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22章 玉生凉

目送瑾贵妃离去后，雨歆蹲身从地上的花瓶碎片中拾起一朵嫣红的海棠花，侧首浅笑：“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古人惜花如此，皇上却舍得扔呢！”顺势轻嗅，甜美微醺的香露气息扑面而来。海棠无香，实为恨事，可把如此名贵的香露洒在鲜花上，除了珉贵妃，还有谁会想出这样奇巧金贵的法子呢？

“谁说朕不会怜香惜玉？海棠花不过是小事，哪比得上爱妃美人如花。”明昭轻轻巧巧地从她手里夺过海棠花，食指一弹，花朵便已稳稳地落在她微偏的云髻间。明昭挽了她的手让她坐下，道：“怎么突然过来？你当心些，别被碎瓷片伤到了。”

“臣妾闲着无事，想来瞧瞧皇上罢了。”雨歆抿唇浅笑，解下腰间宫绦上的香囊递至明昭手中，“这是臣妾前几日做的，皇上看看绣的怎么样？”

雨歆的性子一向冷些，甚少有这样殷勤用心的时候，因此明昭伸手接过时尚有些意外。他的手比她要宽大得多，指节上有好几处自幼策马征战留下的粗糙薄茧，凛冽的掌纹滑过她冷如寒玉的五指。他现在很惊喜吧？因为他正翻来覆去地端详着香囊上鸳鸯戏水的绣图，眼中有欣喜之色微微一亮。

鸳鸯是刺绣中极常见的花色，六宫嫔妃常用金线绣成双双彩鸳，以表达期盼君恩的意思。雨歆想起自己第一次绣时，按着花样子一针一线地绣完了，看着金线赤羽的那一对鸟儿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忽然觉得有些刺眼，拿起剪子就将料子剪了。等隔了几日再重绣这香囊，便自己改了图案，一对鸳鸯一在岸上，一在水中，遥遥相望。虽隐约有交颈之态，却不曾真正依偎在一起。

那一对相依相偎的彩鸳鸯，是不是总应该留给值得托付的人？

明昭自然是看不懂的。她这一枚鸳鸯香囊做的很精致，里面塞的也是几味清香宁神的草药，他即刻便系到了自己腰带上，含笑拂过她的如云发髻：“萦儿心灵手巧，朕很喜欢。”他细细嗅了嗅，又道：“你在香囊里放了瑞脑？”

“什么？”雨歆一惊，才从关于鸳鸯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臣妾放的是薄荷叶和香樟，都是干净清冷的味道，只怕皇上闻着有些像。”

瑞脑香寒，她听到这一句，忽然就想起了明辰。

明昭对她很好，可她看到明昭时，心里想的总是要当好一个宠妃，想到六年前血光纷飞的灾厄、慕容瑜忍辱负重的期冀和重建大铭的幻梦。那么明辰呢，她想起那晚明辰清朗干净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深切的失落和萧瑟。她看向他的时候，她说出那些真心实意的话的时候，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这样一想，一颗心不知不觉地便冷下去，灰下去。

然而纵然再不耐，唇角的笑意也没有分毫萧冷，至多是若有若无的清淡幽凉。雨歆倚在明昭肩头，仰望着他的双睫沉远，宠溺深深。他一手如同捋着猫的毛一样轻捋着她的背，问道：“萦儿，你这几日觉得怎么样？朕从前见妃嫔遇喜，都是蜡黄着脸，很不舒服——你瞧柔嫔，才几个月就瘦了一大圈。”她的脊背很单薄，明昭感受到她纤细微突的骨节，低低笑了一声，怜惜道：“朕觉得你也瘦了。”

“臣妾若是胖了，只怕皇上又该嫌臣妾难看了！”雨歆在他怀里俏生生地一笑，依依垂首道：“这才两个月不到呢，一切都还好。只是平素用膳时没什么胃口，总是觉得……没什么滋味。”

“那不如今天朕陪你在这里用晚膳？朕为你准备几样小菜，你一定喜欢吃。”明昭回首，向着门外扬声道：“吴赪！”

“奴才在。”

“去御膳房传话，今晚朕和慧妃在静仁殿用膳，做些酸凉清爽的菜式来。”他看了雨歆一眼，补充道，“你喜欢吃凉糕，点心就用凉糕吧。”

甜酸乳瓜、蟹粉豆腐、茶花青鱼、面筋炒芦蒿、杭白菊蒸蟹、火腿鲜笋汤六品菜肴，御田粉粳米熬的粥配着两碟玫瑰凉糕，一桌的精制膳食微微地冒着热气。那粥熬的很厚，芡汁柔软，米粒晶莹，雨歆亲自给明昭拔了一碗，笑意和婉：“皇上果然知道萦儿的口味。”

明昭爽快接过，又夹了一截小黄瓜放到她碟中，道：“你只管吃便是——你怀着孩子呢，正是要多补补的时候。”

从静仁殿出来，只见芷兰早已在宫门外等着她。天已经暗下去了，暮色四合，眼前的巍峨宫宇都仿佛披着一抹黯淡的夕阳，如同巨兽露出森森的齿。芷兰给雨歆轻柔披上一件貂皮暗花白氅，一边系好花结一边含笑望着她：“天晚了，娘娘如今有了身孕，可不能随随便便受凉，像上回在溶月湖……”

雨歆微觉刺痛，摆手命她不必再说。胸口忽涌上一股烦恶之意，没忍住掩唇干呕了几声。

“娘娘！”芷兰自悔失言，扶着她就近在一块太湖青石上缓缓坐下。

雨歆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的苍白，颦眉道：“这孩子可真不安静。对了，方才托你去检查贺礼，查完了吗？”

“都查清楚了。大多都是些金玉珠宝的寻常贺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其中宜贵嫔送的是一对泥塑福禄童子，珉贵妃准备的是一支新打的黑玉鎏金凤尾珍珠钗，奴婢特意请了太医检查数遍，没有分毫差错。倒是欣贵人十分有心，送来一瓶晶莹剔透的海棠香露，还特意嘱咐奴婢，说与沁兰香的香粉搅匀了同用，洒在衣物上效果更好，那清香能持续好几天才散。奴婢一试，果真是清芳怡人呢！”

雨歆不禁浅浅一笑：“菱儿就是这么明快可人的性子。宫里的女子大多隐忍深沉，若能像她这样活得快活些，原也不错。”

“贵人的个性是让人喜欢，但总是像娘娘这般聪颖些的更好。毕竟这宫里人多心杂，是非不断。”芷兰微微皱眉，面色有一瞬间的担忧，但在夜幕低垂中，却也不太看得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