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群臣百官齐聚一堂,为皇帝的生辰贺寿,从豫州赶来的三品上州刺史——崔力,正在和一旁的官员们开怀畅饮。酒过三巡,他只觉头昏脑胀,步履蹒跚。只见他颤颤悠悠的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郭译的面前,朝郭译鞠躬示意。
郭译乃当朝大都督,一向面冷心冷,面对崔力的敬酒,他只略一抬手,坐着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未发一言。
“郭大都督,一别十余年,下官甚是惦念,不知近来一切安好?”
“你我本无交集,有劳崔刺史记挂。”
崔力见郭译撇的干净,自知无趣,悻悻的喝完杯中酒,退回自己的席位。
遥想自己为官数十载,拼尽全力从下州刺史混了十几年到现在的上州刺史,如今到了皇宫,仍然没有人把自己当回事,可见皇家官家之大,人心叵测,难以交心。
此时凉风阵阵,宴席进入了尾声,崔力见众人散去,就起身往外走。
“刺史大人这就要走了?再喝两杯!”
“今日已经尽兴,改日再喝吧。”
顺着太监的引导走出宫门,坐上马车,崔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眼惺忪的醒来,才察觉马车已经停下了。
“怎么也不叫我一声,你们这些长安的狗奴才,没有一个把本大人放在眼……”
话还没说完,崔力掀开帘子,发现车夫和随行的仆人都不见了踪影,连马车前的两匹马都不见了,随之代替的,是两个黑衣蒙面的高瘦男子,持剑站在他面前。
“看来是崔某这酒还没醒,我再回去睡……”没等崔力躲回马车内,两柄闪着骇人白光的剑刃架住他的脖子。
“崔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个黑布袋子套住头,崔力被带到一个挂满刑具的阴暗房间。
“各位大爷行行好,我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钱,你们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回去给各位大爷送来。”
阿玖故意在一旁磨剑,发出森森然的剑刃与刀石摩擦的声音,一边悠闲的说道:“大爷我不要钱,要你的命。”
被蒙住脸的崔力本就惶恐不安,现在听到磨剑的声音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崔某不知哪里得罪了各位大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都是误会啊!”
阿玖一把扯下崔力的头套,他在幽暗的灯光下看着阿玖蒙面的脸,犹如将死之人见到了黑白无常,脸上血色全无,双眼惊恐万分。
陆拾弋将一本厚厚的书卷递给阿玖,阿玖边翻边问崔力道:“有人花钱来买你的命,说是你曾经断了冤假错案,助纣为虐,让我看看啊……已未年八月,常家农妇被杀一案,你断定是丈夫所杀,其家人一再上诉,你均不理,最后罪犯自杀于狱中……”
崔力连忙直起腰,辩驳道:“此案证据确凿,是他们家里人偏帮自己儿子,不想断后,这案子明明白白,崔某绝无错判!”
阿玖又翻了两页。
“啊,申酉年初春,豫州城外发生十余户村民争夺农田斗殴,导致两男子死亡的案子,你和当地县丞裁定其中一家为最终凶手,其家主处以死刑,余下家眷还要偿还赔款数百两……”
”这这这个案子确实是当时那家人最穷,便唆使其他几家故意挑事,混乱之中打死了与他有旧仇的无辜之人,一个夺了他的妻子,一个经常羞辱他,这都是有人证物证的,大爷们都可以再查的!“
阿玖直接往后翻到了他早就找好的那一页,给陆拾弋递了眼神,开始念道:“那这个……申戊年五月,豫州通议大夫家被举报谋反,你带人前往搜出大量与回纥往来的书信和回纥的珠宝,以谋逆之罪上告朝廷,致林家人包括圣上的宠妃——林贵妃全家获罪……”
崔力听到通议大夫这几个字的时候,瞳孔登时放大,直起来的腰又弯了下去。陆拾弋一脚踢在他的胸口,用力之重,恐怕肋骨都断了两根,疼得他嗷嗷直叫唤。
“快说!”
“大爷们行行好,这事儿可大可小,小的也不记得了,你们再问别的!肯定不是这件事儿!”
陆拾弋眼神如刀,恨不得生剜了眼前人,直接拔剑划破了崔力的左脸,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一滴滴落在崔力的官袍上。
“就这件事,说!”
“唉哟哟哟哟,小的说……当时确实是小的接到举报才去查抄的林大人家,绝不是小人自己想做坏事儿啊,那时候小的还是下州刺史,与林大人平级,远来无怨近日无仇的……”陆拾弋见他想耍嘴皮子,又划了他左臂一刀,“哎哟,大爷饶命啊……当时小的接到举报,不能不去查啊,谁知道一查,全是罪证和赃物,这叫小的怎么办嘛……当时林大人极力否认,是说有人栽赃,小的这边正派人查呢,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上头去了,朝廷派人下来全权接管了此案,后面的事情小的也无权干涉啊!”
陆拾弋看向阿玖,阿玖会意,用剑抵住崔力的喉咙。
“当时的举报人是谁?”
“当时的下州司马,沈豫沈大人。”
“他现在在哪?”
“这小的实在不知道啊,当时沈大人已年近花甲,那事儿没过多久他就辞官归田了,现在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说完这句,崔力抬起头来,连连求饶。
“小的句句属实,若大爷们真是为此事而来,还请留下小的一个活口,以后还有能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人一定竭尽全力为大爷马首是瞻!”
陆拾弋抬腿又是一脚,将崔力连人带凳子一起踢翻在地,随后将他打晕,带上头套扔在了驿站门口。
夏挽情和方斯两兄弟放完天灯,又去了珍馐酒楼饱餐一顿,待到灯会结束才乘坐马车回到夏府。
夏挽情与方斯并肩而坐,一路上把玩着手中的兔子灯,衣袖时不时扫到方斯的手,也若无其事的撩开。方刃早已是瞌睡眯唏,身子一晃,倒在夏挽情腿上,然后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趴在夏挽情腿上睡着了。
“二弟很喜欢你。”
方斯这话说完,他自己反而又红了脸,夏挽情摸着方刃的小脑袋,柔声细语道:“难道方家二公子,会没有人愿意陪他玩吗?”
“父亲身为大将军,为避免被他人说私下结交官员,从来都很少与其他人来往,母亲也不好带着二弟常常出门。我过去一年忙着准备应试,没时间陪他,所以夏姑娘的出现,他才会这么高兴,天天吵着嚷着要来找你。”
说完,方斯俯过身,低在夏挽情的肩头捏了捏方刃的脸。
夏挽情抬头,刚好对上方斯的眼神,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方斯甚至能感觉到夏挽情眨眼间,睫毛扇起的小风。
夏挽情朱唇微启,笑意盈盈。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方公子就叫我的小名‘挽挽’吧。”
方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紧张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挽……挽小娘子也别再公子公子的叫了,以后和兄弟一样,叫我的表字——子望,就好了。”
“子望弟弟?”
马车经过一片桂花树林,方斯的鼻息里钻进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他坐直了身体,故作镇定的往窗外看去。
“弟弟就不必了……听娘亲说我可是足月生的,论虚岁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再说我也不想当你弟弟,方斯心想。
回到夏府,夏挽情在门口又被王夫人逮住,一顿说道。
“都说了你每次跟方家人来往,准没好事儿,怎么就不听呢,还好这次平安回来了。真叫为娘殚精竭虑。”
“……娘,那叫担惊受怕。”夏挽情转头朝陆拾弋的房间看过去,又是房门紧闭,没有点灯。
“十一又不在吗?”
“不知道,下午的时候我在一旁念叨着你又要跟方家小子出去的时候,他在一旁算账没说话,后面就没看见他了,许是出去赏灯了还没回来吧。”
陆拾弋深夜回府,从墙上一跃而下,见四下无人,他看了一眼夏挽情的房间,丫鬟长云刚好吹灭了卧室的蜡烛,关上房间门走出来,到外间丫鬟的房间睡下。陆拾弋收回眼神,推门进了房间。
点燃蜡烛,陆拾弋才看见窗前的桌上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潦潦草草,还打了几个黑点,上面写着:
江南晚稻已熟,你三日后随我下江南谈一笔生意,这几日就少出去“晃悠”些吧。——夏挽情
看到“晃悠”两个字,陆拾弋仿佛看见夏挽情站在他面前,一脸语重心长的模样,不禁勾起嘴角,将信叠好放进怀中,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一早,夏挽情伸着懒腰走出房门,迎面撞上正要出去的陆拾弋。
“十一,可有看见我留给你的字条?”
陆拾弋点了点头。
“小娘子下江南,以往都是粮油铺掌管进出货的掌事一同前往,为何这次……”
夏挽情玩味的说道:“他又不会武功,万一路上遇到劫财劫色的怎么办,这两样我可都是万万丢不得的。”
陆拾弋听到夏挽情暗示自己会武功,眉头一皱。
“现在盛世太平,少有山贼出没,小娘子应该不会……”
夏挽情眼神一凛。“不会什么?不会被劫财劫色?你是说我不够好看?”
“自然不是。”陆拾弋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口。
“再说盛世太平,哪里太平了?前段时间才有个贪官在街上被人杀了,一剑穿心不说,还将记载着贪污数目的账簿全扔在他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账房先生看不过去,出手行侠仗义了呢,啧啧啧……”
夏挽情一手叉腰,一手撑住墙,身子前倾,把陆拾弋逼到墙边,垫起脚看着他。
“我不管,就要你陪我去。不准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