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观纹 第20章 第 20 章

明明是日头高照，叶芝此时却觉得浑身发冷，如腾蛇蚍蜉爬身，让人禁不住颤栗。

裹了裹身上外氅，叶芝定了定神，方畏怯转身，一副受尽屈辱模样，梨花带雨道：

“这，这位公子，您莫要乱说，小女即便是永国公府的庶女，也不能容人如此侮辱门第，你若继续胡说，那今儿个，我便要投湖自尽，也要洗去这番污名了！”

董许贵一愣，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永国公府的人，他眼露迟疑，飘忽地朝那人看去。

两两视线接触，董许贵心中一定，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沉声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本公子何时侮辱你了，为了救你，本公子可是吃了好多水，若世间女子都是以死来要挟救命之恩，那往后，还有谁敢舍身救人！”

这边的动静已经传了开，清心池另一边作画写诗的才子们也已经往这边过来，叶芝紧了紧氅衣，心里已经知道此事难了。

乐灵嘴角勾笑，她柔声劝道：“叶姑娘莫要冲动，董公子也心平气和些，你们二人好好商量，必是有合适的解决方法的。”

“有什么好商量的！”南嫣也裹紧外氅，竖起柳眉道：“这人分明是栽赃陷害，我们姐妹二人离他甚远，连他衣角都没碰到，又怎会和他纠缠！”

“诶，本公子可没说你啊，”董许贵摇着肥头道：“你这姑娘作何上赶着，本公子只是说，是叶姑娘紧扒着我不放，又没说你，你何必心虚。”

“我心虚，”南嫣冷哼，口齿同样伶俐：

“你是谁家的公子，长得这样肥头大耳，身子重的能抵几人，就你这样的，能自己游上来，都是老天爷给你活路，你还想带人一起上来，我看你是癞蛤蟆伸长脖子想吞月亮，痴心妄想了吧！”

“你！”董许贵被她气的白面涨红，指着她诋毁道：“你不要以为你会凫水，刚刚姿势就雅观了，我告诉你，本少爷只是给你留个颜面，不戳穿罢了！”

“呵，一张糊嘴满口乱沁，你连谁会凫水都不知道，就想和鸭子学，两片扁嘴想怎么扁就怎么扁了吗？”

‘噗嗤~’有闺秀忍不住笑了出来。

也有一些姑娘，拿帕子捂嘴小声嘀咕：“这通政司副使家的女儿说的也对，你看他这身子，能自己上来还说什么？”

“是啊，我觉得叶姑娘也不会如此的，他这样胖这样丑，若是知道被他救了，上岸后还不羞死，恐怕看见他了，宁愿沉湖，也不愿扒着他吧！”

董许贵耳朵尖，将这些人的嘀咕听得清楚，他有些慌，目光止不住往为首的女子看去，见那人面色收敛，唇边也不带笑，不禁咬牙，再次收回视线道：

“你有伶牙，本公子嘴笨说不过你，但是在水下时，本公子亲手揽住了叶娘子的腰，水浪打过来时，还曾见叶娘子的衣衫被池水打散，白嫩嫩的胸脯上，一点红痣跃然眼中，你们若是不信，不若让叶娘子脱下氅衣给众人瞧瞧，自能辨真假。”

“你！”南嫣怒极。

哗，才子佳人们都不敢置信！

叶芝按住她，眉目凄惨抹泪道：“董公子，小女本想装不认识你，给你留些薄面，可你如此一再相逼，不想给我留条活路，那小女也不能再帮你隐瞒了。”

董许贵皱起眉头，脸上几层油脂显得眉间沟壑更深了些，他搞不懂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叶芝泪眼婆娑环顾四周，朝姑娘们屈膝行了一礼，似是谢过她们刚刚出言帮衬，然后才缓缓转身，对着董许贵道：

“以前初见董公子，董公子正绑了位官家小姐正欲轻薄，当时是小女路过，让人拦了下来，可惜回府后，还是听说那位小姐不堪受辱，跳水而亡了。”

这话一出，诸位小姐皆收了刚刚看戏的神色，面容愤愤，两只眼睛盯着董许贵，似要给他生生戳出窟窿。

她们都是管家小姐，是最能体会叶芝所说的那位姑娘，明明是小姐，最后还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你胡说什么呢！”董许贵斥她。

乐灵这时候也状似给叶芝解围：“董公子你莫要激动，听说叶姑娘是个庶女，平日甚少出府，说出这样的话，可能是口不择言了！”

这似是而非的话一出，叶芝心中暗道果然。

南嫣却不可置信抬头了，她不傻，自然能听出乐灵郡主口中的意思。

本来已经扭转些的局面，被她这副为了叶芝着想的语气，生生误以为是叶芝被吓傻了胡沁。

叶芝显然被乐灵的话给感动到了，她真诚道：

“小女就知道郡主仁善，会站在女子角度上为我们考虑，郡主说的确实不错，小女身为庶女，鲜少出府，可就出了几次府，却都看见了董许贵行恶之事，也许这就是小女同他的孽缘吧！”

“你又在胡沁什么！”董许贵指道。

叶芝似被吓到了一般往南嫣身后躲了躲，才弱弱出声道：

“董公子不让我说，我便不说再次见你时，你欲行不轨，被人给踩爆了子孙根，然后听到你的那些朋友和你说，让你赶紧找一位官家小姐成亲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怀疑你不举，只会说是女子不成器，孕育不出您的子嗣。”

“看来，董公子这是因为您朋友的话，找上小女了。”

“你，你，你——”董许贵这次是真的气上头了，他喘着粗气，一手捂着胸倒退几步，偏叶芝这时还加了火道：

“董公子你别这样，我知道此事是你的遮羞布，可你若是想自证清白，可以掀开衣服，让众人一瞧，这样清白就全回来了，不是吗？”

最后一问轻飘飘的。

却让董许贵不住地捂着胸坐下，状若水桶粗的脖颈上都依稀可见暴起的青筋。

偏南嫣这时也轻飘来了一句：

“哦，我还纳闷呢，昨日我与表妹同睡，也不曾看见表妹身上有何胎记，你这诬陷就是料定我表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掀衣，故才有此一说吧。”

“你，你，她也是故意诬陷的！”董许贵强撑着一口气反驳道。

“你承认你诬陷了？”南嫣挑眉，接着慢悠悠道：

“你同我表妹可不一样，上次我在西街药铺，可是遇见你来拿药，我还以为这不举的药是董公子给府里发情种马配的，原来这是您自用啊，我同药铺掌柜相熟，你若是早说，我也能让人多送你一些，也省的费这么大力气，来演这一出戏了。”

这几句话，显然就是将董许贵不举，陷害叶芝的事给定上砧板。

‘呸！’有才子唾弃道：“厚颜如斯，有辱斯文！”

有佳人嘀咕道：“以后我们可要注意了，千万不能让姐妹们嫁入他们府中，不然往后就倒霉了！”

董许贵已经不想着这事办不好以后该怎么办，现在已经生生被气晕过去了。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叶芝声泪俱下、泪眼婆娑给诸人行礼致谢，将懦弱可怜的形象贯彻到底，让诸人见之更加怜惜，赶忙让她们姐妹二人更衣去了。

典雅阁楼里。

南嫣边从枫竺手中接过衣物，边佩服的对叶芝道：“还是你机敏，竟然早让丫头备好了衣服，不然我们今日就出了大丑了。”

叶芝面色冷静，哪还有半点怯弱模样，她不在意南嫣如此看她，只是问道：“可还钦佩乐灵郡主？”

南嫣捋向发丝的手一顿，她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叶芝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还没彻底死心，也不劝她。

坐在榻倚上，任知潼给她揉搓还泛着水汽的湿发，少女想着在路台上发生的那些事，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冷厉与算计，她闭目等着，等知潼重新给她梳了个简单发束，才睁开眼道：

“表姐，乐灵郡主给陆云锦皇室秘方的事，你同我详细说说吧！”

南嫣不明所以，但还是凑到她身边嘀咕了起来，直说的自己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叶芝听完勾唇笑了笑，眼里是对事情的了若指掌，她挑起眉梢，红唇微动：“等一会儿，表姐能否陪我演一场戏，等戏了，作为酬劳，表妹请你看一出精彩的，如何？”

南嫣眼含疑惑，但还是点头应了。

出了阁楼，再看路台上的人已经散了，二人朝前走，一直见到了人群，才停下行走的步子。

有人出声问她们如何了，要不要去请大夫，叶芝都摇头谢绝了。

寻了个寂静角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默默等着，直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叶芝才见稳坐的陆云锦起身，朝乐灵说了话，然后带着丫头离去了。

南嫣偷偷看了眼叶芝，也起身离开，不过片刻，叶芝同样起身了。

一路尾随着陆云锦，等见她进了更衣房，南嫣才停下脚步，等着叶芝跟上。

须臾，叶芝便到了。

二人走到一处矮林前，寻了个合适的地方蹲下了身子，让自己影子半漏半掩的对着不远处的更衣房，然后默默等着。

轻微的脚步声传出，叶芝极快斜扫了一眼，便肯定得对南嫣点头。

“芝儿，你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我府上那个极白净的园林娘子吗？”

“记得，你不是说她虽然风吹日晒，可依旧白净，瞧起来不输云锦姑娘吗？”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她一个修剪林木的，怎的比大家闺秀还要白，可前几日我才知道，她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夫家打死了。”

“啊？”少女细嫩的声音透出惊慌：“怎会如此，有说是因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吗？”

“听说啊，”南嫣语气小声了些，“是因为她嫌自己整日打理园子晒的乌黑，便不知从哪儿拾了个方子，那方子用几日便能白一些，但是里面有伤身子的药，用久了便会宫寒，宫寒就不易有孕了！”

“住口！”还不等叶芝接话，二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吓得两人连忙站了起来往后看去。

梳双丫髻的小丫头蹙眉，正怒视着二人，她身边站着的正是陆云锦。

说闲话说到正主身上，二人看着都有些尴尬，讷讷不语。

倒是陆云锦先开口道：“你们二人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南嫣暗暗咬牙，点头。

倒是叶芝有些不悦，她嘟囔道：“我最近正好在看医书，你要是前几日同我说了，兴许我还能去给她瞧瞧呢！”

“你会医术？”陆云锦又问叶芝道。

“不太会，”叶芝老实摇头，“但是宫寒之症简单，我倒是可以看看。”

“哦？”陆云锦上前几步，止住了想一起跟过来的丫头，对叶芝伸手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瞧瞧，我的身体可还康健？”

叶芝同南嫣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应下了。

将手搭到陆云锦的脉搏上，叶芝敛目细细把了一会儿，方蹙眉道：“姑娘的脉象也是有宫寒之症的。”

陆云锦心里一紧，“怎会如此，我府中有专门调养身子的嬷嬷，是宫里出身的，不可能会给身子养差的！”

叶芝蹙眉，又想了想道：“那你有没有服用过一些不是府里嬷嬷做的汤羹，万一会是别的东西呢？”

陆云锦摇头，可她身边的丫头却道：“小姐，您一直喝的药方，便不是从府里出的。”

此话一出，还不等陆云锦反应，丫头便想起来什么，忽地跪地求饶道：“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一时口快。”

“起来吧，”陆云锦没有心情理会她，抿紧双唇思索起来。

“姑娘不必如此，”叶芝怯懦天真道：“其实很简单，是谁给您开的药方，您便加大了剂量给她喝，看她愿不愿意饮下，不就能知道结果了嘛！”

陆云锦听了这话，抬眉看了她一眼，见到的是一副无辜乖巧的嘴脸，她再次蹙眉，胡乱点头，没说什么，带着丫头离开了。

等人不见了身影，南嫣揉了揉胳膊，为难叹息：“哎，我这是撒谎欸，也不知道阿娘知道了会不会扒我的皮！”

“放心吧，”叶芝安慰道：“我们这是救人，你阿娘知道了也只会夸奖你。”

南嫣半信点头。

“走吧，跟上去看看，你所敬仰的乐灵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