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94章 霜冷

昆吾一战之后，延绵数月的战事终于停歇了一段时间。慕容瑜损失大半轻骑，终于从大梁的撤兵救人中狼狈地逃出一条性命。雨歆彼时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但从梁军的动向里，也大约得知了慕容瑜的平安，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出乎意料地，那一日雨歆如常去向皇后请安时，遭到了萧婉容近乎严厉的申斥。自回宫后她与正位中宫的萧皇后向来算不上和睦，可这般当着众妃嫔的面被斥责，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慧妃不会不明白吧？若是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妄图迷惑皇上，可真是罪该万死了。”皇后的声音不冷不热，然而一字一句皆是重重打在她脸上，“如今战事紧急，静仁殿，你便不必再去了。”

雨歆恭谨地跪在下面，当着所有面面相觑、眼光各异的妃嫔和宫人的面，更合乎礼制地伏下身去，看不出一丝波澜：“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从含章宫回来雨歆的脸色便一直不太好。芷兰担心她跪久了膝盖疼，特意叫了小宫女上来替她轻轻揉着。雨歆自斟了一杯冷茶一气饮尽，只沉着脸没说话。那小宫女翠萼接了芷兰的眼色，便大着胆子仰起脸，脆生生地道：“娘娘何必为早上含章宫的事情生气？横竖娘娘与皇后娘娘向来不睦，只要皇上喜欢您，惦记着您，不就没事了？”

雨歆低低冷笑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她挥手示意翠萼下去，方才道：“因着昔年玉妃的事，皇上与皇后的夫妻情分不过尔尔。可说到朝堂战场，国家社稷，他们绝对是可以彼此信任的同盟。”

萧家父兄皆为肱股重臣、战功累累，萧婉容一生的荣耀又与后位息息相关，一旦战火燃起，明昭对萧家的倚重可想而知。雨歆的语气微微发颤，有些惶惑地看向芷兰，道：“怎么办……今天皇后这样不给我脸面，我只担心……这回皇上也疑心我了……”

她的身子倚在芷兰怀中，终于觉得安心一些。芷兰温柔地抚过她的双肩，温言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娘娘。”她的声音更轻，“通敌这样的大事，他们没有证据，不能对娘娘怎么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雨歆极少见到明昭，不要说静仁殿御书房的陪侍，连日常的传召都几乎没有了。一连十几日，侍寝的嫔妃走马灯一般过去，偏偏没有她。昔日里明昭得闲便会踏足的朝颜宫，仿佛一夕之间便失了君恩。

这一晚明昭终于翻了她的牌子。那日正是十五，满月如盘清光皎皎，落在殿内宛如一地清霜。雨歆依旧是寻常妆饰，水蓝的寝衣，长发如藻，从容地行礼如仪。明昭在上面看着她，仿佛很遥远似的，他的语气倒是十分平常：“地上凉，过来吧。”

那晚他的吻十分用力，几乎咬疼了她。而她沉默着，无声地抵抗着，说不出的生涩，努力地纠缠。末了他终于放开她，离得太近，他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朕冷着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雨歆别开脸去，倒仿佛是在赌气：“君心难测，臣妾不知。”

明昭笑了笑，终于背过身去，倒有些困倦似的：“睡吧。”

等到进了五月，天气便一天天热起来了。灵萱公主的生辰正是在花开烂漫的五月，明昭膝下子嗣单薄，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有加，大开宫宴为公主庆贺芳辰。宫宴定在长乐宫，四面轩窗半开，夜晚的凉风习习穿拂而过，取那通透清凉之感。赵玥凝带着灵萱公主坐在上首，正含笑看着女儿摆弄贺礼。而殿中丝管悠悠，轻歌曼舞，一派锦绣铺陈。

宫妃依次落席，纷纷恭祝公主芳辰，恭喜皇上、嫡母皇后和养母贵嫔得女如此。小公主今年已满了七岁，脸上的婴儿肥稍稍褪去，下颏尖尖肖似生母宜妃，但眉目清淡，笑生两靥，更像养母玥凝。她从案上一大堆包装精致的贺礼中挑选了一个平安纹样的紫玉镯，拿到母妃面前晃了晃，道：“母妃，灵萱戴这个好不好看？”

雨歆看到赵玥凝时不由得怔了一下。一转眼已是数月未见，玥凝近来常在玉妃宫中抄经礼佛，身上楚楚柔婉的气质略微淡去，眉眼愈加平和从容。她今日难得地妆饰了，杏子青的宫装，雪白面庞上红唇一点。玥凝抬眼时偶然触碰到雨歆的目光，不知是痛楚还是什么，咬了一下嘴唇，别开眼去。

酒过三巡，殿前歌舞的乐伎已经换过一拨，择了清淡悠长的宫调泠泠奏起。又有锦衣宫女鱼贯而入，换上新温好的热酒。莲花壶中的馥郁酒液堪堪倾落，忽听宁婕妤盈然起身，朗朗道：“皇上，臣妾怀有身孕，不宜饮酒，不如换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楚，一时四下皆微有哗然。明昭乍闻亦是惊喜，急切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宁婕妤面上微红，倒有些羞涩似的，低下头去：“才三个月不到。臣妾也是等胎像稳固些了，才敢回禀皇上。”

自皇长子逝后，后宫已经许久没有子嗣的消息了。明昭大喜，直嗔着宁婕妤“不当心”，又命宫人换上酸甜口味的梅子汤来。皇后亦是看着她微笑，神色得体，道：“恭喜婕妤了。”

明昭摆手止住：“皇后这话提醒朕了。传朕旨意，晋宁婕妤为贵嫔。”他上前，执了她的手，温言道：“以后就是一宫主位了。好好养着，朕会多来看你。”

宁贵嫔垂眸温婉地应了声“是”，更有低位的宫嫔上来凑趣，奉承之言不绝于耳。笑语连珠里却见赵玥凝的神色渐渐低落，不多时便把女儿交给乳母，告了更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