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雨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地碎片夹杂着肆意流淌的茶水,格外地触目惊心,“你说什么?欣贵人……没了?”
翠萼忙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惶然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今天去御膳房,便看见一群姐姐姑姑们唧唧咕咕地说着,说才入了冷宫的欣贵人暴病没了。皇上听了后什么也没说,只命人按规矩办就是。”
怎么可能?
几天前她去见欣贵人时,她还好好的,虽然瘦了许多,却绝没有得什么病,怎么就……怎么就暴病没了?
雨歆的一张脸惨白如纸,方才摔了茶盏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这……这怎么可能?
“娘娘您……节哀啊!”翠萼跪在下面,战战兢兢道。
雨歆使劲地咬住嘴唇,把眼里的泪意一点点逼回去,唇角终于缓缓浮起一丝凄然的冷笑,低声道:“没想到还是着了她们的道儿。那天我去看望菱儿时,只怕已被有心人盯上了。呵……惟恐她能够翻身,揭出那幕后黑手。如此一了百了,怕是不可能再翻案了。”她转身看着芷兰,无力道:“我还是太大意,让人下了毒手。”
顾若璇叹息道:“欣贵人也是可怜,她才多大……”说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明昭所说的“按规矩办”,便是一副薄棺,葬到妃陵里去——或许还进不了妃陵,被废黜的罪妃,多是草席一裹,直接丢了乱葬岗。
玥凝和沐菱儿本不太熟悉,此时多余的泪水不过是虚伪的同情。她素来温柔缄默,只轻轻放下了手中茶盏,柔声道:“两位姐姐不必太过伤心,欣贵人黄泉路上,也一定不愿见你们这样悲伤的。”见雨歆脸色不好,不便再多打扰,便与顾若璇一同告辞离去。
雨歆感激她的懂得,一直送出殿外方回。晴云却从门外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几乎与她撞个满怀,急道:“娘娘,珉贵妃要打死子芊呢!娘娘快去毓秀宫救救子芊!”
什么?子芊……出事了?雨歆原本就犹有泪痕的脸上几乎没有了半分血色,又是活泼可爱的子芊!又是虽逝无怜的菱儿!一瞬间她心如乱麻,竟不知如何是好,晴云只道她不愿去见珉贵妃,急得跪在地上直磕头。倒是芷兰沉稳,一叠声地叫人抬步辇来,扶着雨歆上辇,一路往毓秀宫而去。
到了毓秀宫外,远远地便听见子芊凄厉的哭喊,夹杂在漆杖重重砸落的沉重响声中,一声比一声更嘶哑痛苦。“贵妃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求贵妃饶命……”紧接着珉贵妃的声音冷冷响起:“给我着实打,打死算完!”
“且慢!”雨歆疾步走到殿前,屈膝请安后,声音已是清越凝冷,仿佛碎玉玲珑:“贵妃娘娘是在替臣妾教训宫女吗?”
她回头望了子芊一眼,子芊被麻绳牢牢捆在长凳上,行刑的内监手里实心枣木的漆杖上已淋淋漓漓地沾着鲜血,格外地触目惊心。子芊满头是汗,气息奄奄,脊背上的衣裳渗出大片的鲜血,隐隐能看见底下的血肉模糊。听见雨歆的声音,她奋力抬起头,又重重地跌垂下去。
“慧妃还算明白。”珉贵妃从右手边的水晶瓷盘中挑拣了一枚水淋淋的白玉枇杷,慢条斯理地剥了一会儿,眼角流媚,万般艳丽,微笑道,“这枇杷可甜了,妹妹要不要一起尝尝?”
她向行刑内监使了一个眼色,那内监会意,重重的一杖打在子芊身上,子芊闷哼了一声,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必了。”雨歆冷然道,“子芊哪里得罪了贵妃娘娘,惹得娘娘不快?”
“那还用说?”珉贵妃臻首轻摇,眼光忽地凌厉起来,唤道:“含珠。”
正在打扇的含珠应声上前,从珉贵妃脚边抱起一只毛茸茸的哈巴狗,恭然道:“回娘娘,子芊没有眼色,竟敢欺侮娘娘养的狗,还踩伤了它。”串珠一手撩起狗腹上的长毛,露出一片涂着药的伤口。
“子芊?”雨歆回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子芊。子芊勉强抬头望了一眼,哭辩道:“回娘娘,奴婢领了衣料回来,半路上遇到了这只哈巴儿……哈巴儿认生,一直扑咬奴婢,奴婢只想挣脱,也不知有没有踢碰到它……奴婢不是有心的……娘娘……”
“啪”的一声闷响,那太监已使了十成力重重打下一杖。子芊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可是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来,只听那太监喝道:“贼婢!竟敢在娘娘面前撒谎,娘娘说了,打死算完!”说着又是两下,子芊的血顺着长杖淌下来,她的气息已经微了,脸色死样惨白,只是一声长一声短地喘息着。
“住手!”雨歆低喝,紧抿着失却血色的双唇,眼中最后一点笑意消失殆尽,仿佛幽深的潭水,微微地泛起凉意沁人的涟漪。她身手去抚摸含珠怀里的哈巴儿,先是温柔地摩挲了两下,旋即尖利的护甲勾住了一缕狗毛,稍稍用力一扯。那狗吃痛,“汪汪”地叫起来。雨歆冷笑道:“难道现在娘娘也要责打臣妾吗?娘娘的狗纵然金尊玉贵,也不值一条性命吧。”
冬日里的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她身上,可她一身莲青素白立在庭中,不减分毫清冷,便如一枝开在冬阳刺目里的梅花,迎风而立。
珉贵妃倒不防她为了这小小宫女还有这一着,略怔了一怔,方缓缓道:“慧妃和本宫一样是伺候皇上的人,自然比这小小宠物更加尊贵。而宫女之流,本就是伺候主子的,便是打破了古玩珍奇也是要杖责的,更不要说伤了主子的爱宠!”她的声音骤然提高,冷冷道,“杖责二十!这是先太后定下的宫规,想必慧妃没有什么意见吧。”
再反驳便是违抗先太后的旨意,有大不敬之罪。而如今身在毓秀宫,再没有人会去计算在这本身不算致命的二十杖责之前,子芊已经被重重杖打了多少下。雨歆只得缄默,眼睁睁看着子芊的身子在漆杖一次次的重击下痉挛般挣扎,直到再也没有分毫反应,直到失去最后一缕生机。内监手中的刑杖还在一下一下地打落,面无表情地计数,“十一、十二、十三……”
一道殷红的血丝,从子芊毫无生气的唇角一点点淌下来,仿佛开败的海棠花,凄异而哀伤。
雨歆没有流泪,看看珉贵妃骄傲的神情,她发誓,她会为子芊报仇,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