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照寒让左见山先带誓心卫们回房,又对赵典吏道:“带我去看看丁县丞。”
“大人还是别去了,他疯了后,大的小的都泄在身上,臭不可闻,您何必去沾那晦气。”赵典吏苦着脸劝道。
“无妨,我还从未见过被冤魂上身之人,正好去开开眼。”
赵典吏无奈的叹气,又啰啰嗦嗦劝了几句,听闻沐照寒吩咐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惹她生厌了,旋即打了个哆嗦,带着她朝丁县丞的住处走去。
乔晏也在后头跟着,沐照寒瞄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回房休息吧。”
“在下重回青云县,惶恐之极,唯在大人身旁才安心些,还望大人怜惜,莫要赶我走。”他可怜巴巴的哀求道。
沐照寒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算是默许了他的跟随。
丁县丞并不住在县衙,从县衙出发走上一刻钟,便看到了一处宅子,高门阔院的,快赶上京中不少官员的府邸了。
赵典吏直接推开门,对门边的小厮道:“这是京中来的大人,要见你们老爷。”
小厮忙俯身作揖,满脸为难:“赵老爷,都这个时辰了,昨日仙姑不是说了嘛,日落后那冤魂阴气盛,必须关在屋里,见了活人会发狂的。”
赵典吏抬脚踹在他身上:“狗娘养的,京中的大人要见他,再恶的鬼都得缩着!”
他这倒是真心话,惹了恶鬼大不了去仙姑那里求几张黄符,若是惹了那帮子杀人不眨眼的誓心卫,求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保不下自己这条命。
小厮挨了一脚,再不敢多言,带着三人往内院走去。
绕过一处照壁,忽的听到个轻柔的女声:“拜见赵老爷。”
沐照寒循声望去,看到个身量芊芊的女子,她容貌俏丽,乌黑的长发虽挽作妇人髻,但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青涩,年岁似乎并不大。
这个时节的傍晚已有了凉意,她外面却只穿了件薄纱制成披衫,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赵典吏的一双眼睛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乱扫,顾及到身边有人才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道:“你怎知是我?”
“妾身虽看不见,但记得您的脚步声。”
沐照寒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虽清亮,但只是直直的望着前方,竟是个瞎子。
赵典吏满意的嗯了一声,显然对此话很是受用,又开口道:“耳朵倒是好使,你家老爷如何了?”
“我家老爷今早喝了符水,一天都没再闹,只是坐在椅子上不动,饭食不放进口中便不知道吃。”女子恭顺的答道。
“这倒好,省得惊了沐大人,你退下吧。”赵典吏吩咐道。
女子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见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
赵典吏继续带着二人往里走,见沐照寒还在看那女子,讨好的开口解释道:“她叫朝颜,原是京中一位富商养的盲妓,去年那富商死了,他婆娘容不下这贱人,便又将她卖了,被丁县丞买回来做了妾,当个宝贝似的养着。”
听到盲妓二字,沐照寒的脚步顿了顿,冷声道:“朝廷不是早就不许豢养盲妓了吗?”
盲妓大多并非天生眼盲,而是被毒烟熏瞎的,那些健全的女子瞎了眼,会更加柔弱可人,也不会因客人样貌丑陋而露出嫌恶之色,加之有部分客人就喜欢这类带些残缺的妓子,因此多年前在达官贵人中都颇为兴起。
后来此事传入皇帝耳中,皇帝觉得太过残忍,处置了不少豢养盲妓的官员,又下令不许行此有违人伦之事,才止住了这场风潮。
赵典吏听到她语气不善,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地辩解:“小的不知,都是听丁县丞说的,小的,小的家中就一个婆娘,可不曾沾过这些下贱女子……”
沐照寒看向朝颜消失的方向,虽有怒意,但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斜了他一眼道:“走吧。”
赵典吏如蒙大赦的起身,暗道她初见时那副和善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他双腿打颤,却一刻不敢停,径直到了一处房门前,侧身推开门,一阵腥臊之气扑面而来,他强忍着恶心挤出个笑来:“就是这儿了。”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沐照寒抬脚跨进屋内,刚走了几步,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帮她稳住了身子,乔晏的声音响起:“大人小心。”
他说罢,借着门外投进来的月光拿起桌上火折子,先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又将屋内其余的灯火尽数燃起。
沐照寒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乔晏掌心留下的温热还有些许留存,方才事发突然,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怎会反应的如此迅速。
她瞄了眼乔晏的背影,又收回目光看向脚下。
那绊倒她的东西,正是丁县丞。
他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眼也不眨,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沐照寒还以为他死了。
她俯身查看,发现他身上满是秽物,一双空洞眼睛的盯着顶格,沐照寒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除了根房梁,什么都没有。
她起身对赵典吏道:“把他扶起来。”
赵典吏看着地上臭不可闻的丁县丞,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转身招了两个家丁进来,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沐照寒环顾四周,屋内何处都贴着黄符,最里头的桌案上还有尊歪倒的神像,神像前的香烛贡品撒了一地,她走到桌前刚欲查看,却听得背后一声惨叫。
她回过头,发现丁县丞死死咬住一个家丁的胳膊,喉咙中发出阵阵野兽般的低吼声。
她快步上前,一手按住丁县丞的后颈,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松了口。
“哎呀,这山神像怎么倒了,怪不得镇不住那恶鬼。”赵典吏慌慌张张的奔向桌案,将那歪倒的神像扶正,又对吓傻的家丁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取些香烛贡品来!”
说罢,又看向嘶吼挣扎的丁县丞,吞着口水退到了屋外。
“大人可要将他绑住?”乔晏走到她身旁,手中拿着根布条,“这是捆内间隔断帘子用的,很是结实。”
沐照寒掐住丁县丞脖子,接过布条捆住了他的双手,正欲再寻些什么将他绑在椅子上,却见他目光忽的发直,又如同刚刚倒在地上时不再动弹。
她呼了口气,唤道:“赵典吏。”
赵典吏身子一抖,硬着头皮走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他可还有别的亲属?”
“还有一双子女,但前日发狂后,他婆娘恐那冤魂索了他的命又去祸害他的家人,便带着孩子跑了。”
“跑了?
“是啊,昨日不知什么时候跑的,今天一早家仆看到半间屋子都被搬空了才发现。”赵典吏说罢啐了一声,骂道,“丧良心的妇人!”
沐照寒深深看了一眼丁县丞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让他好好休养吧。”
“是了,这晦气之地大人还是少留为好,小的送您回去。”赵典吏见二人走出屋子,忙重重的带上房门,笑着在前面引路。
“赵典吏也住在县衙?”沐照寒走到一半突然问道。
“县衙是县令住的,我家在外头,但几个管事的,死的死,疯的疯,县衙现在除了小的,就剩个郑牢头,但他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小的在县衙守着,都几日未曾回家了。”他边说边叹气。
“誓心卫已在县衙住下,你今日便回家中歇着吧。”
“这怎使得,各位大人若要使唤小的,小的在家中,岂不误了事?”
沐照寒露出个笑容:“誓心卫还没无能到离了您做不成事的地步。”
她明明在笑,语气也温和轻柔,但赵典吏就是莫名觉得背后发凉,他干笑了几声:“是,是小的太拿自己当个玩意了。”
“不必如此说,我只是担心您操劳多日,累坏了身子。”沐照寒走到门口,对他笑道,“早些回家去吧,不必送了。”
“是,多谢大人挂念。”
赵典吏目送二人走远,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唤他:“赵老爷。’
他回过身,发现朝颜正提着盏琉璃灯站在院中,赵典吏也不知一个瞎子提灯有何用,走到她近前道:“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听说我家老爷又发了疯,被京中那位大人制住了,妾身想着他定又弄脏了身子,想帮他擦洗一下。”朝颜答道。
“你一个瞎子,怎么替他擦洗,反正擦干净了他也会继续往身上拉尿,费那个劲干嘛?”赵典吏四下看了看,突然抓住朝颜的手,“那老货,眼看着是不中用了,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朝颜身子轻颤了一下,乖顺道:“是,承蒙赵老爷垂怜,妾身还想问问,京中来的那位是何人,听着怎是个女子?”
“说是姓沐,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誓心阁新来的执令使,以前从没听过,倒是有几分姿色,想是哪位大人物的相好的。”赵典吏不屑道。
“原是如此。”朝颜说着,想抽回被他抓着的手,但赵典吏抓得紧,他挣脱不开,遂笑道,“秋日夜寒,赵老爷早些回去吧,莫要着了凉,惹夫人担心。”
听到夫人二字,赵典吏身子瑟缩了一下,朝颜趁机抽回手,袅袅行了个礼,抬步往后宅去了。
赵典吏将自己的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往前追了几步,但看着黑漆漆的后院,又想起丁县丞发疯的模样,不禁后颈发凉,盯着她的背影低低骂了句:“不识好歹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