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凝莺走在街上,看到的不是繁华街市,而是一片萧条。
卫国的都城被外邦侵入,黑马铁蹄踏破央央山河,黑压压的人群高举旌旗,直冲皇城。
烽火四起,房屋都被烧焦,黑烟将天都染成黯色。顺着黑烟飘去的方向看去,皇宫高墙之上,柳花寒披发光足,一跃而下。
裴凝莺听到一阵马蹄声,转头一看,一行铁骑冲她而来,就快撞上,她闭上眼,却没有被踩在马下。他们直直穿过了自己。
尸横遍野的街上,她看见了哥哥的面容,哥哥身前还站着一个女子,女子银甲着身,挥剑抵御,直到她也没了力气,一同倒下。
最后,她看见已经长大的卫轼,分明英姿勃发,颇有年轻帝王的矜贵风范,却倒在一片血泊中,头首分离。
皇城沦陷,卫国覆灭。
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包括镇湖的亲人们。
裴凝莺吓醒了,心还在跳。
她下意识摸了摸身边,没有温度。她抬头,发现自己不在直房了,而是在菱荇殿。
裴凝莺掀被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压下难以平静的心。待冷静后,她回想了这个梦,很显然,她又变成饿死鬼了。
她大抵料到梦中的情况了,梦中,她早就死了,仇凛英也死了,柳花寒应当是太后,而卫轼依旧是新帝。
以往常两次经历来说,梦应当是真的。
裴凝莺很敏锐地捕捉到梦中,将哥哥的尸首护在身后的女子,以装扮与身手来看,或许是位女将。
可她从未听说卫国有女将军。行伍中倒是有女军士,可出头的并无几个,要找出来应当容易。
裴凝莺摇了摇头,看卫轼的年龄,这事估计发生于七八年以后,现下她不必如此焦急。
“咚咚”两声,殿门被叩响,随之不久,外面内监的传报声划破黑夜。
“主子,您快醒醒,太上皇宾天了!”沉叶的声音稳稳传进殿内。
裴凝莺的魂儿终于落回来了,她眼皮跳了跳,才想起来昨夜仇凛英所说。
她回道:“知道了,待我更完衣前去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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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外,跪了一大片人,恸哭哀啼环绕耳边,长久不绝。殿门外,已经响起哀乐,宫墙之外,各寺观鸣钟惊醒了沉睡的京城。
裴凝莺来时,卫轼已经到了。
她牵着卫轼步步入殿,于龙床前,仇凛英背对他们,沉默地盯着太上皇。
听到脚步声,仇凛英转过头,看着裴凝莺,道:“娘娘,太上皇没有遗嘱,明日便办丧仪,您意下如何?”
裴凝莺拉拉卫轼的手,“小陛下如何认为?”
卫轼点头,“就这样办。”
翌日,于高阶之上,身着朱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执卷,向天下公布遗诏,并举办丧仪。
一旁的,是年仅十二的幼帝卫轼,和卫国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小太后。
丧仪耗了三月,三月以来,该有的流程都未落下。
卫轼年小,可很懂事,也有能力处理许多事,帮着分担了众多事,服丧的同时也在好好学着如何做皇帝。
仇凛英大多时候都忙着丧仪的事,又着手安排入皇陵的事宜,夜里便帮卫轼处理折子
至于裴凝莺,则一边忙着丧仪,一边打理妃子们的来去。
妃子们的去向,全凭她们自愿选择。
太上皇没有遗嘱,卫国也没有不讲人道的传统,太妃们无需陪葬入陵,不过倒是可以自请前去守陵。
皇陵早在太上皇登基那年便开始修建,选址地势高,环境也算不错,称得上是风水宝地,若前去守陵,便是可以离宫,只是日子略有些清贫,且要守一辈子。
裴凝莺问过,有些资历久的妃子心动,便自请一同出宫守陵。
除了守陵,一些年幼的妃子,从未承宠,连记录都少,裴凝莺便将她们隐姓埋名后放归家。
还有的妃子选择出家,走上修行之路,对此,裴凝莺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派人前去打探了妃子所前往的寺庙。
毕竟有普禅圣寺庙在先,不得不防。
太上皇下葬以后,妃嫔去的去,留的留,总算是归于平静。
有裴凝莺的亲自安排,妃嫔几乎走光了,后宫所剩无几,一只手都能数清楚。
获骊选择留下,姜瑟在一天夜里乘马车出宫回镇湖。
当然,柳花寒是没得选,她必须留在湘盈殿过一辈子,想死也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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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六,白雪皑皑,苍鹭飞过高檐,京城裹进了银装之中。
金銮殿,香炉正旺,台下百官执象笏,卑躬屈膝,提禀意见时,时不时地瞟向小皇帝身旁的权宦,也有瞟向珠帘后的。
裴凝莺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很少会开口,但也不是不管。
朝散,仇凛英步步走向裴凝莺,将她搀扶回宫。
“你说,那小太后还有命活么?”
“呵,要我说,小太后和小皇帝都被掌控于那奸宦手中,此生不得翻身!是受尽折磨的命!”
裴凝莺从不走正门,而是从帘后另一道小门退出,背后传来细细的议论声。
听到这些,她微挑起眉。
其实她也觉得仇凛英在折磨她和卫轼——不,应当是折磨她一个人。
她发现,自打太上皇入陵后,仇凛英是一点事都不想管了,折子不经司礼监的手,尽数抱到菱荇殿。
菱荇殿自她成为太后之后便扩建了,是单独一宫,还有侧殿,不过侧殿也都是她一个人住。
仇凛英的理由是,菱荇殿很大,放得下那么多折子。
裴凝莺抬眸,看了眼身侧的仇凛英,他目视前方,眼神淡然,是他最常见的神情。
仇凛英很快察觉到她在看他,便转头,“怎么了,娘娘?”
他显然不想搭理听身后旁人的议论。
裴凝莺用搭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仇掌印,你都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吗?你在想什么?”
“我听见了,”仇凛英说道。
恰好走到了菱荇殿,他依旧入殿亲侍,沉叶和浮桃拉上了门,守在殿外。
裴凝莺回了案前,取过折子来看,“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削官,”仇凛英漫不经心回答,他颇为熟稔地在软榻上坐下,一副悠哉样。
裴凝莺垂眼阅折子,手里捏着一支朱笔,勾勾画画间说道:“是吗?哀家可不打算削你的官,好好待着罢。哀家记得仇掌印上位不过一年多,这就打算葬送生涯?”
“娘娘自个儿说的,待你发达后定不会忘了奴才,奴才这便仰仗娘娘了。”
裴凝莺确实说过,不过那都是在还没发现他是掌印以前的事儿了。
她瞥了眼打算小憩的仇凛英。
娘的,什么事都堆给她,自己先当上大爷了!
裴凝莺起身,去床上拿了个软枕,啪嗒一下砸在仇凛英的脸上,“不准睡!”
仇凛英没说话,也没拿开脸上的软枕,顺势就抱着了,把脸遮住。
死赖皮!
裴凝莺踢了踢他的腿,端得太后的威严样,“你这耍混的,哀家怎不知仇掌印如此懒惰!”
他还是不说话,蹭了蹭软枕,打算就此睡下。
裴凝莺气炸了!
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