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19章 榴花

今年的秋意格外姗姗来迟，已经到了白露时节，却还是暑热未去。庭间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绿叶如荫衬着大团大团的艳红色花朵，明媚欲燃。

雨歆斜倚在窗边，手里端着一盏新泡的清露茶，低头慢慢地饮下一口。清露茶是芷兰按照家乡的法子泡成的，取青梅、柠檬、茉莉花瓣捣碎后用蜂蜜腌制，泡制时的沸水需用梅花上采集的新雪烹成，清凉幽淡，酸津怡人。她一向不喜甜食，天气又偏偏炎热，因此芷兰的这一盏清露茶，极是合她的口味。

真是多事之秋，她轻轻叹了口气。

入了秋，宫里便接连有喜讯。先是沐菱儿得封欣贵人，一直颇得宠爱；接着是珉贵妃受皇命与瑾贵妃同理六宫，大权在握，愈加位高权重；随之是灵萱公主满了四岁，生母宜贵嫔亦受到赏赐；此后住在若璇宫里的赵贵人亦怀上龙嗣，册为柔嫔。宫中上下皆道是瑾贵妃福泽仁厚，才过千秋便迎来大喜。

而在这样旧人复恩，新贵连连的宫廷中，一向颇得圣意的慧贵嫔，反而显得没那么打眼了。

从阮府里规行矩步的侍婢，到今天朝颜宫里婉媚君上的宠妃，才不过几个月而已。

这样一想，雨歆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心潮如涌。若不是为了慕容氏满门的血仇，为了光复大铭的一点希冀，她本不必这样选择。

说到底，她也无从选择。

神思恍惚的时候听见子芊从外面进来，屈身道：“娘娘，宜贵嫔和柔嫔小主来了，已经到了正殿。”

“柔嫔？”说起这位身怀皇嗣、炙手可热的新宠，雨歆眼中有些微的好奇。她漫不经心地拔了拔食指上的银质镂花护甲，问了一句：“她和宜贵嫔很熟吗？”

“回娘娘，柔嫔小主和贵嫔娘娘是姨表姊妹。以前来往倒也不多，但如今小主身份尊贵，姐妹间自然会多亲近两分。”

听子芊说完，雨歆轻轻答应了一声，便起身出去。经过妆台时她端详着正了正发髻中斜簪的八宝流苏，仪态端庄妍丽，颇有威压。她一向不喜欢宜贵嫔，可是她的这位表妹柔嫔，却未必不值一看。

妃嫔间互相走动是常事。但这两位一起来，可真是稀客啊。

才走到屏风后，便听见莺声呖呖。许是等得略久了些，宜贵嫔正和表妹柔嫔低声抱怨了几句：“也是玥凝你脾气好，得了嫔位，便想着要来拜见一下她。若不是为了陪着你，本宫才不会到她这里来——”她略略压低了声音，道，“说到底，本宫好歹是灵萱公主的生母，皇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合宫上下谁不敬本宫三分？”

雨歆恰如其分地从屏风后款款走出，眼里似笑非笑，声线却清越如水：“贵嫔姐姐可说错了，皇上的孩子岂止公主一个。柔嫔，你说呢？”

赵柔嫔下意识地低头望向自己还看不出起伏的小腹，谨慎答道：“娘娘说得是。”她今日一身葱黄宫绸绫裙，只挽着家常飞云髻，髻上横缀着一朵新折的白玉兰，隐隐能嗅到浅淡清香。她并不是出奇的艳丽，但举手投足间透出温柔婉约的气息，虽是碧玉小家女，却很有些楚楚的风致，不愧明昭赐她一个“柔”字作封号。

宜贵嫔自觉说错了话，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悄悄看了表妹一眼，生怕柔嫔生了疑心，想要说些什么补救。但见她神色看不出波澜，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雨歆轻垂眼眸，簪上垂下的碎金流苏落在皎白如玉的脸侧，恰到好处地发出细碎的脆响，愈加显得清艳逼人。宜贵嫔心里有气，抬眼看向她道：“我和玥凝妹妹几句闲话，慧贵嫔也不必如此挑拨离间。”

宜贵嫔直呼她的封号，想必是不屑假以辞色。雨歆也不生气，端起茶吹了吹，笑吟吟地看了柔嫔一眼。

眼神相触，柔嫔浮现出些许讶异之色。她想了想，斟酌着语气，小声劝道：“嫔妾一向听说娘娘待人宽和，肯定没有那个意思，表姐就别再生气了。”

“本宫生气？本宫……”宜贵嫔一抬头正对上雨歆秋水般沉静微冷的眼眸，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咽下了后面的话，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雨歆把眸中寒意稍敛，嫣然一笑，随即用手中团扇掩住半张脸，轻声道：“姐姐这是干什么，好像臣妾和柔嫔妹妹得罪了你似的。”她随意地用护甲弹了弹团扇上的彩绣双蝶的图案，眼角余光一转，却见说到“柔嫔妹妹”时，宜贵嫔的神色隐隐一窒，柔嫔则深深埋着头，静恬无澜。

唇角的笑意愈深，雨歆道：“宜姐姐可别误会了我。知道你们要来，我还专门准备了一份薄礼。”她回首唤：“芷兰，去把那对莲花缠枝白玉钏取来给柔嫔小主，也算是怀上龙嗣的贺礼了。”

芷兰依言送上锦盒。柔嫔打开时，只见一对白玉钏卧在柔软的红锦之间，质地温润，雕琢精致，的确是上佳的品质。赵柔嫔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惊喜神色，雨歆又道：“上回公主生辰的时候也没送上什么体己的东西，不如……”她托腮思忖，芷兰会意，应声道：“娘娘那对赤金环丝的小项圈如何？娘娘若觉得可以，奴婢这便去取。”

“那快去吧。”雨歆颔首，随即又看向宜贵嫔，道，“姐姐别看不上，一点小孩子的玩意，公主留着玩就是了。”

“嫔妾多谢娘娘赠礼。”柔嫔站起来恭谨地福了福，又悄悄拽了拽表姐的衣袖。

“多谢慧妹妹关心。”宜贵嫔亦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她虽不是个聪明人，却也猜出话中的意思。项圈究竟是给她的还是给皇长女的，想必心下已经明白了。

雨歆在心底冷冷一笑。这些，都是为了你上次对我大铭出言不逊。要是还有下一次——她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浅弧——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故国亲人，哪由得他人言语轻侮？她从不是什么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的人。今日这般，虽说有恃宠而骄之嫌，倒也难得地觉得畅快。

榴花开处照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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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