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鸿挨板子的事在霍城议论得沸沸扬扬,加之城西阿四的名声家喻户晓,螺运鸿藏了一个王爷的事便被传得满巷皆闻。
有人说应鸿是咎由自取,藏谁不好非藏一个沾了贪污案的王爷,两人没准就是密谋了什么,贪图富贵,狼狈为奸,如今会挨板子,纯属活该;也有人说小老板倒了血霉,遇上刚降职下来的云州知府,插在官家间,总是要吃点亏才行。
可不论舆论如何,公道自在人心,了解应鸿为人的,都知他无辜,不该活受这么一场罪。
与此同时,螺运鸿也因应鸿下狱一事被迫歇业。王家三口愤愤不平,连林阿嬷都气得喊冤。几人在家坐立难安,大雨一过,艳阳刚出,便来到衙门示威,誓要为小老板讨回公道。
王大龙在衙门门口叫唤:“大人!我们家小老板是无辜的,还请您明察啊!”他这一嗓子又洪又亮,惹得周围不少人围观,衙门值哨的官兵驱了几次无用,赶忙回府禀告。
没过一会,姚之卿的黑衣副手带人出来,他领头在前,疾步如风,二话不说便将叫屈的王大龙踹翻在地。
王大龙人到中年也是一把散骨头,这一脚踹在身上根本架不住,直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嘴里哎哟连天。
围观百姓见状,吓得大步退去。可王二虎是眼见着自家老爹受欺负,哪还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冲到黑衣副手面前,勃然怒道:“衙门的人怎么能不讲道理就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黑衣副手不想跟小孩一般见识,正要回府,哪知这小孩蹬鼻子上脸,又赫然斥道:“难怪咱这云州水坝的修缮银子会丢,原来是有你们这种作威作福、平庸无能的人任父母官,管不住银子就算了,居然连手下的人也管不住!大人无能,小人仗势,都算些什么东西,我呸!”
王二虎往日跟应鸿处得像手足兄弟,是一条性子上的人,本就欣赏小老板那份勇劲,前几日又得知小老板为护他爹扛下所有罪名,心中不禁憋出一股血勇之气。
眼下他拣出王大龙私底下一番说辞谩骂,话虽尖锐,但出自小儿之口,黑衣副手也不屑计较。可王二龙那一“呸”呸得精妙,一口唾沫尽数呸在黑衣副手腿袍,黑衣副手见袍脏污,当即忍无可忍,喝道:“你他娘是活得不耐烦了!”一手横出,直接掐住王二虎脖子,把他当空拎了起来。
围观众人吓得失声怪叫。王娘子立即扑将上前,抱住儿子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还是个孩子,说错话得罪大人,还请大人饶命啊!”
黑衣副手不为所动,手指力量愈发突出。王二虎脸上发紫发青,呼吸困难,已是危在旦夕。
间不容发之际,一名青年从人群中走出,他手握青鞘长剑,步履稳健,行至黑衣副手身侧,特用持剑的手搭在他掐人的臂上。这一搭看似轻巧如羽,但打在实处,却如泰山压顶。
黑衣副手臂力骤减,只得松开王二虎。两人臂上较劲,动作僵持了半响。中途,黑衣副手试图反手回压,却在看清那人手中青剑时,猝然一愣,吃了一惊。
——那剑是把灵品宝剑,剑鞘刻有青龙含珠的官纹,乃是皇家军坊出品的武器,也是临物府武官的专用佩剑。
黑衣副手熟悉这剑,当即撤力从青年身边退开,待看清青年长相,忙率人回了衙门。而青年意外地从容,只在原地淡淡一笑,望着黑衣副手仓皇离开。
这场官欺民反的闹剧在衙门跟前上演,围观百姓议论纷纷,也不知该说是虚惊一场,还是说王家三口命大,劫难逃生。
彼时,王家三口来到青年跟前至礼道谢,王大龙敛衣躬身,说:“多谢官人方才出手救小儿一命,小人王大龙感激不尽。”
青年一身青衣翩翩,长相斯文,目光凛然有神。却不想,一开口竟是个结巴:“不……不……不……不必谢。”
王家三口闻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王大龙觉得这样对恩公不礼貌,立即一笑,尴尬应付了一下。
青年看出众人在惊异什么,也不在意,只道:“你们别……别冲动啊,不……不要在官府……门前闹,这……这样是……救……救不了你们那个……小……老板的。”
青年半死不活地说着,王家三口想接话,却又听他说:“打……打听一下,住在你们那的……那个阿……阿四,去……去了何处?”
王大龙听闻“阿四”二字,无端生了恼意。本以为恩公救他儿子是侠肝义胆,原来意在沛公,又是来找那个好王爷的!当即怒上心头,道:“不知道!他一声不作便害得我们小老板吃尽苦头,谁还管他去了哪里?!”
青年激动劝道:“嘘!这……这话可……可说不得,要……要挨拳头的!”
王大龙冷笑一声,说:“他之前流落街头,吃不好穿不暖,是我们小老板好心好意收留他,才让他一个王爷在外面不吃苦头。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他突然走了,连个人影都没留,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我们小老板收拾,还白受无妄之灾!他这么做,没点担待,算什么王爷!”
青年急得脸红了:“嘘!嘘!这话……这话说不得!说不得!”
王大龙怒意冲冲,气得说不出话,眼眶都红了一圈。到底是应鸿那天被衙门拖走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他此刻心里怒是一截,心疼是一截,发誓拼了老命也要救小老板出来,随即冲到衙门前,再次大声叫唤起来。
“哎!别……别冲动啊!”
青年在众人面前结结巴巴,王大龙仍是不听。无奈,青年只能回首看向远处的酒楼——只见酒楼外廊处,一名黑袍男子慵坐其间,他手脚纤长,肌肉虬扎,远看像只蜷身闹市的猛兽,而细看,他此时一脸凝重地望着衙门,目光寒戾,显有不悦。
青年有些窘迫,心想方才没问出八爷的下落,黄了差事,还不知上司要怎么训他,随即叹了口做人真难的气,火速奔去了酒楼。
“陈……陈头,”青年上到二楼,在上司面前微微垂首,有些无奈道,“八……八爷好像真……真不在……”
“嗯……”陈不催手间扬茶,撇去茶沫,道,“我都听到了。”
钱丙丙有些意外上司不恼人,惊喜过后,又望了下酒楼与衙门间的距离,心想这得有好几十丈吧!这么远的距离陈头也能听得到?!陈头如今功力是又涨了?!
钱丙丙回神,道:“现……现在怎么办?八……八爷不在,我……我们又……又如何行动?”
陈不催眉目英朗,膀阔壮健,坐在梨花木椅上,犹如一只正在静憩的雄狮,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触。但钱丙丙知道,一旦陈不催脸上起了凝疑,便会似一头亟待发怒的狮子,只一个眼神,就能吓得酒楼众人四下逃散,悚栗不安。
钱丙丙心想,得亏自己跟在陈不催身后刀枪剑戟多年,早习惯了上司的威风,不然换个胆小的站边上,上司稍一呼气,怕是连站都站不住。
而此时酒楼外廊,日光洒洒,客去客留。
陈不催浓眉沉思,望着手里半热的茶,几次欲饮,又几次放了回去。钱丙丙知晓上司在揣度心事,不便打扰,只好抬头看向站在上司身后的两名青年。
这两人和钱丙丙一样,穿着同色、同样式的箭袖青袍,腰悬官纹青剑,剑光凛凛,煞是威风。可二人又与钱丙丙不同,手里都抱着一把四尺大刀,一把刀心刻有“阳锋”,一把刻有“阴晦”,正是一对鸳鸯刀。
这时,左边抱着阳锋的卢甲甲说:“从刚刚打听的消息来看,八爷在霍城这一月,虽粗衣粝食,但住在城西螺运鸿家铺,上得厅堂下得灶房,手可挑笋捞螺五十斤,脚可夜奔乡间三里路,一人智斗李家兄弟,神貌依旧能比城北徐公,想来定是安然无恙。即便不在这,人也是没事的。”
右边抱着阴晦的徐乙乙接过话,说:“没事就说明他会去平州找方主事。陆大人与我们在上溪府分道,算时日,应该已至平州与方主事会面,倘若正好遇到八爷,八爷知晓五爷密令,定会与陆大人一同赶往霍城。”
卢甲甲道:“所以我们只需。”
徐乙乙说:“静观其变。”
卢甲甲道:“等八爷回来。”
徐乙乙说:“再做定夺。”
钱丙丙看着一唱一和的同僚,挠着腮帮子说:“那既然是……是等……等八爷回来,我们还……还在这里……打……打听什么?”
卢甲甲说:“不知道。”
徐乙乙道:“得问陈头。”
话落,三人目光齐聚一堂。
陈不催半阖着眼,耳不闻、言不语,在席间沉默许久。未几,他茶盏一放,悠悠卸下二郎腿,道:“带上东西,去衙门。”
钱丙丙看着陈不催起身,又顺着他的目光说:“现……现在就去?不……不等八……八爷……回来?”
陈不催九尺之身立于廊间,窄小的空间显得他人十分高大。他望着衙门,手指习惯性地摩挲刀茧,嘴角轻佻道:“我们等得起……可有人等不起啊。”
甲乙丙相声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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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脆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