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弋眉头微蹙,忍不住多看了那年长的蒙面胡姬几眼,目光跟随她到了一楼。当她摘下面纱喝水时,陆拾弋的眼神变得锐利,那长相,分明就是兰颂。
没想到兰颂会选择大隐隐于市,藏身在这流动的百戏班子里,难怪整个幺祭出动了几乎全部的人手,都没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夏挽情看他一反常态,目光像是焊在了那胡姬身上一样,心里翻了个白眼,手上茶盅轻轻一歪,将茶水洒在了陆拾弋袍子上。
“哎呀,手滑对不起啦。”
见陆拾弋回过神,夏挽情刚想酸上他几句,就听见“铛铛”几声铜锣敲响,一个白衣红袍,脸上画满彩绘的男子走上戏台,朝观众鞠躬。
“小的乃是凤归百戏的阿洛,代表咱们凤归百戏班子的所有成员欢迎各位看官捧场!
今日的戏单子有叠案倒立,鱼龙曼延和大家最期待的幻术表演。
那么,表演正式开始!“
随着阿洛的一声锣响,台子的两侧居然飞出两只纯白的孔雀,两只神鸟交叠而飞,在空中逐渐化为一条五彩的锦鲤,那锦鲤又在众人的欢呼中从空中跌落,在掉落到台上的一瞬间炸成无数纷飞的彩条,寓意好戏开场。
“这就是幻术吗?”夏挽情目不转睛的看着,简直难以想象在这个时代能有如此高明的“魔术”表演,没有隔着电视屏幕,她竟没有看出半点人为的影子,几乎要怀疑是否神明尚未消亡。
叠案倒立的表演跟之前方斯带夏挽情去灯会看到的杂耍略有相似,只是更为精妙,小童手上的飞丸高达七个球,在她脚步上下翻飞的同时,七个球在手中无比听话,每一次抛起都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抛物线,引得台下阵阵掌声。
袁卓莹不停的往方斯身边靠,指着戏台子上问东问西,方斯一边耐心解释,一边也主动讲些趣事给夏挽情听。陆拾弋的心思全部放在了一会儿怎么捉兰颂的身上,眼神时飘时定。皇甫锦则是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偶尔指点一下台上的表演,其余时间都在和夏挽情说笑。
第二个节目就比较新奇,四五个带着面具的人合力高举一条纸扎的龙,在乐鼓声中走上台子,面具上画的笑容诡异,在夏挽情看来只觉身上寒津津的,不禁缩着胳膊坐直了些。
台上的龙舞得正欢,台下不知从哪又窜上来一条鱼,鱼儿也是纸扎,通体血红,由两个带着哭脸面具的人举着“游”到台上,和龙碰了面。
鱼龙相会,鼓乐声陡然急转直下,悠长难耐的笛声引人落泪,欢脱的龙在鱼的感染下逐渐慢下来,连舞龙人面具上的笑脸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哭脸。
悲乐之声响起,龙的身上突然钻出一个小童,他睡眼惺忪,好似不喜被人吵醒一样,拍拍龙的身体,龙就和鱼打了起来。
夏挽情看得紧张,在一片激昂的鼓点声中下意识抓住了陆拾弋的手,陆拾弋刚回过神来,台上的龙突然张开大嘴,一口将鱼吞入腹中,舞鱼的两人立刻做鸟兽散,剩下龙身上的小童手舞足蹈,哼着小曲儿庆贺。
“好厉害!”夏挽情立刻抽回手用力的鼓掌,完全沉浸在这场表演中。
蒙着面的兰颂此刻走到一层看台前,端着聚宝盆等看客们的打赏,陆拾弋有意无意的看向她,她不经意一抬头,和陆拾弋眼神相对。
兰颂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警觉,她收回目光,继续不动声色的收打赏。
陆拾弋挪了挪步子,握紧拳头。
院子里的灯光突然吹熄了大半,只留台前的几盏,一个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头驴的身上,吹着笛子缓缓走上戏台。
众人屏声静气,看一人一驴上了台,少年翻身下驴,摸摸驴的脑袋,驴子嘶鸣一声,直接卧倒在地,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张纸片。
少年将纸片“驴”折叠起来,打开包袱想放进去,不料布包里又飞出无数的蝴蝶。
五彩的舞蝶飞向看台,看客纷纷伸手去抓。夏挽情和方斯各抓住一只,摊开手掌再看,蝴蝶又变成了纸蝶,静静地躺在掌心。
“是他!他就是传说中师承唐朝第一幻术大师罗公远,年满一百岁仍保持着少年相貌的无相子!他的幻术表演名满天下,传说他能窥探人心,所以同一场表演,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皇甫锦一脸鄙夷,不过身子倒是十分诚实的坐直了几分,目光看向台上。
“有这么厉害吗?”
无相子关上包袱,年轻的面容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各位看官,又见面了,我是无相子,前几日我不慎掉入海中,耳朵进了水,有些耳背,若是没有及时回应各位,还请见谅。”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好似里面真的有水一样,再一拍,一颗发光的白球看似从他耳朵里掉了出来,漂浮在空中。
他伸手去抓,白球就躲,在台上表演几圈过后,白球突然在空中定住,颤动几下,分裂成无数个相同的白球,朝看台飞过来。
“那是我的宝贝,大家快帮我抓住它!”
台下看客跟着了魔似的,看着小球到了眼前,纷纷伸手去捉。
夏挽情看着面前晃动的白球,犹豫再三,看身边几人都抓住白球,并无二样,自己便也伸手抓住了闪动的白球。
白球被抓住的一瞬间,在夏挽情的面前像烟花一样炸开,变出无数的白色浓雾将她完全笼罩,她慌张起身,看见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自己脚下也白茫茫一片虚无。
无相子的声音在空中传来:“抓住它!抓住它你就能得偿所愿!”
夏挽情开始往朝着闪动的白球追去,好几次差点抓住它的时候,它又加快了速度,她险些摔倒。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原本怀疑自己中了幻术,可是就算闭上眼睛再睁开,自己也没有回到梨园里。她迟疑片刻,又抬起脚继续追。
眼前的白色浓雾忽然散开,夏挽情看见离自己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高高的悬崖,想要停下已经来不及,身子前倾,瞬间飞出了悬崖。
完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夏挽情闭上眼,希望赶快醒来,耳边又传来无相子的声音。
“快抓住悬崖边上的藤条!不要放弃,有人来救你了!”
夏挽情睁开眼,一根手臂粗的藤条在眼前晃动,她伸手抓住,吃力地保持住平衡。
忽然,悬崖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陆拾弋的脸从悬崖边上探出来。
“把手给我。”
夏挽情想都没想,伸手抓住了陆拾弋,他一个用力,将夏挽情拉了上来。
“你怎么也在幻术里?”
陆拾弋握紧夏挽情的手,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笑。
“我带你出去。”说着,陆拾弋脚尖轻点地面,竟带着夏挽情缓缓飞了起来。
万里晴空,夏挽情脚下是盛世的山河,苍翠的云峰山下四野无垠,江水送春,蜿蜒至天边。夏挽情紧紧抓住陆拾弋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白鹤绕膝而过,她伸手竟也能摸到它顺滑的背羽。
“十一,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拾弋侧过脸,轻笑出声,随后靠近夏挽亲的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这薄唇微凉,鼻息急促,夏挽情瞪大了双眼,僵在当场。陆拾弋亲完额头,又睁开眼,深情的看着夏挽情,还想要吻她,她吓得赶紧闭上眼,恍惚间感觉到自己落在了地上,一弯腰,坐在了软垫上。
眼前人迟迟没有动静,夏挽情睁开一只眼,才看见自己仍旧坐在梨园的看台之上,身边方斯、袁卓莹和皇甫锦都闭着眼睛,神情或惊恐,或陶醉,像是还在梦里,看来自己和其他人确实中了幻术。
等等,十一呢?
夏挽情四下张望,才发现陆拾弋不见了。她站起身往楼下看去,突然对上无相子的目光。
无相子那双眼睛好似能看穿夏挽情的灵魂,他正微微带笑,朝夏挽情点头示意。
夏挽情走下看台,见擦肩而过之人都还还沉浸在幻术之中,来到无相子面前。
“大师,为何我是最早醒来的?”
无相子低头一笑,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包袱。
“小娘子并非最早醒来的,而是你身边那位黑袍的郎君。”
“那他去哪儿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无相子抬起头,目光清澈,“他醒来后不久,小娘子就醒了。”
夏挽情不解。
“这醒的早、醒的迟,有什么讲究吗?”
无相子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夏挽情的目光变得玩味。
“我的幻术会让所有人陷入幻境,在幻境中,你身陷险境。来搭救你之人,便是你心中最信任,份量也最重要之人。所以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无相子看着夏挽情抿嘴不语,若有所思的表情,得意的笑,“小娘子醒的早,那是因为你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他,跟着他离开幻境。
那位黑袍郎君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