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厅堂,一派沉寂,只有一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家子坐在厅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堂中两人身上。
裴凝莺拉着仇凛英的手,一个劲儿的讲他的好,其词之夸张,若不是有些事他们看在眼里,否则还真会觉得裴凝莺被人骗了。
她说完,撒开仇凛英,跑到老太太身前跪着,一滴泪一次哽咽,“祖奶奶,凝莺真的很喜欢他!”
当然了,这么夸张,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是装的。
老太太也不气,反而是笑。
他二人之间,早在裴凝莺回门那年大家都心知肚明,只待那一窗薄纱被捅开。
老太太还曾担心过这层纱后是裴凝莺的不幸,可如今看来,并非不幸。
老太太拍拍裴凝莺的手,拉她起来,笑着打趣:“祖奶奶看着倒像是你逼人家过来的。”
裴凝莺偷瞄一眼仇凛英。
还真是她逼来的。
裴老爷显然不能接受,又碍于仇凛英曾经的身份,不敢多言。顾氏则不大好了,两眼一翻躺在椅子上差点没撅过去。
老太太向仇凛英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仇凛英走过去,同裴凝莺一起跪下。
他不对任何人恭顺,更不会向任何人下跪,他那样高傲的身份,也无需向旁人乖顺下跪。
可眼前是裴凝莺所珍视的家人。
仇凛英低头,“老太太。”
老太太厉声:“凝莺小孩脾性,我老太太见不得她受委屈,你若想得我裴家认可,那必须待凝莺如至亲至爱。无论你从前是掌印亦或其他,你的恩怨情仇,万不许连累凝莺。你更不能阻碍凝莺追求她的生活,当全心支持、肯定,不可弃、不可离,你可愿意?”
“愿意,老太太所言极是,”仇凛英没有犹豫。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半边认可,“话这般说,还得看你如何做。”她这话,语气已然放松许多。
其实这么多年,两人间的是非,老太太怎可能不知,但话还是要说的!得让他明白,凝莺是她的掌上明珠!
裴月上笑着打量仇凛英。
那副矜贵傲慢样哪能寻到半分,显然是个做小伏低的郎君样。
她笑着说:“还叫什么老太太,凝莺,你还不教教人家?”
裴凝莺反应过来,哦哦几声,赶忙打了仇凛英一下,“叫祖奶奶呀!”
仇凛英眼里一丝茫然稍纵即逝,随后面向老太太,道:“祖奶奶。”
老太太很高兴地应下。
得裴家认可。
仇凛英许诺的银钱一百二十担,锦缎金丝一百二十匹,马匹三十,头面首饰十套,在次日全都担进了裴府。
另外,他还加上许多赠给裴家人的东西,以补缺无法结亲的遗憾。
裴老爷拿了人家的钱,也就不再气了。顾氏也得到相应的几担金银细软,有话也不再说了。
连府中仆人都有份,裴府上下众人自然都是乐在其中。
娶是不可能娶的,得官府承认的婚书什么的,更不可能。
但裴凝莺还是让仇凛英提笔写了一纸婚契。
她喜欢他的字儿,叫他写,看起来也舒坦。
即便那婚契是假的。
于是,在一卷金箔红纸上,裴凝莺终于看见了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写在一起。
阿锦已经可以识字了,长命锁他偶尔戴,偶尔不戴。他嫌那个锁有些吊脖子。
阿锦看着两人的婚书,一时有些困惑。
他记得姨娘是太后,可娘亲说这是姨娘和裴家的秘密,他不可以说。
原来,秘密是姨娘有情郎!
裴凝莺胡乱去揉阿锦的脑袋,“阿锦,喊他姨丈。”
阿锦巴巴抬头,望向他的姨丈,他的姨丈神情很冷,只有对着姨娘才会露出一点柔情,不过,他也会凶姨娘呢!
——忽略姨娘会打他不说。
“姨丈好,”阿锦乖乖喊仇凛英。
仇凛英轻飘飘看他一眼,很淡地嗯了声。
阿锦突然觉得,他的姨丈给他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姨丈抱过他?甚至,他依稀记得姨丈是不是还带过他一阵?
裴凝莺嬉皮笑脸地捏阿锦的脸,“阿锦,是不是在上学堂啦?”
阿锦老实回答:“是。”
裴凝莺道:“你姨丈可厉害了,教过皇帝呢!要不要他来教你读书呀?”
仇凛英:“不要。”
阿锦:“不要。”
他们几乎同时说出来。
裴凝莺哼哼几声,“难为你俩这么默契。”
仇凛英把阿锦往房外赶,阿锦不情不愿地被推了出去。
待他回来,发现裴凝莺还在看那卷婚契。
仇凛英伸手夺过婚契,将花窗关紧,拉上帘子,室内忽然暗下来。
裴凝莺任他抱着上榻,看他在箱子里挑小玩意儿,“几时了?”
仇凛英翻着箱,“还早。”
裴凝莺哦一声,随口找了个话,“盈累阁办了那么多年,那本《雪竹烟萝》还是没收进其中,我还是想要!”
仇凛英不再翻找,在盆里清了清手。
裴凝莺不知道他上哪儿知道了这么个姿势,将她整个抱起,靠在墙上,她两手撑在他的肩膀,双腿不停发颤。
她会不停往下掉,看起就像是兔子主动落虎口,而非虎去啃食。
裴凝莺有些受不住,话也不想讲了,只剩下细碎散乱的呜咽。
不知这样多久,裴凝莺才趴在床榻上,侧着脸去看墙上灯火反照出来的身影。
身影相交,分不清谁是谁。
裴凝莺艰难地坐起,吐着毫无章法的凌乱呼吸,磨了半天牙才找出一个词儿,“狗。”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提书肆,我不乐意听,阿锦从今以后也不许进你的屋子,”仇凛英故意不接着行动,挠着她的心,让她难受。
裴凝莺很吃这套,她抬起脚,勾他的下巴,“知道了!谁的醋你都得来吃一口,是么?”
仇凛英顺承地拉过她的脚腕,“是。”
脚腕的敏感让裴凝莺再也无法忍受,最终,还是被仇凛英吊足了胃口,自个儿挪过去牵了他的手,胡乱戳塞。
仇凛英舔吻她的唇,“得亏生了双手,你还算喜欢。”
裴凝莺说话含糊不清,但她还是要噎他,“是,你这手养不好,我……就把你弃了!”
裴凝莺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因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仇凛英走出这间屋,从此以后,不用遮掩。
.
不久,老太太寿终正寝,与世长辞,没有病痛,没有幽怨。
她的子孙后代很幸福,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人生,除了裴纵还没娶妻。
她走时,是含着笑走的。
裴凝莺与裴月上操办了葬仪,七日后下葬。
最难过的是阿锦,他人小,不懂生死分离,哭了整整一个月。
安葬完老太太,裴凝莺的牵挂少了许多。
她细细一数,原来已经六年没回京了。
于是,裴凝莺寻了天气不错的几天,和仇凛英一同回宫。
仇凛英如今不是掌印,削官革职,可威严尚存,有皇帝亲诏他入宫,依旧是无人不敬。
裴凝莺先回了菱荇殿。
菱荇殿被沉叶安排的人手打理得很好,不落一丝灰尘,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连博古架上的书册都没落灰。
她在菱荇殿的美人榻上坐了一会,发现仇凛英还没过来,她便起身往直房去。
直房如今还是高权和许肆在住,属于仇凛英的那间空了下来,直房旁,又修了新的一间独屋,是方扬的。
趁着夜幕降临,宫人们各忙各的,裴凝莺赶紧推门入内。
高权正要往外走,他见裴凝莺,不等她开口,很默契地说:“他在承元殿。”
裴凝莺笑:“高公公最好啦!”
“我喝酒划拳,那就没输过!”
还未入殿,裴凝莺听见了获骊的声儿,她正在大放厥词。
裴凝莺掀帘入内,发现大家都围坐在桌边。
获骊兴致勃勃地与方扬划拳,玉观声坐得很远,只字不发。
许肆候在方扬身后,正在发呆。
卫轼在喂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喝粥。
当裴凝莺踏入殿槛的那一刻,卫轼很迅速地抬头看过来。
卫轼少年帝王初长成,一袭玄袍衬得他玉树临风,眉眼间携着几分凌厉。
卫轼看见裴凝莺,一会笑一会皱眉,“你这坏女人,可算是知道回来了!”
裴凝莺微仰下巴,只笑而不答他
喝粥的那女孩舔舔嘴角,跟着看向裴凝莺,她眼尾略微上挑,像极了获骊。
裴凝莺扬笑入内,挑了个座位坐下。
获骊突然大喊:“喝!”
那女孩惊了一下,跑过去拉获骊袖子,哭着闹着劝她:“娘亲,你不要喝了!”
获骊哎呀哎呀几声,恍然看见了裴凝莺,她搁下酒筹,对着方扬道:“等会儿。”
获骊拽过获玉的后衣领,将她拎到裴凝莺面前,“来来来,磕头认干娘。”
于是乎,仇凛英进殿就看见一堆人注视着获骊摁着一个小孩儿的头,给裴凝莺磕头,小孩儿甜甜嫩嫩的声一口一个干娘。
画面极其诡异。
获骊很快察觉到仇凛英,她又拽着获玉到仇凛英跟前,“快点磕头,这是干爹。”
获玉懵懵懂懂,两只眼睛眨眨。
娘亲说的一定是对的。
获玉猛猛磕头,“干爹!”
玉观声忍无可忍,过来拉获骊,“别闹了,这是在宫里。”
获骊浑身酒气,她醉眼朦胧,“闹?一边儿去!没你这男人说话的份!”
玉观声闭口,无言以对。
仇凛英不耐地抬手,径直坐到裴凝莺身边去。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裴凝莺加入了划拳喝酒。
仇凛英尝试劝她少喝些,收到了裴凝莺的话:“一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