朝花 第27章 拥抱

“林林啊，去学钢琴吧？妈妈以前要是有条件，也想学钢琴呢。”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五岁的苏林第一次坐在了钢琴凳上。

小小的人儿还没有自己的喜好，每天都在钢琴前坐三个小时，就渐渐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爱好。她后来也确实发现，弹钢琴时心里那种像吹泡泡一样慢慢膨胀溢满的感觉是快乐。

老师很喜欢苏林，亲自陪她去考级，牵着十岁的她一起亮相自己的小型演奏会，和她一起弹《糖梅仙子之舞》，还在演奏会结束后夸她是最可爱的小仙子。

后来老师嫁人了，请苏林当小钢琴师。她为此练了很久的《D大调卡农》，在婚礼上一鸣惊人，连老师也吃了一惊。

“如果你也热爱钢琴的话，以后可以试着走这条路。”老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着明亮的光，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掩在头纱里，美丽优雅得像月光女神，“你小小的年纪，有天赋又聪明，我学钢琴的时候可比不上你呢。”

为着这句话，苏林一直咬牙坚持到十四岁。

她和老师约好暑假去把演奏六级给考了，但暑假过了之后就要升初三，所以那个学期课业繁重。不过她为了考级，依然每天坚持练琴两个小时。只是被牺牲的学习时间就是被牺牲了，无论如何努力地追赶进度，她的排名还是在肉眼可见地下降。在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后，林盼清瞒着苏林直接给老师打了电话，说苏林不想再学钢琴，考级的事也就这么取消了。

半年来的辛苦和努力就这么打了水漂，苏林知道后又惊又气，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父母对着干，赌气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弹为考级准备的曲子，无论苏颉之怎么好言好语地规劝都没反应。

直到现在苏林都为自己那天的行为感到懊悔。

如果那个时候知道收敛就好了。

发一会儿脾气就停下来就好了。

她就不会惹得那个人歇斯底里。

那个人也就不会冲过来抓住她的左手，用老虎钳干脆利落地拔下那片小拇指的指甲——或者说她头一天剪了指甲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露出短短的白边，让那把老虎钳有施力点了。

然而那个时候的苏林只觉得痛，只觉得害怕，只知道哭。也许轻微的晕血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医生说伤到了末梢神经，她却因为课业繁忙没有机会养好。她的小拇指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够到遥远的音阶，也不能再体会到琴键轻轻落下又轻轻弹起的触感。苏林看了看那根手指，指甲已经恢复如初，除了有些歪，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可是怕冷又怕热，娇贵得很，阴雨天隐隐地痛，大晴天微微地痒，总给她一种伤口能痊愈的错觉。

苏林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又掬了一捧冰冷的水，猛地泼到脸上。她的领子和袖口已经被水浇湿了，黏在皮肤上又冷又潮。

包间已经不想回去了，她现在这幅赤目白脸的样子实在是吓人，可是刚才只顾着出来落下了书包和外套，没了手机也不能发消息让陈芷瑄送出来。不过她在这里呆了这么十几分钟陈芷瑄也没来敲门，估计还内疚着吧。

苏林把面纸展开，盖在脸上把水珠吸干，最后一次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转身打开门出了洗手间。这边的女洗手间在休息区里，是一排带了洗脸池的单间，要走回过道还要绕一会儿路，她哭完脑子缺氧，好几次差点走错。

“你这是在里面洗澡了？”

苏林一愣。

周济相站在走廊里，手臂上还搭着他的大衣和围巾，慢慢走过来，低头看着她：“跟淋了雨一样，你这样出门会冻死的。”

苏林别过脸去不想接受他这样的审视：“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周济相说着把围巾展开，对折，把它环在苏林的脖子上，然后牵着围巾的尾端，“走了。”

“不走。”苏林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又气又笑，于是稍稍弯着嘴角瞪着他，看起来像在娇滴滴地闹别扭，“我才不是狗。”

“别冤枉人啊，我可没那个意思，是你自己说的。”周济相柔声道，“我们先出去，虽然休息区没什么人来，但是你总不想被人看见哭鼻子吧？”

苏林赌气地跺了跺脚，眼泪随着这么个动作吧嗒吧嗒地掉了两颗：“他们要看就看吧，我才不要脸了。”

周济相笑了笑，放开了围巾，一只手伸到她后脑勺把她的头轻轻按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这个拥抱温暖而坚定，就像他的声音：“那就哭吧。”

被松针、香草豆还有柔软剂的味道包裹着，苏林反而没有那么想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生这样抱着，和爸爸的拥抱一样温暖，只是手上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勒到她。

苏林侧着脸贴在他的心口处，闭上眼抬手也轻轻抱住他。

抱着她的人是周济相诶。

奇怪的是，她对此既没有觉得惊讶，也没有觉得抗拒，除了那一点点害羞让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外，心中满满地都是安定和慰藉，暖洋洋的。她可以想象如果陈芷瑄或者其他人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可是她并不愿意分神去管那些，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进这个怀抱里。

从各个包间传来的背景音杂糅在一起，乱哄哄地反而不再那么容易让人分神，甚至渐渐衬得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有节奏。

跳着跳着，似乎有些变快了。

周济相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经过胸腔传来闷闷沉沉像暮春的雷声，然后开口道：“不哭的话就走了。”

死傲娇。

苏林噗嗤笑出来，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念头，两只手在他背后交握，抱得更紧了。

周济相的手本来准备放开，被她这么一勒倒是停住了，收紧也不是放开也不是。苏林听到他的心跳猛地加速，连带着她的心跳也莫名快了起来。心跳一快，血液也涌到了脸颊，这种感觉明显而微妙，有点像温暖的潮汐缓缓地涨上来。

“苏林。”周济相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

“嗯？”苏林被自己地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声音也有点颤抖。

周济相缓缓把手放下，环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轻声说：“你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不要这样。”像是对这样拥抱的姿势恋恋不舍，又慢慢收紧了手臂，“我会会错意。”

苏林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

她立刻想要开口问，明明是他先抱她的为什么她不能抱回去？又想问会错意了要怎么样？还想问她要是喜欢……

……她喜欢他？

苏林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手上下意识地就松开了。

周济相于是也颓然撤手，像是对她的反应感到失望。

她不敢去看他的脸。

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周济相淡淡地说着，把大衣递过来，“走了。”

“去哪里？”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听听你刚才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

“我东西还没拿……”

“我给陈芷瑄发短信了，说我送你回家，让她结束之后帮你把东西带回去——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带你晃荡。”

周济相确实是认真要听她诉苦的，可苏林被那个自己可能喜欢周济相的想法弄得心不在焉，故事讲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听得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你好像没有多难过？”

苏林脸颊红红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和掀动的嘴唇，心里想的却是“以前还真的没把他当帅哥看过”，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

她为什么要脸红？她不会真的喜欢他吧？什么时候的事情？

说起来她确实应该是对他有好感的，不然他以前那个态度她早就不爱搭理他了——所以她一直都是喜欢他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这也太狗血了吧？

他以前的态度？确实他最近好像对她好得过分了，虽然她老是在莫名其妙地找借口不让自己接受他的好意，但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挺甜的——等等，那许谙宸呢？她在同时喜欢两个人？这算什么？恋爱脑？人渣？绿茶？

苏林不知道自己现在眼睛亮晶晶乌溜溜，也不知道自己酡红的脸颊和不自觉上翘的嘴角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刚说完悲惨遭遇的倾诉者，倒像是在说些什么甜蜜的回忆——这反应落在周济相眼里像是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反常得让人毛骨悚然。

周济相有些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拿起菜单扫了一眼问：“你要不要再来一块草莓奶油蛋糕？”

苏林笑着点了点头。

他居然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进店之前就说这家的草莓奶油蛋糕很不错。可能是陈芷瑄或者王倾多嘴提到的吧，但他上心记住了呀。

这样一想他好像一直都对她挺好的，以前他对谁都爱答不理，可是对她还算客气，而最近已经不能算客气，说友好都有些贬低了……像是，示好？他记得她喜欢的颜色，送了她喜欢的生日礼物，她生病的时候探望，给她买姜梨红茶——所以陈芷瑄说的是真的吧？他是喜欢她的？

可是她一直在逃避，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许谙宸的。

最开始会喜欢许谙宸是因为那次迟到他帮她免受班主任的唠叨，那周济相对她这么好她会对他心生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了？

至于许谙宸……

苏林再想到那张脸的时候，已经没有从前那种酸酸甜甜又害羞的反应了，只是一种麻木里带了些许痛苦的感觉，而这种状态似乎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是从篮球赛他没有理她那次开始？是那天走廊上他出言讥讽，她伤心难过生病了，而他事后只发了条简短的道歉？还是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她，那种好感就这么一点点地在一次次失望之后慢慢消磨殆尽了？

可是现在面对周济相，和先前面对许谙宸又不一样。好像没有酸只有甜，似乎比那时候更害羞，之外还有微妙的、温暖而心安的感觉。

是啊，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让她心安。

“你还好吗？”

他皱眉的时候真是好看极了，自然锋利的两道眉间总是鼓起一个小小的包。他还是没有戴眼镜，可那双眼睛现在也炯炯有神，并没有因为近视而失焦。

苏林笑得更灿烂了，双手托腮：“嗯。”

“你的手指如果做手术的话，还能恢复吗？”

苏林的笑容这才黯淡了一下，摇了摇头。

周济相沉默了。

哎，那个眉间的鼓包更明显了。

苏林想着又不由自主甜甜地笑了起来。

周济相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如果觉得难过可以哭，不用强撑着。你这样笑反而让人觉得难受。”

苏林愣了一下：“我笑了吗？”

周济相有些无语地点头道：“你一边笑一边说你的指甲被拔了下来，要不是之前听你提起过你母亲的情况，我会以为你是在骗我。”

糟糕，她刚才的笑容该不会是那种痴汉的笑吧？

苏林尴尬得五官都皱了起来：“我才不会骗你……”

“我知道，不过你笑得很有幸福感，看得我毛骨悚然。”

苏林红着脸看向一边：“我刚才在想别的事，分心了。”

“别的事？”周济相愣了好一会儿，才又皱了皱眉，“嗯，你知道的吧，谙宸也会弹钢琴。”

苏林有些疑惑：“嗯？”

许谙宸也会弹琴？好吧但是这和她刚才说的有什么欢喜？

服务员姐姐把蛋糕端了上来，周济相笑了笑，指着蛋糕说：“继续吧。”

苏林也没再问，低下头去暗暗思考他为什么突然蹦出那句话。明明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奶油蛋糕，此刻吃着竟然味同嚼蜡。

咖啡厅的人不多，背景音乐也听得清清楚楚。老板应该是宝冢的铁粉，有好几首她都听过，而现在这首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宝冢版《乱世佳人》的《白木兰般的你》。

唉，总以为宝冢会把它改成好结局，结果还是那么虐。她记得陈芷瑄老是这么长吁短叹：要是斯嘉丽表白的那个时候瑞德没有死心就好了，他就会相信斯嘉丽是爱他的；或者她在瑞德死心之前发现自己不喜欢艾希礼也好啊——再或者，虽然故事不会成立了，但是瑞德要是不知道斯嘉丽对艾希礼的那种虚假的喜欢……

苏林的心突然凉了半截。

她抬眼再一次望向周济相，后者端着装了红茶的杯子，侧脸看着窗外的街景，面无表情。

“你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不要这样。”

“我会会错意。”

是啊，她之前喜欢许谙宸，他是知道的。

这几章都在尽量塞糖，写的时候由衷地感到幸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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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