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不近视,视力特别好,但是这段时间总感觉视力有些模糊,有时都看不清楚章天阳在哪,一测视力,近视了,可能跟最近工作多有关系,我几乎白天黑夜都要用电脑,眼睛很累,这段时间脑子也累,精神不太好。
前几天我做了不好的梦,记不清梦里的内容,但知道是噩梦,醒来的时候跟坠入悬崖一样有失重感,心脏都要挤爆炸了,我下意识抱住旁边的人,章天阳就拍拍我的后背,说他在这儿,没事的,昨天我又做了噩梦,没抱住章天阳,我慌里慌张地跑出卧室,看见他正蹲在沙发上,抱着膝盖,面前是我的电脑,见我出来,笑着问我:“你一开始这么讨厌我啊?”
“别回忆了陆嘉霖,都过去了。”
他说。
卷毛狗趴在地板上,懒洋洋的,不动弹,它越来越不爱动了。
昨天是晴天,我带章天阳去我妈家吃饭,我妈很喜欢他,对于我们的关系从来不过问,但她是知道的。
吃饭的章天阳很安静,不说话,我妈她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和章天阳接触,所以他们几乎零交流,但我妈做的饭,全是章天阳喜欢吃的。
章天阳偷偷拉着我的袖子,说谢谢阿姨。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我跟我妈的关系,怎么说,没有以前那么坏,她说她现在努力当一个达到及格线的妈妈,可是我知道,我跟她中间永远会有裂痕,这辈子都不会消失了。
我不恨她的,没力气怨恨,其实如果没有我,我妈会比现在过得好。
她还是很漂亮,尽管脸上有了细纹,看我的时候眼里总是很复杂,她曾经醉酒后跟我说过,对我有亏欠。我不喜欢她那种眼神,我每次带章天阳回去她都会那样看我。
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少带章天阳回去了,反倒是章天阳,哄着我回去,说我妈一个人很孤单,说她会担心我。
我勉强做出妥协。
前不久过年,我们回了平坝,跟外婆一起过了个春节。大年初一去看章爷爷。
章爷爷在20年的初春去世了,肺部感染没能救回来,那时候城区都是封闭的,章天阳哭着跟我说完后我立刻就往上打申请。
事发突然,那年章天阳年是底回去看爷爷的,我还没放假就没跟着一起,却没想到被隔离在不同的地方。
申请好久才下来,平坝那边却迟迟没动静,可我真的等不了了,拿着申请书就赶回平坝,落地被扔进了酒店,半个月后我才出来。
接到章爷爷去世的消息那天是2月4日,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立春,我从家里出发的日子是2月26,落地2月28,见到章天阳的时候是3月15,离章天阳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月。
那时候章爷爷已经被拉去殡仪馆火化了,章天阳恍若没了魂,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我天生说不出安慰人的话,我只能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拍他的后背。
外婆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最后背过手走进屋里。
四月份的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想卷毛狗了,刚好那阵子政策松了,回去方便,我们简单收拾了东西就上路,四月十五号吧,我记得是章天阳生日前一天,我当时盘算得很好,回去刚好能给章天阳过生日。
但是我俩差点死路上。
没车票,我们包的顺风车,车子走到半路轮胎爆炸,冲向防护栏,翻车了。
我不知道司机是个想赚钱的新手,事后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的,那位司机当场毙命,我跟章天阳受了重伤,在医院养了好一段时间。
也就是那时候,我跟我妈的关系逐渐好起来,因为全是我妈在照顾我跟章天阳。
她知道我跟章天阳的关系,早于20年,她是一个既糊涂又精明的女人,糊涂在自己身上,精明在别人身上,我跟章天阳的相处状态她一看就觉得不对。
2016年,我离开平坝,去了现在的瑶城,我妈终于兑现承诺,把我接走,章天阳领着卷毛狗送我,耷拉眉眼,问我会不会交到别的朋友。
陆嘉霖除了章天阳没别的朋友了。
我就是这样跟他说的,之后我看见他笑了。
他2017年过来找我,住在我租的房子里,一直到现在,他找了份工作,在家附近,白天他上班我去学校,晚上他画画,我给他报了美术班,他不愿意去,我也没强求。
后来我考了大学,考得当然不好,我成绩就那样,马马虎虎。
两个男孩过分亲密,喝水用一只杯子,睡在一张床上,有时还一起洗澡,我妈不发现才怪,但她不说什么,她自己的感情经历都一团糟,说不着我,我也不听。
她当章天阳是另一个儿子,待他比待我还要亲。
这可能因为章天阳脾气好,我脾气太差,很少有人能跟我说到一起。
那时候可真快乐啊,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
我之所以讲这么快,是因为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不是故意这样的,脑子很乱,我又梦到章天阳撑着竹篙那副场景了,我问他去哪里,他笑笑还是不说话,我直接扎进水里,三月里的河水好冷,冷到骨髓,随后我醒了,睁眼看到章天阳侧身躺在我身边,静静看着我。
我问他怎么不睡觉,他说睡不着。
外面的路灯透过窗帘照进来,我抬眼便看到了满天的星星。家里的窗帘很厚实,遮光性能好,白天大多时候是拉上的,晚上万籁俱寂时才会拉开,这是我跟章天阳多年的习惯。
黑夜属于我们,荒唐和浪漫也是,我们各自失眠,又相互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