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侯?”沐照寒垂眸喃喃,赵典吏见状,刚要开口告知这是何人,却见她抬头道,“那个因为寻到金刚木,而被陛下封了侯的樵夫?”
“是,是啊,大人渊博。”赵典吏恭维道。
神木侯被册封,还是因着英魂冢。
当年英魂冢为祭奠碧血军,建在了北桓,但因北桓地质松软,百年内又有两次地动的记录,要盖这样一座高楼,并非易事。
杨鸿生为此请了许多能工巧匠,由工匠大家许彻带领,谋划数年,废案无数,最后将两张图纸放在了杨鸿生面前。
一版不遇地动,可屹立百年不倒,另一版,需一根金刚巨木做梁柱,若建成,无论地动与否,可保千百年无忧。
杨鸿生连夜带着两份方案返京与皇帝商议,皇帝听闻后,说将士英魂所栖之处,岂能经不住一次地动,当即下旨寻找金刚木。
金刚木如其名,坚如金石,水火不侵,但数量稀少,英魂冢所需的巨木,少说也要长上几百年,整个大岳举国之力寻了近一年都无所获,英魂冢的搭建也因此停滞。
直到一名樵夫砍柴时迷路,误入不归山深处,因缘际会下寻到了一棵三人合抱粗的金刚木,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大喜,封那名樵夫做了神木侯,神木侯官居四品,食邑五百户,与正经的王侯是不能比的,但对一个目不识丁的樵夫来说,也算得上一步登天了。
“他进来时,口中说着贱民田地,所言何事?”沐照寒走下台阶,伸手扶起倒在地上半天没人管的小捕快,对着赵典吏问道。
赵典吏赶来时,辛角已经准备踹门,他并未听到辛角先前说了什么,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忽的恍然大悟睁大了眼,又迅速低头掩去脸上的神色,答道:“小的也不知。”
“什么也不知,便要去神木侯府赔罪?”
“大人呦,那神木侯是什么人,天子钦封,四品侯爷,小的一个典吏,连个正经官都不算,别说是侯府的管家刁难,就算是府中养的狗冲小的叫上几声,也得是小的跟那狗赔不是啊。”
这些地方的王公贵族们,土皇帝似的作威作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沐照寒虽不喜,但以她的身份,并无权干涉,况且她还有要紧事办,便挥挥手让赵典吏退下,转身对黄觉道:“带人同我去山中匪窝看看,再留几个人,好好守着那个乔晏。”
沐照寒回房换了衣衫,从侧间出来时,见乔晏正站在桌旁直直的看着她,但刚刚张了口,便被她打断:“你伤还没好,我不会带你上山的,在此处好好呆着吧。”
她说罢,看都不看他,便推门往外走。
“大人。”乔晏在背后唤了她一声。
沐照寒蹙了蹙眉,语气冷了几分:“你用不……”
“山路难行,大人小心些。”
乔晏的关心让沐照寒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回头扫了他一眼道:“多谢记挂。”
“在下也是为着自己,实在忧心大人安危,嘱咐一句,心也安稳些。”他对着沐照寒微微躬身,“还望大人早些回来。”
沐照寒收回目光,没有应答,大步离开了屋子。
沐照寒前几日刚同夏知远寻到匪窝,便被埋伏在附近的山匪袭击,有几个山匪趁乱冲出京兆府和誓心阁的合围,山下村镇众多,沐照寒恐那几个亡命之徒闯入村中伤人,便前去追捕,并未进到匪窝里头。
今日她带着誓心卫重回此处,却只见到一片焦黑。
夏知远确实说过那群山匪走投无路将巢穴一把火烧了,但不成想烧成这样,整个山谷焦黑一片,只有几块巨石和粗壮的树木立在焦土上。
黄觉翻身下马,双脚落地是踏起一片烟尘,他被呛得咳了几声,挥手扇扇了扇道:“那帮子山匪,连个窝都没有?”
沐照寒粗略扫了一圈,整个山谷中间焦黑一片,原本的几十间房屋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几块巨石和粗壮的树木立在焦土上,与周围尚且翠绿的草木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走到一处堆起的灰烬旁,抽出剑扒拉几下,俯身拾起截焦黑的木头来,丢在空地上:“原是片寨子,只是都烧没了。”
黄觉用脚尖踢了踢那截木头,看粗细,应是根梁柱,他惊讶道:“嚯,这是请了太上老君拿三昧真火烧的吗?”
沐照寒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一堆高耸的房屋残骸上。
那堆残骸有十几尺高,比其他房屋的要大上不少,但她依稀记得上次来时,并未见到哪处房屋比其他的更高大,她俯身扒开灰烬,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物件,眸光微动,转头吩咐道:“将这堆清理一下。”
誓心卫闻言,匆匆上前,开始清理灰烬和焦木,一时间尘土飞扬。
黄觉走到她身边,见誓心卫弄得脸上手上都是灰,脏的连五官都看不清了,捂着鼻子咳嗽了几声:“沐掌使早说要干这活计,就从县衙带几个官差来了。”
沐照寒抱着手臂,目光紧盯着那堆房屋残骸道:“县衙也没剩几个官差了。”
她语气冷淡,若是左见山在此,还能同她说上几句话,但黄觉嘴笨,想了半天也没憋出句话来,只得讪讪的退到一旁。
誓心卫们清理掉最上层的灰烬,又合力将几根焦木搬到一旁,露出一块青石来。
那青石七尺见方,几个誓心卫尝试了数次都挪不动,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这石头虽大,倒也不至几人合力都撼动不得,他们顶着黑脸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撇了撇嘴走到沐照寒面前,行礼道:“沐掌使恕罪,属下无能,搬不动那石头。”
“挪开便是,非搬起来干嘛?起开!”黄觉拨开他们,退后几步,运足气力,重重踹在那块石头上,但那石头依旧纹丝不动,倒是他的面色陡然清白,身子猛地向后倒去,一只手抵住他的后背,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别逞强。”沉默许久的沐照寒终于开口,她收回抵在黄觉背上的手,用力甩了甩被撞疼的手腕,俯身查看那块青石。
黄觉看着她的背影,脸红一阵白一阵,沐照寒虽代掌执令使,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柔弱的黄毛丫头,如今在她面前这般狼狈,让他觉得丢脸至极。
为了寻回些许颜面,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沐照寒身旁,也查看起那块石头来,却听得身后传来人声:“可是誓心阁的大人?”
沐照寒闻声回头,见一旁的林子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京兆府的通判徐嶂。
徐嶂走到她近前,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官服,见了一礼:“方才没看清,竟是姑娘在此。”
“徐大人还在寻逃窜的山匪?”
“在下无能,两日过去只寻到了一个,那恶徒逃跑时还掉下山崖了,尸骨都无处去寻,着实无颜回去复命。”徐嶂说着,看向一旁灰头土脸的誓心卫,问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可要在下帮忙?”
“那就劳烦徐大人去把那块青石移开吧。”黄觉冲着那堆废墟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道。
他一向看京兆府的人不顺眼,从上到下一帮子酒囊饭袋,什么案子都办不成,最后拖到老皇帝都知晓了,案子就落到了誓心阁头上。
此番剿匪,便是因着县衙和京兆府的官差,被一群山匪杀了个干净,还折进去一个县令,闹到皇帝耳中,才害得他们来这儿办这苦差事。
徐嶂瞥了眼青石,目光沉了沉,笑道:“黄兄弟身手了得,都拿那石头没办法,在下更是无能为力了。”
话毕,见沐照寒又要转身去研究那块青石,忙走到她身旁,温声道:“这石头看模样就沉重异常,非寻常人力能撼动,莫要强来伤着姑娘,这案子劳烦了誓心阁,我们京兆府本就过意不去,怎可让姑娘再行此劳苦之事,此番京兆府来了数十人,不若姑娘先回,待在下带人将这块收拾好完了,再知会姑娘。”
“那群山匪走投无路随手放的一把火,竟能烧成这样?”沐照寒看着大片的焦土和废墟,忽的开口问道。
“山中风大,火势起了就控制不住,烧成这样也正常。”徐嶂忙解释道。
沐照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点头道:“那便依您所说,麻烦京兆府的兄弟了。”
徐嶂闻言,笑道:“姑娘客气了,都是在下应当的。”
“我送姑娘下山。”徐嶂见她要离开,巴巴的跟了上去。
“徐大人还有公务在身,自去忙吧,不必送了。”沐照寒礼貌的对他点点头,上马朝山下而去。
几个誓心卫也策马跟上,徐嶂追了几步,却被黄觉侧身拦在身前,嫌恶道:“都说了用不着,你耳朵里塞驴毛了?还有,别姑娘姑娘的,她现在是誓心阁的执令使,放尊重点。”
说罢,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扬长而去。
徐嶂面色阴沉的望着他远去,自己好歹是正六品的通判,黄觉一个巡查使,连个正经官职都算不上,也敢对他这般无礼,他深吸了几口气,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马上派人去京中打探一下,誓心阁此番到底为何而来?”
山路难行,马匹走的极慢,黄觉晃晃悠悠的骑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
一早从县衙出发,折腾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匪窝,二话不说让一帮誓心卫收拾废墟,将他们折腾得黑脸马猴一般,啥也没查到,又下山了。
黄觉愈发觉得这个小丫头片子不靠谱。
可左见山昨夜临行前,将他从床上强行拽起来,叮嘱了数遍让他好好替沐照寒办差,不管她吩咐什么,只要不是让他就地拿刀抹了脖子,都别多问,通通照办便是。
黄觉也不知这小女子给左见山灌了什么**汤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偏头看着沐照寒的侧脸长叹了口气,正感叹将领无能累死三军,耳朵却忽的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