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20章 惊讯

送走了宜贵嫔姊妹，雨歆便约了顾若璇去上林苑赏花。正是满园秋色的时节，桃李芬芳虽早已凋谢，但微凉的秋风却唤醒了遍地的新菊，花枝高低错落，自有迷人风致。上林苑的菊花自然是汇聚了最全的种类，黄鹤翎、侧金盏、月下白、碧江霞、万寿金团、富贵紫球、胭脂醉贵妃、貂蝉拜月菊种种名品不一而足，色泽亦是缤纷，银白、金黄、艳红、浅粉、绯紫、水绿，甚至还有数株墨菊，价值连城。然而红粉之流，终是失去了菊花满坡的傲气和风骨，便如深宫之中的丽人，纵然妆容娇美，也没有了采莲溪边的轻盈袅娜。

顾若璇和雨歆相对坐在上林苑中心的流霞阁内，阁内地方窄小，众多宫人皆退到外面侍立。流霞阁建在花海之间，四面窗嵌玻璃，清明透光，满园的芳草尽入眼帘，却一室和暖如春。顾若璇的神色说不上开心，她不知说了句什么，雨歆起身推开窗子，折下窗口那一枝镶金白菊，替若璇端端正正地簪在发间。洁白如雪的花瓣上仿佛洒着丝丝缕缕的金线，簪在顾若璇堆乌砌云的发髻间，娇艳如斯。

她小心翼翼地替若璇别起一缕散落的鬓发，含着一缕浅浅的笑，柔声道：“姐姐在担心些什么？都说佳人如花，但那些桃花在我眼里终是轻浮的，倒不如这菊花凌霜暗香，在百花凋零的时节引人一观。”

“可是夭桃纵是轻浮，也总有人为之沉醉呢！”顾若璇无不忧心地颦起了秀眉。

雨歆噗嗤一笑，闲闲地拈起垂至肩头的一缕长发，笑道：“姐姐实在不必这么想。桃李引来蜂蝶竞飞，不过是因为，”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那里有蜂蝶赖以生存的花蜜罢了！等到花谢的那一天呢，不过是一样的冷冷清清。”

顾若璇想了想，终于轻舒了眉宇，不再提起前话。她突然想起一事，道：“说起来，今日柔嫔来找过你了？”

雨歆点头：“是啊，姐姐怎么……”她忽反应过来，笑道，“是了。柔嫔本就是陪住在你宫里的人。”

顾若璇的笑意里微有探寻之意，问道：“我瞧她回来时似乎有些心事——怎么，你难为她了？”

“我哪会去为难她呀，”雨歆扳着手指给她看，“她如今身怀皇嗣，性子又很平和，容貌也很漂亮，其实我还挺愿意她来的——不过我的确是不喜欢宜贵嫔。”

顾若璇撑不住一笑：“你可别欺负人家。不过么，”她喝了一口茶，补充道：“柔嫔进宫以来就一直在我宫里，相处这些年，确实是个温柔可靠的人，和她那位表姐并不太像。”

雨歆从果碟里随便取了一块糕点吃。糕点是玫瑰莲蓉的拼色，玫红与洁白拼出花朵的形状，口味也是香甜馥郁。她一面咬下一口，一面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柔嫔如今可是——”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难言的胸闷涌上来，她几乎没能咽下去，咳嗽着灌了好几口茶水。

“怎么了？”顾若璇忙来拍她的背。雨歆掩着嘴，又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些，蹙眉道：“近日一直有些不舒服，只怕是入秋时候染了风寒。姐姐放心，我没事。”

顾若璇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劝她道：“既然不舒服，就别在这里和我吹风了，早些回去吧——有空记得找个太医看看，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去的路上雨歆一直没怎么说话，脸色也有些苍白似的。她平日里话也不多，因此芷兰等也没多在意，直到进了寝殿她直接去榻上躺下，芷兰才觉出点不对来，问道：“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雨歆的声音埋在枕褥里，听着有些闷闷的：“怕是得了风寒，这几天都觉得胸闷恶心，晚上也睡不好。”她想了想，又道：“等下晚膳让他们做的清淡些吧，我没什么胃口。”

“那奴婢去请太医来看一看？”

她的语气开始有些迷糊：“不必。小毛病罢了，我睡一觉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芷兰应了，却没有听雨歆的话退出去。她站在原地没动，犹豫了半晌，道：“不如还是找个太医吧，风寒是不打紧，可若是娘娘……”

芷兰的话迟疑着没有说下去，雨歆却忽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翻身坐起来。她反复想了想这个可能，只觉得有无限的烦闷和疑虑涌上心头，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方道：“行吧，去请太医。”

太医的诊断如她所料。一缕细细的红线绕在凝霜皓腕上，诊了又诊，最后笑吟吟地恭喜她，是喜脉。

寝殿里的大小宫女皆跪下去磕头，喜滋滋地恭喜她怀上龙嗣。雨歆怔怔地坐在那里，一时连怎么笑都要忘了，还是芷兰机敏地挡在前面分下赏钱，向太医道：“贵嫔娘娘这是高兴得糊涂了。”

糊涂是真的糊涂，高兴却未必高兴。芷兰让晴云晴月送太医出去，自己则独自回到雨歆身边，轻声在她耳畔道：“娘娘，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啊。”

雨歆犹自有些茫然，伸手不由自主地探向自己尚还纤瘦平坦的腹部，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始终没敢抚上去。她道：“这……我这样的身份，这不是添乱么？”

芷兰轻轻揉着她的肩，道：“娘娘，这是你和大梁皇帝的骨血，不管您能不能生下来，想不想生下来，都不算是什么坏消息啊。”

“可是我……”雨歆低垂的睫毛一直在抖，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似的。芷兰亦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她想明白。过了许久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寝殿里很暖和，可她的手很冷，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缓慢地凝结了一缕清冷寒意。嫣然一笑，仿佛是一轮弯月，皎皎生寒：“这样意外地有了孩子，对于他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呢！”

消息传得很快，一时朝颜宫再次成为了六宫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柔嫔虽一样怀有龙嗣，但位分低微，宠爱微薄，哪里比得上朝颜宫这位出身高贵又很得圣心的贵嫔娘娘。而明昭大喜之余，又下了一道旨意，称“贵嫔阮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社稷有功，晋封慧妃。”

算来这是雨歆替嫁入宫的第六个月。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意外还是不意外，雨歆得封妃位，也从此得到了皇帝明昭更多的怜惜和宠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