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101章 戏中

他整个人都笼在晦明不定的月光里，穿过云层的黯淡月华落在他浅竹青的衣袖上，泛起淡淡的如玉光泽。而他眉眼清朗，天生微微扬起的眼角，看不出多少波动。可此刻他的眼神是柔软的，像看着韫玥馆外肆意生长的芦苇，也像看着她抱回来闹着要养的雪白兔子。他道：“你不会喝酒，会难受的。”

她偏一偏头，扬起唇角，又是一笑：“三杯而已，不多。”

他听了便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方道：“上个月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她抿唇想了想，一个月前果然正好是七月十五，于是答道：“多谢。”

良久无言。他静静地望着她，而她笑着看他，微微弯起的眼睛里逐渐模糊。终于明辰垂下了眼睫：“我先回去了。”

“等等！”雨歆突然伸手拽住了他一角衣袖，复又极快地松开手。她低低道：“我先回去吧。”

她拔足向着来路奔去，落荒而逃。擦肩而过时，谁都没有回头。

雨歆回到席中时戏台上正在唱一出武戏。有武生在台上连连翻着筋斗，持剑的刀马旦长剑一抖，绕场盈盈转了一周，摆出一个英姿飒爽的姿态。

明昭抬一抬眼皮，向她招手。雨歆上前到他身畔，提壶将玉杯中半残的酒斟满，轻声道：“皇上找臣妾？”

明昭随手接过酒杯，悠悠一晃，清郁的酒香随着金黄色酒液的回旋满溢出来。他道：“无事，坐吧，陪朕听戏。”

这几个月来他都是如此待她，仿佛她就是最普通的一个妃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保持着几乎没有感**彩的淡漠。于是她也转过脸去看戏，戏唱到了最紧张的地方，武生不知何时夺了旦角的剑，一柄道具软剑舞得风雨不透，挽出无数个极漂亮的剑花。

众人均看得惊艳，明昭亦身子前倾，微有出神。那武生的眉眼极传神地一抬，左足在戏台上一蹬，竟凭空跃过那三尺宽的水面，手持长剑直刺龙座而来！

竟然真的有刺客！

事发得太突然，明昭随身的三五护卫尚在帘幕之外，戍守的侍卫更是在更远处。明昭的瞳孔极度收缩，向后一仰避开这凌空而来的一剑。那武生双足落地，似是早有预料，回手又是一剑横削过来！

“呛”的一声，一柄木剑斜刺里挡格，硬生生拦下了这去势凌厉的一剑。却是明辰恰要回席，拔出花厅里悬着的装饰木剑，飞身抢上来。奈何武生劲力太猛，木剑又无锋无刃，纵然质地坚硬，直接硬生生被震断成数截。明辰只觉虎口巨震，木剑脱手。而武生不过看他一眼，长剑剑势微滞，旋即依旧向着明昭攻去。

只缓得这一缓，帘幕后数名护卫高手已经抢上来阻拦，与武生斗作一处。方才明辰这一把木剑，到底让他失了刺杀皇帝的先机。那武生一声清啸，手中长剑剑光暴涨。那哪里是什么戏班用的道具软剑，分明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方才几招兔起鹘落，仿佛是晴云的嗓子大呼了一声“有刺客”，戏台上余下的人也一齐从繁复戏装中抽出事先藏好的兵刃，纷纷欺上水榭来。有一人从背后勒住晴云的脖颈，刀子一划，她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登时血溅当场，香消玉殒。

余下的妃嫔宫女皆吓得手足瘫软，各自慌不择路地向角落里瑟缩。又是一声惨烈尖叫，不知是谁被砍断了臂膀。宁贵嫔足下无力，几乎要跌到刺客刀下去。她的肚子沉重地高高隆起，身后蕊衣看着实在不忍，到底伸出手死死拉住了她。

此时外围的侍卫终于赶到，提刀与戏班刺客杀成一片。明辰退开两步，这才察觉到手臂深凉，低头看时只见划了一道数寸长的口子，伤口极深，鲜血淋漓染上青衫，不知何时伤了。

刺客暴起时雨歆本站在龙座侧后，本能地就地一躲，藏到座席边。她半蹲在背光的阴影里，双手蜷起，一颗心跳得如同擂鼓。这是……怎么回事？是哥哥的安排吗？可是她为何一无所知？

这样的血光飞溅，刀剑无眼，恍惚还以为是十年前，那战败灭亡的王朝的宫殿。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角望去，只见明昭肩臂上亦有几处剑伤，剑眉紧锁，全力自护。明昭虽素擅弓马，可今晚赶赴宫宴并未佩剑，此时真正是手无寸铁。好在他随身的护卫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与那武生斗得难解难分，使之暂时难以突围攻击。

这一个戏班中唯有武生功夫最好，其余刺客与侍卫人数悬殊，不过交手片刻，便露出了落败身死的苗头。那武生是大约三十出头的男子模样，一张脸画着红红黄黄的油彩几乎有些滑稽，可身负沉重的戏装腾挪跳跃，身形轻巧，半点没有滞碍。此刻他以一敌数，缠斗良久，心下许是愈发焦躁，大喝一声长剑直出穿过一名护卫的腹部，自己的肩胛也堪堪被刺穿。

明昭不知从何处寻得缝隙脱身出来，一把拽过雨歆的手臂，低喝道：“走！”

他不顾雨歆惊魂未定，窥得门边片刻空隙，拉着她就要奔出花厅。那武生一眼瞥见，如何肯放弃，纵身就要跃出重围。几乎同时，两名护卫各自迅速击出一掌，重重打在他背心。

这两掌几乎是出了全力，武生硬生生受了，猛地吐出一口淤血，人却已经在重围之外。他顾不上满身鲜血，瞬息之间已经沿着长廊一路追出。

竟然真的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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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