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院。
这个时辰,丫鬟小厮都在上工,外院里人并不多,一打眼看去,最显眼的,便是一个穿粉缎子裙的妇人。
妇人站在旁厅门前,没得命令不敢进去,只低下头做老实状,眼睛却滴溜溜左右转着,悄摸打量四周。
乖乖,这王府不愧是巨富之家,光是这个外院,她都能晃花了眼。
王峻安很快赶了回来,一入府,他直接走向旁厅,看见门前的妇人,他朝侍卫看去,侍卫冲他点了点头,王峻安便先一步踏入了厅中。
妇人得了侍卫的暗示,也隔着距离跟在了身后。
入了厅,那妇人看了看身后没关的门,心里纳闷,这说的是悄悄话,哪有人打开这么大的门,这么亮堂怎么说话啊?
还没等她腹诽完,上方就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就是侍卫说的,曾在五月初的夜里,亲眼见一妇人从铂衣巷走出的人?”
这句话问到妇人的心里去了,她立马少了些拘束,大着胆子抬头道:“是啊,我记得可清楚呢!”
说话也是有技术的,妇人很清楚要拿出诚意,不等王峻安接口,她就先道:
“我在五月初四、初五、初六三日,每日晚上都能见到一个人从铂衣巷走,起初她作男装打扮,当时夜里黑,我也没敢仔细打量,还真的以为她是男人,后来还是第三日时,她没忍住被风吹得咳了声,我才发现她是女子。”
能把时间说的如此清楚,还点出了那人作了男装,王峻安心里已经有了数。
知道侍卫说这妇人是为了钱来,王峻安也不在乎,妇人刚说到这儿,他就拿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边上的托盘里,又伸手示意她继续说。
妇人见他这个动作,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马喜的扬起脸,神色更灿烂道:
“初四初五我都亲眼见她进了风月楼,我以为她是男人也就没在意,初六那日知道她是女子后,我就好奇拉住了她,问她一个女人去那种地方干嘛,她吓了一跳,捂着兜帽不愿抬头,我当时狐疑,一把就给她兜帽扯下来了。”
“你不知道啊,那兜帽下的妇人长了个尖下巴,面相还怪好看,白净净的,眼睛是长长的,左眼下还长了个痣,就是化的妆太过年轻了,不像她这个年纪人的。”
这描述,确实是绣娘的长相。
王峻安又掏出两枚银元宝放在了桌上的托盘上。
妇人笑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了,缓了缓这激动的心绪,继续道:
“不过我进不去那风月楼,每次都是在门口就被龟公拦下了,但是我瞧见一件事,她每次进去时,都有人过来领她,前两天我以为领她的那人是他相好,后来才知道,是我想错了。”
王峻安端起桌上的清茶,轻轻喝了口,若有所思道:“领她进去的人长什么模样,可还记得?”
妇人为难得蹙眉,想了半天,才道:“当时我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也没仔细瞧别人,反正就长得瘦条条的,梳着怪好看的花髻。”
王峻安点头,掏出一个金元宝在手里把玩。
妇人目光灼灼盯着他手里的金元宝,那凶狠的目光竟似要冲上来狠狠咬上一口。
王峻安把玩了一会儿金元宝,见那妇人还是没有松口,清楚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不再难为她,问了最后一句,“你为什么会连续几日都去风月楼,又将日子记得这么清楚?”
寻常人哪里会将过往记得这样详细,这本身也是漏洞。
妇人抿唇,扣着手不愿说,这锯嘴葫芦的模样,同刚刚舌灿莲花姿态判若两人。
王峻安也不强求,扬起下巴,让人将托盘上的两锭银元宝和一两碎银给她,当着妇人的面,将手里的金元宝收到自己身上,并且也不再停留,抬起步子就往外走去。
见他这样不犹豫,妇人一下子急了,她连忙张开手臂想要拦人,可也不敢碰他,只口里嚷嚷:“等等,诶,公子先等等啊!”
王峻安站定,离她还有几步远,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妇人也不管丢不丢人了,眼一闭,直接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我家男人前些时候迷上了风月楼的华雪姑娘,那几日连连都去,我气不过,所以日日跟去,想要好好给那不要脸的贱蹄子一个教训,所以才记得格外清楚!”
说完这些,妇人才悄悄将眼松开一道缝。
王峻安也不想听她家务,知道她是因为这个记着了,也就没有吊着她,直接将金元宝又扔到了托盘上,转身出去了。
妇人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喜的不知作何表情,眼睛笑成缝,哪里还有刚刚锯嘴葫芦样。
回到府里,王峻安没有多待,洗漱好自己,换了身衣裳,就又出去了。
这次,马车行驶的,正是永国公府的方向。
顾宴初才吃了晌午饭就收到四皇子传来的信,开篇先是问他伤的如何,又同他说朝中之事不急,好好养伤,最后是说了这段时间,朝堂上的风向。
看完了这些,他直着一条腿在案桌下垂着,执笔研磨给他回信。
刚书写好尾句,将沾了墨的毛笔放在置物台上,就收到王峻安入府的消息。
“让他进来吧。”顾宴初道。
王峻安心里有事,虽然胳膊还有些不利索,可不耽误他走的快,一入了门,见房里没有旁人,便不客气坐下:“查到了,有人证说,看见乐灵郡主府的大监出来买通船翁。”
接着,他将从官府得来的消息重新给顾宴初了说了一遍。
“你说,我同乐灵郡主无冤无仇,这次归家,更是将近期的诸事册看了一遍,没发现我们王府同她有过纠纷,为何她要置我于死地呢?”
他说的多,顾宴初给他倒了盏茶让他润喉,脑中也在思索。
乐灵郡主同王府,从未有过不愉,却堂而皇之地对王家独子下手,难道就只是因为她同安福郡主不合,所以想借同她亲近的小舅来打安福的脸?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容易,顾宴初自己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再怎么说,士农工商,虽然王家富贵,可若是郡主看上了他们家,那也是低嫁,而乐灵郡主已经觅得勋贵子弟,单地位这一点,她应该也不会阻挠安福,反倒乐见其成。
暂且将这疑虑压下,顾宴初看着面前沉默的男子,眼里又闪过一丝笑意。
他虽然不会将安福的身份透露给他,可也怕她们二人之间斗起来,伤到不明所以的王峻安,所以还是提点道:“你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人?听说乐灵郡主同安福郡主就一向不对付。”
“不可能,”王峻安摇首,“我甚少同女子接触,听说安福郡主性子烈,就算见到了我也定会躲着,万不可能与之深交,不会因此得罪了乐灵郡主。”
顾宴初长睫下垂,再次无奈道:“听说你最近倒是和一女子亲近?”
说到这里,王峻安有些不好意思,他转着手里杯子,“是啊,你也见过阿月了,她是个顶好的人,样貌好,性情也好,好像......”
他食指摸了摸耳朵,忍不住有些得意“对我印象也不错,小舅我努力努力,也许以后......嘿嘿......”王峻安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宴初摇摇头,清隽的面上带了温和。
“对了,”想到了一些事,顾宴初不得不出声打断王峻安,“你还记得风清楼吗?”
“风清楼?”王峻安点头,“记得啊,这是大爷爷的产业,怎么了?”
顾宴初有些犹豫,黑眸勾转间,他还是道:“我让人去查了表哥,发现他五月初,曾在风清楼待了三日,这三日间,并没有出过房门。”
王峻安不以为意,“他一向爱诗词书画,常常在屋子里几日不出,潜心研读,这很正常。”
顾宴初手指轻点桌面,他转了个弯,说起旁的事,“当年外祖太太分家时,给外祖父和大爷爷三爷爷分的家财差不多,这些年,大爷爷应该也置办了不少田铺,怎么表哥如今还是住在王府?”
王府三兄弟,也只有王老爷家挂的是金匾,府字也是圣上赐的,其余两家只能称得上是王宅。
“可能......”王峻安揉了揉眉心,“我们府里离他学院近些。”
“不过你说的也是,大爷爷家也不差这些钱,不仅是风清楼,连那风月楼,也是他的产业呢!”王峻安随口道。
“风月楼......”顾宴初低语着,脑中一闪而逝的东西,快的让他抓不住。
“是啊,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王峻安头歪了歪,“当初祖父还未分家时,我那时小,还曾去风清楼玩过,他那里有一条密道,正好通往的是风月楼。”
说完这些,他重新坐直了身体,又想端茶饮口,但手指刚碰到茶壁,他忽然想起来了不对劲,手一顿,抬眸朝顾宴初看了过去。
而顾宴初,自王峻安说完了话后,脑中那若有若无的丝线,一下被他给抓住了,这时也正扬眉朝他看去。
二人没有说话,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半响后,王峻安先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摇首呢喃,“不可能......”
但伸出摸向茶盏的手,已经不经意抖了起来。
将茶杯拿在手中,王峻安呷了口茶,恍若不经心道:“他是五月初几去的风清楼?”
刚刚他将一切都和顾宴初说了,唯独时间这一点简单略了过去。
“说是......在五月初四、初五、初六三日,”顾宴初接着道:“闭门不出,未尽米水。”
‘啪。’
是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大,但却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