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心里明白,这一次兵败便是生死攸关。可从萦秋口中这样血淋淋地说出来,还是觉得一瞬间所有血都向头上涌,整个人前后晃了几晃。她忽恍惚想到,慕容瑜从前雅擅丹青,若是断了一臂,以后还能不能作画?
阮萦秋眼看着雨歆的脸庞“刷”地褪去血色,一面伸手帮她撩开前额的碎发,一面亦是心痛不已:“我从驻地不远千里过来,冒险混进宫门来见你,只是想着,你会不会有办法救他……”
雨歆的目光是有些涣散的凄惶:“我正在想办法,只是……大梁皇上既然出此计策,怕是已经对哥哥安排的细作起了疑心。为了不让他生疑,我只能万般小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寻你。”阮萦秋仰面望向她,眼底是轻微的责备与无助的期待,她一字更比一字轻,颤抖着,却很用力,“雨歆,你哥哥的身家性命,在他自己手里,也在……你的手里。”
萦秋的手很凉,眼泪却滚烫,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热而疼痛。雨歆用力握住她的手,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坚定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她想了想,道:“现在驻地的驻军还剩下多少?”
“五万有余。”
“将领呢?”
“他带了七人入山,如今还余五人。”
“好。”雨歆的牙齿有些发颤,但还是继续说下去,“那,即刻带兵包围离昆吾山最近、居民最多的城镇,要夜袭,不要暴露行踪。”她有些软弱地低下头,喃喃道:“我不太懂兵法……这还要与将领们商议一下才行。我只是赌……赌我对大梁皇帝的了解……”
正殿门窗紧闭,只有芷兰一人守在门外,其他宫人皆侍立在更远处。芷兰的身影映在薄薄的窗纸上,轮廓依稀可见。雨歆唤她进来重换了茶水和点心,亦替阮萦秋匀净面上的残泪。眼看天色渐晚,雨歆便道:“姐姐不如在我这里住几日。如今战地危险,路途又艰难,我保证,一定能护姐姐平安周全。”
出乎意料,萦秋倒是含笑摇了摇头。她的语气温柔却坚定:“我要回去。如今他被困在山中,我就是臣下的主心骨,我不能不在那里。我要在昆吾山外面等着,等他,平安回来。”
雨歆赶在宫门落钥前亲自送阮萦秋出了宫门。她没有再作挽留,或许对于萦秋来说,再难再险,有夫君的地方,她就义无反顾。
宫门渐渐关合,阮萦秋纤弱却挺直的身影沿着狭长的甬道独自向前,终于看不见了。雨歆在那儿站了很久,她忽然想起替萦秋进宫的那一日,是晴空正好,风朗日清,并不是此刻的夕阳残晖。而她和她,跌跌撞撞行到今日,也早已各自走出了很远的路。
“竖子!”明昭手中的奏折重重砸在御案上,面色一变再变,终于压抑住所有的情绪。他的五指撑在案上,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痉挛,一字一顿道:“好,撤兵。”
“皇上三思啊!”朱阶下立时有一将军跪下,“皇上万万不可!昆吾山一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关口,若是此时撤兵支援长河镇,那是前功尽弃啊皇上!”、
“小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边上一个长须文臣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如今反贼已将长河镇团团围住,斩杀了十余名仓皇逃窜的平民百姓。若是等京城派兵过去,只怕偌大的长河镇早已是一座死城了。不从最近的昆吾山调兵,又从哪儿调遣?”
明昭的面色愈发阴郁。又有两名武将打扮的人直挺挺跪下,其中一人大声疾呼:“请皇上治臣胆大妄言之罪!长河镇三万五千口人的性命固然重要,可若顺了那逆贼的意,从昆吾山撤兵,那无异于放虎归山!”
他面如死灰,长呼道:“皇上,慕容氏集结旧铭势力,狼子野心,乃我大梁心腹大患。此次若能一举剿灭,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上,江山社稷,免不了流血牺牲,您务必三思啊!”
殿中安静得只剩下了诸人或轻或重的喘息声。明昭依旧坐在那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目不转睛。他终于缓缓起身,将攥了许久的玉玺,沉沉盖在拟写好的旨意上。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可依然是坚毅的,沉重的,一国之君:“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了。”
“皇上——”
“皇上……”
朱阶下的武将们带着失望、痛心和惶惑,而明昭转身,已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后。
所谓阳谋,便是知道是陷阱,是威胁,却还是选择踏进去。从这个角度而言,有时候胜利者本来就应该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