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暖阳斜斜地落进死气沉沉的宫殿,开门那一瞬带起尘土飞扬,雨歆不禁用绢子掩住了口鼻,微眯着眼适应着里面格外阴暗的光线。
这就是冷宫。外面看着繁花锦簇的宫城里,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身后残破的木门重重合拢,从此便是另一个世界,管你之前是怎样的云鬓花颜,千金贵体,都不过是生如蝼蚁,死若尘埃。
散坐在四处的冷宫妃嫔们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尘埃呛人,一个个瞪着因为饥寒交迫而格外显大的眼睛望来,有几个却无声无息地躺在稻草上,苍白瘦削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只能从下颏优美的弧线,看出一两分从前的风华。雨歆连眉心都不曾蹙一下,眼光一转,向着躲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子低低唤了一声“菱儿”。
瑟缩成一团的沐菱儿惶然抬头,她身上的衣衫还是平日笼着地龙时的式样,轻薄得连半分严寒也抵挡不住,一张白净的脸庞沾满了尘土,瘦得凸出了两颊的颧骨,突兀得怕人。她愣了半晌,猛地扑倒在地,一路膝行哭道:“姐姐,姐姐你信我……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我的菱儿妹妹不会害我,对不对?”雨歆轻轻解下自己秋香色的坎肩,披在她身上,“那告诉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半个时辰后,雨歆从里面款款走出。她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接应在门外的芷兰和晴月浅浅一笑:“欣贵人果然是被人算计了,不过……她却不知害她的是谁。”她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咬牙道,“你们放心,我是她的姐姐,一定很快会让她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步辇渐渐远去。又是那个人影,悄悄从草丛中潜出,蹑手蹑脚地走开去……
冷宫内。
沐菱儿欣喜地抱紧了身上的青缎坎肩,真是暖和!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住回融月轩,回到皇上和姐姐身边了吧?
“你,沐氏过来一下。”看守冷宫的秦太监向她招了招手,沐菱儿忙笑盈盈地跟了上去……这么快,姐姐真的是很厉害呢……是她要重新成为锦衣玉食的欣贵人了吗?可是,秦公公的眼神中,为什么没有一点点的喜意……
胡思乱想间,二人来到一间较为清净的屋宇中。秦太监的面孔愈加冷厉,背着她低头准备着什么,沐菱儿渐渐觉察出不好,转身要跑已经来不及了。一段粗砺的麻绳从背后勒住了她的脖颈,她只来得及发出半声低呼,便被拖倒在地上。脖颈间剧痛入骨,能把所有呼吸都噎回喉中,她挣扎着瞪大了眼睛。
“谁让你见了不该见的人呢!这是主子的意思,嘿嘿……”笑声未尽,她两眼一黑,手脚瘫软下去,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朝颜宫飞檐下的宫铃迎着风泠泠有声,廊下的水绿色帐幔用银钩微微捎起,半露出帘下摆着的一盆水仙花。顾若璇和赵婕妤如常过来探望,却见雨歆倚在美人靠上逗弄着挂在窗台上的鹦鹉,身上是莲青色的竹叶纹暗花夹衣,挽着一个斜斜的流云髻,除了那支流苏斜坠的白玉镂梅长簪外珠翠俱无,映着架上绛红嫣紫的鹦鹉,更显得素雅如新荷。
两人笑盈盈地走进内殿,雨歆放下手中用来逗鹦鹉的一枝梅花,含笑颔首。赵玥凝之前还畏惧雨歆上次教训她表姐宜贵嫔时的凌厉逼人,可这些日子来往频繁,见她温文尔雅,谈笑温婉,便也渐渐解开偏见,自然——这是不敢和她任性骄纵的表姐提起的。
“晴月!”雨歆起身请她们坐下,又道,“子芊这丫头去领些衣料怎么还不回来,你去催着些。晴云过来倒茶。”
“小孩子贪玩罢了,姐姐要为子芊讨个情了,妹妹可别让芷兰责罚她。”顾若璇笑着接了茶,感慨道,“日子倒是过得真快,转眼进宫也有三四年了。在家的时候,谁还不是个小孩子。”
话音方落,三人倒是各自沉默,仿佛都有些感触似的。其实都是未到双十的年纪,端的是青春年少,绿鬓朱颜。
若璇自知失言,随便扯了些闲话来说,谁宫里才做的点心,谁身上新裁的衣裳,谁的发簪用各色葡萄石做成了花朵的模样,又矜贵又好看。不知不觉便说到了若璇宫里那只漂亮的长毛猫。若璇扳着手指道:“也不只我,如今好几个宫里都饲养着些鸟儿雀儿,玥凝那儿养了只雪白的长耳兔子,好的温顺的模样,等你的松儿长大些了,也一定喜欢的。珉贵妃还整天抱着一只西洋哈巴狗儿呢!长日无聊,都是打发时间罢了。”
雨歆低头抿了一口茶,眉目间倒有几分冷漠不屑的意思:“要是真的都一心在打发时间上,少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倒能清静许多呢!”
赵玥凝忙劝道:“姐姐何必这样说,让有心人听见,又是一场是非。”
雨歆倒是无可不可的样子,正要答话,忽闻窗下有小宫女一阵喧哗。她微一蹙眉,芷兰已经提声问道:“闹什么呢!有事就上来回话。”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不太懂规矩的小宫女翠萼从门外进来,慌慌张张道:“冷宫的欣贵人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