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主子的命令,赵寒庆不敢有分毫懈怠,忙取了袖中的匕首,走到一边双手递过去。
这把匕首锋利无比,寒光闪烁,自带一股凉气。
宋如常握在手中,力气大到指骨的颜色透过单薄的皮肉隐隐发白。
“二哥生病,四弟未曾带什么补品。割几滴血算什么?”
他的声音诚恳,眼神也动人。看得宋如吉混沌之中流出豆大的泪珠。
被宋如蘅轰出去的侍女举了药罐进来,为了方便宋如常割血,特意双膝跪地俯首去接。
凌厉的刀刃如流星一般划破雪白的手腕,殷红的血液顺着刀刃向下延伸,汇聚成流,落进装了药汤的罐子里。
“够了够了……”
本在原处旁观的宋如蘅眼眶发红,快步走上前,将侍女拨开,竟然慌不择路地用自己的衣袖为宋如常擦拭血迹,心疼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四弟你的腿伤还未痊愈,要为自己着想啊!”
宋如常默不作声地任他摆布,良久,才颤抖着肩膀低声说道:“前几日连外面的大夫都一并看了,说是这伤再无痊愈的可能。我无母族支撑,马上又要被赶出宫去。实在是举步维艰,四面楚歌。如果我的血能为二哥的身体尽一份力,从而能得三哥多一点眷顾,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的示弱十分坦诚真挚,握着他手臂的宋如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不安的细微跳动。
宋如蘅缓缓下蹲,方便二人平视而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迎着宋如常漆黑的眼睛,递上一颗定心丸:“四弟对我兄弟二人如此。纵使并非同母所出,终究还是沾点宋家血脉的,只管安心度日便是,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想。”
门再次打开,包扎伤口的纱布与药物放在地上,送东西的侍女显然没有进屋相送的打算。
听到没有脚步声靠近,宋如蘅扬手打断赵寒庆想要过去拿药的打算,撑着膝盖站起身,晦暗不明的视线再三落到门内的位置,忽然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
宋如常敛了气息,静静地看着自己血痕潦草的伤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床上的二皇子又昏睡了过去,倒是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嘴角短暂的弧度。
等到最热的时辰过去,宋如常便借口要回去收拾搬宫的东西告辞了。
宋如蘅的宫殿被烧了,暂时只能住在芙蓉宫,芙蓉宫与柳宫离的不算近,他又像是一直在着急什么事一样,只嘱咐赵寒庆要好好照顾宋如常,竟连一句我送你两步的话都没有客气。
两人分别,赵寒庆推着人慢慢朝着柳宫走,一路上他特意选了树下,尽量少让宋如常晒到太阳。
幸运的是,越朝着柳宫的方向走,一路上的柳树就越多,各各长发垂条,挡住许多光亮。
“你还记得太液池那里种的是什么树么?”
宋如常掀了袖子,欣赏着手腕上的白纱布,未凝结的伤口丝丝向外滲着血珠,稍稍一压,便会显出一道血痕出来。
燕帝传唤他们的凉亭旁边就是太液池。赵寒庆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如此春夏盛景之下,太液池旁种的竟然是四季常青不会开花的松柏树。
“小花园那里的桃花树,是他为了一位妃子破格种下的。”宋如常的情绪莫名其妙的消沉下来,指着一路千丝万缕的绿悲伤地念道:“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把我推到太阳下吧,我不想挨着它们……”
热到流汗总比冷到流血要好得多。
赵寒庆照做,主仆二人特立独行地行走在阳光之下,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殿下为何如此信任属下,今日之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吧。”
“不是我信任你,是我不得不信任你。”
宋如常坦言,瘦弱的肩膀在赵寒庆居高临下的视线中变得格外脆弱渺小。
这让赵寒庆突然想起,无论这位小皇子言语有多么阴损,心机有多么深沉,都不过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罢了。
正如他所言,他没有强大的母族,与燕帝关系冷淡,孤零零一人活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其中的无助惶恐,又有谁能够体会?
燕帝安排自己跟随在他身边,他就不能违背圣命把人赶走。
所以他只能选择信任,信任这个素未谋面的贴身侍卫。
回到柳宫时,赵寒庆已被晒得脸上焦痛,宋如常比他好上许多,一直扯着袖子遮脸挡光。
从小陪着宋如常长大的胡蝶不知道在宫门口守了多久,倚在柱子上困得打瞌睡。
宋如常抬手示意轮椅停下,清清喉咙,矫揉造作地大咳了一声。
对面的胡蝶马上睁了眼睛,一下子就跟他对上,脸上登时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手臂朝台阶下跑去。
胡蝶窜到轮椅后面,一屁股撅走原本打桩在此的赵寒庆,半张身子重重地砸向靠背。
早习惯他如此疯癫亲密的宋如常事先抓紧了扶手,不然肯定会被他一胸脯震到滚烫的地面上去。
宋如常用手指点点扶手,胡蝶马上把人转到赵寒庆的方向,默契无比。
“你让丫头们替你找间房住去,我要先回书房了。”
他抬头仰望一脸茫然的赵寒庆,简单吩咐后,又用指尖点点扶手。
轮椅再次逆转,胡蝶动作伶俐,推着人火速朝宫里走,无情地将赵寒庆丢在原地。
不过赵寒庆也知道,一个小小的侍卫是绝对没有胆子如此无礼对待皇帝赏赐的人物的。
胡蝶的所作所为,昭示的便是主子的态度。
看来那位腿脚不便的小皇子,对待自己父皇的安排,并不满意。
赵寒庆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被抛下,也只能跟着他们的残影继续走,没成想右脚刚踏进大门,左右待命的两位小侍女便拦住了他的路,嘤声道:“赵大人请留步。”
侍女年岁不过十五六,夏季炎热,她们的衣裳凉爽美丽,一双双粉藕的臂膀若隐若现于薄纱之中,秀色可餐。
少女的嗓音娇美柔弱,似黄鹂如莺歌,最是婉转动人不过。
然而就是这样娇媚可人的声音吐露出的字眼,却冻得赵寒庆在这样炎炎烈日的季节里浑身发冷。
大人……她们唤他一声大人。
已有胡蝶无视怠慢在前,如今的这句大人,绝对另有言外之意。
这座宫殿里,他的真实身份,显然已是人尽皆知。
而小皇子又是从何处得知他的身份?从何时得知他的身份?
赵寒庆心中战栗,眼睛落到侍女纤细的手臂处,强装镇定地点了一下头。
芙蓉宫,二皇子寝殿内。
席地而坐的宋如蘅百无聊赖地一手支肘托腮,一手伸到香炉上去,撩拨着丝丝缕缕的烟雾。
原本病在榻上半昏半睡的宋如吉消失无影。
直到香炉内的热气衰竭式微,一脸病容的宋如吉才难掩喜色地从外面推门而入,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阿蘅,你说的竟然是真的!”
“说过多少次了,没人的时候就别叫我阿蘅了。”
一早便猜到结果的宋如蘅的情绪没他高涨,只抓了称呼的错漏纠正,发泄不满。
宋如吉站在暗处,眼神阴厉一瞬,而后马上改口哄道:“好好好,怀缨,大哥错了,大哥给你请罪。”
怀笔是宋如吉的字,宋如蘅尚未取字,但燕帝早在为宋如吉取字的时候便说过,他们兄弟俩一母所出,字也要成双成对,早早为他写下怀缨二字。
听到宋如吉自称大哥,地上的人无声无息地笑了,掀开香炉盖子,自言自语似的,取笑道:“你心也太急了,老大还活着呢。”
“我于你,不也是大哥吗?”一盏冷掉的茶扑灭即将燃烧殆尽的香料,宋如吉俯身贴近弟弟的后背,亲昵无限:“谁能有你我的血缘深厚呢?”
宋如蘅眉毛一挑,毫不遮掩地将厌烦二字写在脸上,驱道:“别挨我这么近!”
后背的温度瞬间撤离,宋如吉手脚并用,爬到香炉对面一米远的地方与他面对面坐着,连连赔笑:“高兴嘛,哥错了,哥错了。”
两人隔着香炉相望,炉子里没有了火,做什么表情都清晰可见。
先是宋如吉接着把话说下去,他说二公主病得严重,燕帝拨了好几波圣医去池苑,皆是束手无策。
“他们束手无策,我也束手无策。”
宋如蘅白他一眼,道:“她毕竟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父皇心疼是自然的。”
“再心疼也不过是个女儿嘛。”宋如吉对弟弟今日种种带刺儿的言语表现都异常的包容,虽说他原本也不是个什么有脾气的。
他虽得母妃萧贵妃的宠爱,但是脾性一点也不骄横,又因为常年身子多病,讲起话来有气无力,配合上和善虚弱的笑容,俨然一副彬彬有礼贵公子的风度气质。
此话一出,发现弟弟又要变脸,宋如吉赶紧拿手掌拍了嘴巴,自己啐自己道:“是我心急,瞧我这嘴!弟弟莫怪,一切听你的安排。”
宋如蘅闭上打算骂娘的嘴,翻身爬起,弯腰低头整了证衫子上的褶皱,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嘱咐道:“不要喜形于色,他不是蠢人。”
诺大的房间重新变得安静而空荡,宋如吉得意地笑笑,舒展四肢向后倒去,一双心满意足的眼睛从烛台飞到床幔,从床幔飞到房梁。
他的眼神贪婪又肆意,欢喜又张扬,甚至还因为转动眼球的力量太过强劲,导致自己出现了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中毒多年的身体无论吃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没有办法完全恢复。但是一想到二公主用药续命的境况,宋如吉焦躁的心情还是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能如愿以偿地君临天下,将一切掌握在手中,也不枉费自己日复一日的在药汁中沉浮煎熬。
“阿蘅。他不是蠢人,但我是啊。”
写得好慢,明明设定明确的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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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兄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