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王梓熙应该嫁给谁,显然是圈套,这事哪有她说话的份?
吉雅仰着脑袋默默瞧了他神态半晌,眼神渐渐下移到他胸口似是想说而说不出口,他不欲叫她躲了去,捻着她的耳朵半笑不笑的。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要说吗?怎么欲言又止?”
吉雅拢着被子坐起来,面向他认真道。
“我知道王梓熙父亲的身份,手中更是掌握十万精兵,这些合该是被你收在手中的,也就是说……王梓熙合该嫁你。”
她边说边偷偷瞧他神情,只见祈令夷面上半点也不见异色,听见她说王家军权的事也不见有懊悔急躁,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破局之法。
如此,就只剩她如何表忠心,吉雅上前将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仰面望着他叹道。
“只是我的心却不想你娶她,我想你眼里只能看着我一个人,这样,是不是太贪心了?”
葱白的指尖触在他眼角,他随之看了过去却没躲,一手握住她的长指抵在唇边亲了一下。
“你觉得自己应不应该贪心?”
又把问题抛了回来……吉雅心底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才能叫他顺心满意,是该继续讨他欢心说应该吗?但他万一觉得她觊觎皇后之位怎么办?
她一个异族人的身份,如此胆大敢肖想皇后的位置岂不是会惹得他忌惮?
但是说不想,若是叫他怀疑自己虚情假意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思忖再三,她略带了些真心直言。“我也不知道!我明白陛下身份在此早就应有三宫六院,况且男儿多情是为风流,您贵为天子自然得享天下娇子。可我……我是女流,心里藏不下家国,只有小小一方庭院,想要的也只是一个人陪我年年岁岁白首不离。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奢求陛下垂怜,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这番话来。”
她神态默默地垂着眼睫,好似许久不曾有如此这般的真情流露,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听到她说了一次自己所盼望的以后。
他又何尝不想俩人能够双宿双栖得偿所愿,身在大户宅邸的儿时已经存下太多的心酸委屈,他深知妾室命运悲凉,所出儿女更是亲缘淡薄,所以更是不愿重走父亲的老路,再叫自己的孩子互相争来斗去手足相残。
一样的想着天长地久二人相伴足以,他身为帝君早就有了这些准备,却还是没想到登基之后这些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前朝那些跟随的老臣各个都是叔父辈的长辈,即便他想叫他们别管后宫之事,可自古皇室子嗣重于泰山,便是他也不能免俗。
每日听这些老臣上奏选亲立后的奏疏听到头大,后宫还有母亲不断催促,甚至将人直接带进宫来给他相看。
去漠北办事的人还不曾回来,再着急此事也不能一点表面功夫也不做,起码要将她牙牌拿回来,证明已经同那人和离才行。虽然他早就想通过另一种方式叫她此后独身,但想到她日后若是察觉,免不得要觉得他心狠残忍,便只能先放过他一马。
反正日后长久不见,自有其他功夫将人抹去,她是不必知道这些的。
此后半月,镇南将军萧何从黔山一带归来,带来的正是平息内乱、赈灾救民的好消息,也是因着此等功绩,圣上大加赞赏加功累擢,上迁骠骑将军统领荆、豫二州,屯驻新野。
此等升迁是新皇继位以来头一遭,消息传遍京城,其人甚嚣尘上,因着少年将军的美名来提亲的也踏破了京城的萧家府邸。
萧何为此深深头疼,一得了空闲便跑进宫里不回府上,叫想截到他的人实难见着。
南书房,皇帝正在御案后边批折子,萧何坐得百无聊赖直叹道。
“还以为回京是件好事,谁知道这些人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还不如回去跟黔山那帮匪徒斗勇来的有意思。”
祈令夷闻他此言难禁的一笑,“萧将军权与名都攥在手里,各方自然艳羡,便是有些权贵慕名而来也是常事。”
萧何摇了摇头,“不是我推拒,实在是高攀不上这些贵女们,我一向自在惯了,况且还要去豫州述职,哪里来的京城小姐能跟着我受这种苦?我也实在是不愿意耽搁人家。”
“哦?”祈令夷听他这样说起了些心思,命人将人带过来。
“我这倒有一个人选正合适你。”
萧何不解,在这京城中还有愿意跟他远派的人物?
直到王典带来这人在他面前露脸,见识多广的将军亦是愣神不敢相信。
“乌兰吉雅?”他惊呼出了声。
皇帝在他身后咳了声招手将人引至身侧,“不可直呼名姓!”
说着还赐了坐给这往日的漠北异族,萧何呆愣愣看着她坐在皇帝身边一点不像避嫌的样子,几乎卡了壳颤颤巍巍的问。
“陛下不会是叫我娶她吧?”
此言一出,三双眼睛直直的射向他,好似在说他在想什么蠢事。
“不是她!吉雅来是替你说媒,看看你与那家小姐合不合适。”
祈令夷瞥他一眼,心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都已经安排人坐到自己身边还看不出来,心眼子都使到了匪患头上,在他这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憨直的傻样子。
吉雅在侧听到他说要她为萧何说媒也是一愣,萧将军本来就与她略有不和,现在偏偏安排她来给人说媒,她哪里来的身份能耐去撮合啊!
无奈圣旨已下,吉雅带着人走到书房旁边的暖阁,两人还没坐下去只听人说。
“上赶着缠着陛下都跑到了盛京来了!你还真是厉害!”
吉雅强忍着心底想白他一眼的冲动,笑了笑指着对面矮榻。
“将军说笑了,不是我上赶着来的,是机缘巧合又遇到陛下,这才进来宫里。”
他狐疑的盯着她,只瞧着这面似狡狐的美人娇颜一百个不放心,生怕她又引得陛下失去理智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毕竟这人可不是没干过,脸上笑意盈盈心底指不定在计划什么。
“你这次是什么身份?陛下已经纳你进后宫了?”
这媒真不该由她来做,吉雅已经后悔将事接下来,萧何对她的警惕防备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异族身份使然,无论怎么讨好他也像块石头似的巍然不动。
叹了声,她好不容易放下心底对他这些无礼的嫌恶,直言道。
“我与陛下的关系和你无关,这次陛下是要我来给你做媒,将军还是少问些我的事为好。”
他轻哼一声,“你这样的人介绍的怕也不是什么好辈,我看就不必浪费彼此时间。”
“是大将军王濯家中嫡女,名叫王梓熙。”
吉雅截住他的话,无论他愿不愿意自己也要先办好这件差事。然而听到王将军几个字他突然顿住,再不说什么鄙夷的话来讽刺,似是心中确有敬重。
眼看着真的有机会,吉雅道。
“王将军声名在外受人敬仰,王家姑娘也是身有气派不卑不亢,依我看是最合适萧将军的人选。”
他闻此言果然犹豫,细细思忖了片刻问她。
“王家可有此意?”
到这里,吉雅也不打算瞒他,萧何从那时一直跟随着陛下,此次更是一路擢升将荆豫二州的事宜全权交给了他,更是要把王家兵权与他凑到一起,想必是深得陛下信任。
“王家早有归权之心,眼下陛下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由你来承下这份礼,我亦是在后面问过王家,王梓熙此时正到了结亲时候,各路人蠢蠢欲动意图上赶着攀附,他家不会轻易选择,恐怕需要将军主动结交,到时可以再议。”
听她说的仿佛根本不曾有女方心意的部分,萧何连忙说。
“就算帮陛下将大权收归,也还是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我去豫州,毕竟南方多山野,跟京城的日子天差地别,我不想凑成一对怨偶惹得下半辈子不得安宁。”
面上冷酷无情,心内倒是真挚。
吉雅隐隐对他的性子有了个大概猜测,虽然对她面色不虞但总归是个还不错值得托付终生的人物,那便再同王梓熙撮合一番,看她意思如何,若是两相情好更是一桩美事。
这次来牵线搭桥的事本不应该由她来做,但眼瞧着皇帝好像意图让她掺和到其中,似是在为什么事做准备,她亦是暗暗有些不安,端起茶饮了一口。
“既然这事说完,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回事了吧?”
他防备的紧,远远坐着离她十分远,好似怕她变做什么精怪似的躲着,眼中满是警惕。
吉雅无奈,“我与将军也是旧识,将军何必这样忌惮我?”
萧何转过脸去,面上忿忿的。
“若不是你,陛下何至于到现在才登基,一切皆是因为要保住你们漠北五十部,从来行事果断的陛下第一次心软放过了你们,结果先皇以这件事为理由将陛下困了两年,直到第三年才将他从滇南放归回来。”
“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何必大费周章改牧换田强逼着你们漠北结束游牧,在这上花费的银子比陛下在滇南还多!没有你在漠北扰动陛下心神,凭着陛下这些年的功绩早就能做太子了。”
他忿忿不平的将事说了个清楚,吉雅登时怔住,她早知道漠北土改的事情,但那时候还以为只是新朝为收归漠北的手段,仔细想想,其实漠北人口并不算多,更是没有多少财力值得大费周章,除非做这些事的人偏执着一颗心非要照顾漠北……
这些她一点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他竟然为了她被贬去了滇南,怪不得他说亲自挖回的那株奇花,原来都是在那个时候……
“陛下合该是一国之君,为了你却走了那么多弯路,也不知道你到底灌了陛下多少**汤,才能得这么多照顾!”
她张口顿了又顿,“可陛下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些事,陛下什么都没说过。”
萧何不耐烦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要出门时突然给她撂下一句。
“陛下为你做的何其多,这只是其中一件,你呢?你又为陛下做过什么?从漠北到京城,只希望你这次不要再叫陛下失望了。”
吉雅犹豫的站起身来,突然感觉自己难以回去再见他的面,萧何说的不错,自己从来不曾为他付出过什么,甚至现在也还是一再骗他伤他的心。
陛下已经拥有一切却还是将她接来京城,所要的不过是她一人而已,自己这场场假戏做的实在难看,便是自己也看不下去,他作为看客又何尝瞧不出她的虚与委蛇呢?
回到南书房,他还在批改奏章,见她来了笑着将人召到手边。
“怎么样?他怎么说的?”
吉雅强撑着笑点了点头,“萧将军敬重王大将军,对王家姑娘更是深有好感,恐怕不日便会去拜访王家。”
他亦是松了口气,“王家和萧何定下婚事,朕这颗心才安得下来,萧何性子憨直赤诚又跟随我多年,兵在他手里我很放心。”
望着他淡泊的眉目,吉雅很想问他为什么叫自己得知这些事,为什么旁若无人的非得叫她来给两人牵线,于情于理她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偏偏要叫她掺和到这些事情中间,好似在让她知晓朝中局势为她稳固地位。
但他做这些何必呢?自己不过是一介卑微舞姬,日后再厉害也不过是后妃,知道这些只会加深外人忌惮,于他而言更是没有半点好处。
他为什么变得这样难以捉摸?甚至比早前更甚。
见她眼珠乱转又在琢磨什么,祈令夷放下笔将她揽到腿上坐着。
“寻思什么呢?”
吉雅攀在他肩上静了一会儿,说:“陛下正处理国事,吉雅在此不合适,若是叫人看见会说吉雅干预政事。”
面前御案上摆着成堆的奏折,他一点也不像有遮蔽的样子,就这样晾在明面上叫她看,刚刚匆匆一瞥间甚至还看见了弹劾二字,矛头直指工部侍郎徐承之。
瞧她避着不敢看桌上奏章,祈令夷索性将那本弹劾的本子递到她手里。
“念念看!我看得眼睛疼实在不想再用眼了。”
吉雅捧着这本子重似千斤,他却不甚在意的揪着眉头,似乎这事十分平常。
妃嫔不得干政,侍者更是不得窥视奏章,他却如此信任她,亲手将这旁人一辈子都不能得见的东西塞在她手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