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低低的轻笑了声,却好似并不是得到自己想听的开心。
吉雅正感觉奇怪,突然眼神一瞥瞧见他背后的桥下正跪着两个人,那两人被周围三四个暗卫围着颤抖着跪在地上,瞧不清面上,只能隐隐听到一声女子的低泣。
这两人……好像是刚刚的……
祈令夷也发现了她的眼神注意到底下,他也回过身垂眸瞧那两人。
“他们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思来想去也问不着别人。”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哪……”她讪笑着,便叫他猜中了也不能承认。
“他们应该知道。”
一字一句慢慢的敲在她心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用尽气力,狠狠的印在她脑海中。
吉雅浑身战栗被冰封住了一般,好似又回到当日面对满目鲜血的三年前,此刻贴在耳边的他也还是三年前的他,任他怎么装模作样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危险可怖。
“别……”
话音未落,那两个人在她眼前被暗卫掰着脑袋拧了脖子,只听咔的一声,甚至她下个字还没吐出来,两具尸体直挺挺的于她面前倒下。
冰冷的毒蛇一般的颤意缠在脚底,从下向上一直麻到了心脏,脑中不断回响刚才的断骨声,她心跳加速眼瞧着两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快变作尸体,心惊的快要晕过去。
牙关打架,血液逆流,吉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好好的站在原地。
“他们送你的花灯怎么不见了?”
他站在身后箍住她的肩,挡住她向后躲闪躲的步伐,吉雅心脏发疯的狂跳,眼中被吓到积蓄的热泪终于禁不住夺眶而出。
“坏了,丢了。”
“是吗……”
他此刻再不复刚刚伏在肩头的脆弱模样,贴在她侧脸上好似要看清她眼里的恐惧。
“跟着你的人也是废物!你说,该怎么处置他?”
红着眼,吉雅再不想看眼前的两具尸身,拼命转过头去,他好整以暇的展开怀抱将人罩住,却凉凉的望向阶下跪着的暗卫。
“别伤他,是我的错。”
刚要开口的话被她闷在怀抱里的泣声截住,祈令夷停了一瞬抬手,跪在地上那人这才从勒紧的绳索中挣脱,瘫倒在地上不住闷咳。
“还有什么想同朕说吗?”
摸着她发顶的大手带来暖意,吉雅滞了一瞬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咬着唇只能埋在他胸前不语。
好久好久,听不到自己想听的,哪怕是一句迟来的辩白也行,他也可以说服自己原谅她。
祈令夷此刻的心终于沉沉坠下水去,落入无边冰冷的孤寂之中,抚着她云鬓的手也渐渐僵硬逐渐停住。
刚刚的自己眼瞧着她登阶走来的模样,她脸上浅笑倩兮,没有分毫不对。
他不想去想,却又不得不想。
她的衣袍乱了……
这念头绕在脑中久久无法弥散,因着往日歉疚他已经给过她太多宽容。可吉雅呢?她是本性就是如此还是这三年间变化得叫他也认不出?事到如今他实在分不清了。
从带她上京以来,问她怎么想的,替她料理好一切,献上承诺保证,孜孜以求那点柔顺,这些在她眼里好似什么都不是,自己身为天子在她那也不足分毫。
是自己错估其人了吗?她本就是如此的一个人,那些草原上的明媚阳光剥去外衣本就是这样一副云心水性的浪荡模样?是自己将太多情思投在她身上,将她本人掩埋,看到的都是自己幻想的一番水中泡影?
长指微微颤抖,他只感觉胸膛里什么东西正渐渐撕裂,拉拽着他整个人也要被撕开分作了两个去,一方叫他推开她再不相信,另一方却说不要问了留下人来就好。
祈令夷好不容易咽下喉中酸涩,眼中燎原的烈火烧得睁不开眼,他怨自己轻而易举的交出心去,怨自己无法自控的要她更多,更怨自己三年以来无时不想她念她的卑微模样,自己在心底里创造了一个也会爱他的乌兰吉雅,如今终于碎作满地残渣叫他想捡都捡不起来。
他停滞了好半晌,胸痛欲裂的快要将他整个人吞进去,终于忍下暴怒松开了手。
“回宫。”
冰凉的两个字没有丝毫力气,吉雅怔在原地,看他撂下她一人摇晃着往回走,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他生了气却没撒在她身上,更没逼问她到底去了哪里,整个人好似又变作三年前生人勿进的模样,一切仿佛重回起点。
而这次的自己有可以接近他的钥匙吗?这次的自己还应该接近赢取他的信任吗?
现在,她也不知道了……
——
回去的马车上只有吉雅一人,祈令夷不见了。
她刚刚站在桥上回过神来想要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人消失在了眼前,甚至马车里也并没有人。
手下车夫要她上车,她问陛下去了哪里却没有一人敢回答她,只说要好好将姑娘送回宫里,其他什么都不再多说。
腰上的空荡感还在,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事会引发雷霆之怒,可是她没有办法,在宫里每件事的发生都不曾按着她的本意来。
她被这搅弄风云的人摆布着如同雨中小舟,浪大风急她只能挣扎求生,谁又能真正看穿她的无奈来帮帮她呢?
若是说了父亲难保,若是不说天子震怒。
两相逼迫皆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吉雅好不容易按下颤动的心跳强迫自己琢磨破局之法。
车已经行到了宫门口,下面唤她下车坐轿撵回梨园。
吉雅等在车门旁静听着外边的动静,底下人的呼唤也只当做耳旁风,听了许久也没听到一丝动静,如她预料宫门不曾关上,他还没回来。
车夫见叫了半天也不见人下车,正要上来问询。
吉雅抽出腰带将车门上的圆环系在一起死死绑住,叫对面扯了几下都不曾打开。
“姑娘?到宫里了,请您下车换轿。”
她虽不欲为难这些听命办事的人,但现在却别无他法,高声叫道。
“我要见王典。”
对面一声吸气,似是略有迟疑,吉雅见状忙提高音量。
“我就在这门边上,你们若是拿刀硬要撬门小心划到我背上来!我也不欲耽搁大伙,只要叫我见了王典,我便即刻开门出去,我实在有要紧事找他!”
“这……”
对面三两个人聚在一起嘀咕着什么,吉雅知道今天见不着他以后再见就更难,说什么也不能舍了今夜这个机会。
靠在门板上回想他刚才的表情,他应当是早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给了她无数次机会让她坦白,在这上的宽容远比当初更甚。她无奈的苦笑,既笑他对她如此轻纵,又笑自己从来没在对的时候和他相聚。
两人好似总是被命运错开似的,总是短短一瞬的交心便要分开来交错着离去。
马车里一点亮光也瞧不见,此刻挡着门掩着窗好似被丢进了黑暗里,将她整个人吞没其中,和刚刚等在桥上的人何其相似。
面前漆黑,身边也一点动静没有,王典迟迟不来好似在避着她。
吉雅握着双手蜷缩在门前,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她知道若是他不欲透露行踪,王典今日便不会来,如果这样,即便是让她在这里等上一夜也不可能见到人。
时间慢慢流逝,她垂首伏在膝头只感觉这夜寒凉孤寂,想必刚才的他也是一样感受,这才生了这么大的气,气她将他撇在原地,气她把他丢在冷风中,她现在终于是懂了一些,愈发想念他温暖的怀抱。
许久,外面传来回话声,吉雅打起精神趴在门边上,只听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宰事?”
王典听见她的声音凑上前来,只是还没说话便先叹了一口气。
“姑娘,陛下今夜不会回来了,你还是先回梨园吧!”
吉雅不信那些,开口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他便是晚上不回来,明天早朝前肯定会回来的,我等到那时候好了!”
如此便是逼他说出人在哪里,王典欲言又止不好跟她透露,陛下刚刚已经传了旨叫他们送人回去,他要是将陛下现在何处告诉了她,岂不是要惹得陛下恼怒,到时候可没有人能救自己。
但是不说……
王典思量了好一会儿,姑娘的身份不同于常,这几日他们也都看着陛下召见,看着给了她旁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优待。
在他们这,早就拿她当成了心尖尖上的祖宗一样供着,前边传回来的消息言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这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真的需要姑娘来安抚。
“姑娘,陛下此刻不在宫里,你便是要等也还是去寝殿等吧!”
吉雅闻此才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向着在场几位拱手致歉后,同王典问道。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王典回道:“估计就快回来了。”
她这便终于放下心跟着王典往南书房后的寝殿去了。
说着就快,可她这一等便是大半夜,直到外边传来两次报时,寝殿门才被打开,一身酒气的人跌入殿中差点栽在地上,还是王典将人拉住扶好。
吉雅走过去,只见向来自持不会喝醉的祈令夷此刻面色绯红,脸上带着的愁意还未消减下去,见到她在面前微微愣了下,掩了下脸紧接着叫王典。
“她怎么还在这?送她回去!”
他醉的路都走不得,却还记得自己正在生气,更不想看到她在面前,挥袖便要赶她走。
吉雅上前将人扶住,他却死死捏住她的手腕要甩了去。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叫你走!”
手腕上越来越用力,吉雅疼得皱眉,却仍不能就此回去,她这次若是走了恐怕以后真的不能再见他。
“陛下我有事要说。”
他被她气的粗喘不止,偏王典磨磨唧唧的在旁边一点也不像要拉她的架势,于是他干脆轰了其他人出去,看她还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没用了,刚才他十分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她一言不发,现在补上的话怎么也填不上刚才的伤口。
被她扶着跌在矮榻上,她刚刚的有话要说此刻却不急了,去叫了解酒汤又给他倒茶,手里被她硬塞入一只茶盅叫他喝些水。平日里躲他躲得那样紧,今日却敢在面前待这么久。
如此想着,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他本就不愿再记起,此刻看她忙前忙后的侍奉愈发生气,举着茶杯就要摔到地上。
手扬在半空刚要砸下去,却望见她平静的眉目,祈令夷只觉得自己这气撒得本就不对,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何必将气撒到一只杯子身上。
“你要说什么?不用在这里鞍前马后的,你不是不愿意瞧见我吗?这时候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她缓步上前,在他脚边慢慢跪下,手也扬起来接住他因怒意颤抖沾湿了满手的茶杯。
“我等在这里,是想向陛下坦白。”
茶盅完好无损的搁在小桌上,祈令夷气得一下子掐住她的下巴迫她仰头。
“现在想说了!刚才我问你你怎么不说?”
刚才的他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甚至叫她目睹了杀人场面,便是那样也不曾叫她开口,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想明白了?还是又有人给她传了什么密令,叫她继续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便一发不可收拾,想到刚刚或许有人在回宫路上又给她递了消息,更甚拦不住自己凶厉的一面,这就要将外面的车夫暗卫喊过来再审一遍。
“陛下!”
吉雅按住他欲起身的动作,两手不顾他摆脱硬是抱住了他,在身后紧紧环住不叫他走。
“我是自己想通了!刚才我还顾念着一些事不敢开口,可现在我想通了,怎样都好!我想把我自己完完全全的刨给你看!”
闻言的他动作一僵,刚刚还拽她的手掌慢慢失力。
许是她所言的完完全全太过诱人,祈令夷手下再扯不动她,双手颤了又颤最后还是落到她背上。
吸了口气,他说:“你欲怎样刨给我看?”
声音幽长缓慢,带着点不易发觉的颤抖。
吉雅松开了手仰起头,眸中被室内灯光照亮将他整个笼罩其中,他看了好久才抚到她脸上,感受她侧过脑袋枕在他大手上轻蹭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