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发白了,她走到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低头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那根花钗。
她惊讶地发现,那根花钗已经变回了原样。
她拿起来在手心里看了许久,忽然打开房门跑了出去,望向幽兰山的方向,心里想着是不是兔儿神来过了,替她将花钗修复好了。
他已经原谅自己了么?但他为什么不现身,不叫她呢?
惊喜过后,又是一番空落落的。
白兰桡一直静静地看着幽兰山的方向,脑海里浮现着兔儿神时而温柔,时而冷媚的模样。
之后,她转身要去洗脸,却踩到了一个纸团子。
她弯腰捡起了纸团子,觉得很是奇怪。
他们家只有兄妹二人,都不识字,怎么会有纸团子。
白兰桡把纸团打开了以后,发现上面写着几个字,正琢磨着写的是什么,耳边就传来了兔儿神的声音,三日后,到兔儿神庙与本君成亲。”
白兰桡闻言一愣,手里的纸团落在了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她恍惚地看着那个纸团,觉得还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兔儿神既然帮她修复了花钗,花钗在桌子上,信为什么揉成一团掉在了地上……
她起来在家里到处找白复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哥哥一定是看过了这个纸团,去找兔儿神理论了!”白兰桡心里想道。
兔儿神被那些兔族的规矩和天神殿的禁令左右戏弄,又在琉玉城被她伤了身又伤了心,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气头上,哥哥现在去找他,搞不好会更加惹怒他。
白兰桡暗叫不好,便匆忙赶去了兔儿神庙。
兔儿神庙前,白复正拿着杀猪刀指着兔儿神庙里的神像,大声喊道,“恶神,你给我出来!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妹妹!”
“你给我滚出来说清楚,我妹妹不嫁给你,你能怎么样?!”
兔儿神被他聒噪的嗓门吵了出来,现身在兔儿神庙前,道,“她不嫁给本君,本君自然有办法逼她就范。”
“你这个禽兽!畜生!”白复用杀猪刀指着他,喊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妹妹,绝对不会跟你们神仙成亲的,她只会嫁给人,嫁给人!”
兔儿神一双媚眼高傲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车夫,道,“你觉得你能阻止得了本君?本君掌管姻缘,要她做一辈子的比丘尼,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白复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握着杀猪刀的手不停地在发抖。
许久之后,他用另一只手握着自己拿刀的手,用比方才低沉许多的声音,坚决道,“我阻止不了你,那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白复举起杀猪刀就向兔儿神砍过去。
兔儿神媚眼一凛,空手接住了他的杀猪刀,紧紧握着,血从刀刃上滴落在了地上。
白兰桡见此,脑子一阵嗡鸣,不由得想起了兔儿神在琉玉城时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匆忙上前去拉住了白复,喊道,“哥,不要啊!”
白复发现白兰桡跟来了,又惊又气,喊道,“你来干嘛?!快回家去!”
白兰桡还拉着他,道,“哥,他是神君,我们奈何不了他的!”
白复恶狠狠地瞪着兔儿神,很不甘心道,“难道就任由他为非作歹吗?”
兔儿神冷笑,松开了那把刀,施术打向了白复的手腕,白复摔在了地上。
白兰桡惊呼出声,忙蹲下来查看白复的伤势。
兔儿神睥睨着兄妹二人,笑道,“一家人倒是齐整了。”
“呸!”白复啐了他一口,道,“谁跟你是一家人!”
白兰桡确定白复没事了,转头看向了傲然挺立的兔儿神,眼神落在了他鲜血淋漓的手上,不自觉流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但是,她不敢出言关心。
兔儿神敛笑,施术敷合了自己的伤口,手掌翻覆,并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伤痕。
白兰桡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他明明能够用法术给自己治伤,且不留下任何一点疤痕,为何脖子上的那道伤,还是那么明显。
兔儿神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法术运用自如,还是用老一套探听白兰桡的心语。
听见了白兰桡心里的嘀咕,他冷淡一笑,心想,这么深刻的伤不留疤怎么记得住。
兔儿神看向了神色复杂的白兰桡,道,“既然你来了,必定已经看到本君给你的聘礼了吧?”
白兰桡想着,他给她留下的东西,只有那张纸和那根花钗,说的应该就是那根花钗了。
她点了点头,淡淡道,“看到了。”
“怎么样?”兔儿神一笑,眼中似乎盛满了期待。
白兰桡低着头,不敢看他,从怀里取出了那根花钗,丢在了兔儿神的脚边,那儿还有兔儿神方才落下的血迹。
“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兔儿神那双眼倏然变冷,问道,“你确定?”
白兰桡抬眼,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道,“兔儿神,你听过松州城,匪女元茵和将子罗拓的故事吗?”
兔儿神沉默地直视着她。
白兰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这么直视着他,道,“这两人之间隔着身份和仇恨的鸿沟,即便成婚,最后还是免不了劳燕分飞的命运。任何事情都是强求不来的,即便你是神仙,也不能无视我们之间,人和神的云泥之别。”
风撩起了兔儿神的长发,他和白兰桡对视,忽然感觉她不知何时,突然就长大了,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但长大了,就不像她了。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了一双过于复杂深沉的眼睛,而不是他熟悉的那双纯粹而真诚的眼。
兔儿神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不屑地看着她,笑道,“本君掌管姻缘,作的本就是强求的事。”
白兰桡不依不饶,道,“强扭的瓜不甜。”
兔儿神笑道,“本君不爱吃甜瓜。你说这么多,就是不答应?”
白兰桡别过脸去,道,“不答应。”
“好。”
说完,兔儿神举起手,对白复施术。
白复当即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紧紧地扼住,不能呼吸,他双手握着自己的脖子,双腿不断地乱踢。
白兰桡着急了,喊道,“哥你怎么了?”
白复被扼住了喉咙,根本说不出话来了,脸色也慢慢地变成了青紫色。
白兰桡看向了正在施法的兔儿神,哭喊道,“兔儿神!你对我哥做了什么?你快放开他!”
说完,她看着粉面如修罗的兔儿神,着急地不知所措。
兔儿神没有回应,仍旧控制着白复,等着白兰桡答应。
白兰桡抓起了地上的杀猪刀,闭着眼就要向兔儿神砍过去,兔儿神粉袖一挥,她就这么摔了出去,杀猪刀也飞了老远。
白兰桡看着自己的哥哥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了,心里十分痛苦,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兔儿神害死他……
“我嫁!”白兰桡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兔儿神便收回了法术,白复趴在地上,十分剧烈地咳嗽着。
兔儿神掠至白兰桡的身前,眨巴着眼,笑道,“本君就说,这世间哪有不能强求的事。”
白兰桡把目光从白复那里移了过来,看着得逞的兔儿神,道,“你不怕天神殿的雷火之劫吗?”
兔儿神笑意更深,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
说完,兔儿神粉袖一挥,把一套红衣丢在了她的面前。
衣服落在了自己怀里的时候,白兰桡看见兔儿神那双媚眼又变得极冷极冷了。
“三日后,本君在这里等你。”
说完,兔儿神走向了正缓和过来的白复,在他正要张口的时候,兔儿神长臂一甩,白复就不见了人影。
“哥!”白兰桡紧张地大喊,撕扯着声音问兔儿神道,“你把我哥弄哪里去了?我都已经答应你了!”
兔儿神背对着她,道,“三日后,你没有来,后果自负。”
话音方落,兔儿神也不见了踪影。
……
成婚那天,阴雨绵绵,层层乌云压得人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
兔儿神站在兰溪边,望着兰溪潺潺流水发呆,清澈见底的水映着兔儿神的面容。
自从上次在兰溪边跟白兰桡讲彦明川和新无痕的故事,思及己身,流了一次泪洗去浓妆后,他的模样便清淡了许多。
他方才刚走到兰溪边,望见了溪水里的自己,恍惚像是看到了谢华那张苍白的脸。
兔儿神背后的兔儿神庙倒是热闹,青女拉来了青要山的许多鸟兽,化作了男女老少的模样,他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就等着看新人拜堂成亲。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新郎新娘的身影。
吴洁走到了兰溪边,看了一眼消沉的兔儿神,问道,“你真的要跟白姑娘成亲吗?”
兔儿神淡淡回道,“我别无选择。”
吴洁皱眉,道,“可是据我所知,兔族在妖界实力其实很一般,他们的露齿咒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约束你一介神君吗?”
“兔族也许没有,所谓露齿咒可能只是兔族长老的戏言。”兔儿神说道,“但是谢华有,他司缘日久,一册玉书卷叫鬼神都畏惧。”
“玉书卷?”
吴洁知道谢华所司姻缘,就是鬼神也不能分开,但是她不知道兔儿神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兔儿神取出玉书卷,递给了她。
吴洁打开了玉书卷,上面慢慢浮现了很多人的名字,她浏览过来,忽然看到了胡天保和白兰桡的名字,吓了一跳。
“这上面怎么会有你们的名字?”吴洁惊道。
兔儿神道,“当日白兰桡向我告状兰皋城中二君子的事情,我去鸳鸯殿寻谢华讨个说法,言谈不欢。想必这名字就是他在我离开以后写下的,想要我吃个教训。”
吴洁道,“可是,他不知道天神殿的禁令么?这不是要置你于死地么?”
兔儿神道,“他也曾为神仙绾结姻缘,岂会不知?自我代他执玉书卷来,发现司定的姻缘成了以后,玉书卷上的名字便会消去。”
吴洁合上玉书卷,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和白姑娘成亲以后,玉书卷上所写姻缘就了结了?”
兔儿神沉了一口气,从她手里拿回了玉书卷,道,“是。”
“可那也违背了天神殿的禁令……”
兔儿神打断了她的话,“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只想她能解脱。那孩子同理心太重,总想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但她终归只是个凡人,在神仙的游戏中,不过是一颗能够随意左右的棋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那你呢?”吴洁对他很是担心,她总觉得,他是要为白兰桡豁出命去了。
兔儿神对她淡淡一笑,转身往兔儿神庙的方向走去。
“天神殿一定会杀了你的!”吴洁在他身后喊道。
“百年神官,也够了。”兔儿神边走边回。
忽然有一条蛇从兔儿神的脚边往他身上爬,一边爬一边跟他道,“神君,你媳妇怎么办?”
兔儿神道,“奈何桥边一碗忘尘汤,什么也都忘了。”
其他的妖怪见美人儿回来了,都来缠他,七嘴八舌道,“对对对,听说长喑道的尽头来了一个煮汤的,一碗喝下去什么都是过眼云烟了。”
“那她轮回以后会嫁给别人吗?”那条蛇就这么盘在兔儿神的身上,娇声娇气问道。
“嗯。”兔儿神回她。
“你不会吃醋吗?”一只花色鸟一边飞一边问他。
兔儿神有些头痛,“若我死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妖怪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兔儿神仍径直往神庙走。
忽然,妖怪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盘在兔儿神身上的蛇落地,化成了一个腰肢轻软的女人,站在一旁似乎看着什么。
兔儿神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来时,正好看见白兰桡提着红裙,缓缓地走上坡来。
她脸上敷粉,双眉细如柳,双颊微红,阖着的唇上涂着红艳的口脂。一头秀发都盘了起来,但身上不着一饰,虽然单调,但也省去了喧宾夺主的麻烦。
她缓缓走上坡来,对上了兔儿神的眼,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那一刻,兔儿神感觉她又变了,少了活泼和灵动,甚至都不笑了。
白兰桡看着兔儿神这一身红衣,颇为惊艳,他是天生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但最适合他的,应该是那一身用绿色滚边的粉衫。因为他妖媚调皮的时候,粉色正衬他,而他高傲冷然的时候,粉色能软化他的“凶”。
绿色的滚边,恰恰代表着他男人的身份。
虽说红衣惊艳,却也给了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还未走上平地,而他站在高处,两人一高一下,就生出了十分疏离的感觉。
兔儿神看着眼前的白兰桡,想着那个初来兔儿神庙那个刁蛮的白兰桡,两相比较,想到古人所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此情此景,也正合此词中悲切遗憾的意境。
“你倒是守诺。”兔儿神淡笑。
白兰桡走到他的面前,仰头看他,十分认真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怕天神殿的雷火之劫么?”
兔儿神浅笑,往她跟前进了一步,长指挑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本来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现在我喜欢上你了,宁遭雷火之劫,我也一定要做你的夫君。”
白兰桡得到了她不想要的回答,别过脸去,兔儿神的手指从她下巴划过,悬在了半空中。
“你不后悔就好。”
说完,白兰桡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兔儿神庙。
她抬眼望着兔儿神庙里的那尊兔儿神相,那些折磨了她很久的噩梦又浮现在了眼前,让她头晕目眩,恐惧的情绪从心里散到四肢百骸。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麻木了。
“如果有一天你还是坚持要打掉这个枷锁,不要找神仙,试试去冥界,或者能够得偿所愿。”
她想起了南风神君的嘱咐。
“来了来了~”一个鸭子变的媒婆甩着红丝帕,进了神庙来。
等着兔儿神进了神庙,鸭婆就掬着笑道,“新郎新娘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始吧!”
兔儿神相前的供桌上铺着一张红契纸,鸭婆笑吟吟对兔儿神伸出了手,道,“神君,玉书卷。”
兔儿神将玉书卷递给了她,看了一眼白兰桡,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不知怎的,竟像是习惯一样,他对她解释道,“我和你的缘分是谢华促成的,本来是应该拜鸳鸯殿君,但是谢华已死,即用玉书卷替代。”
白兰桡沉默,她没想问。
鸭婆毕恭毕敬地接过了玉书卷,摆在了兔儿神相的面前,然后转过头来对他们二人道,“好了,可以开始拜了。”
这时候,白兰桡抓住了兔儿神的手臂,道,“我哥呢?”
兔儿神道,“成了亲,我自然会放你们兄妹回家。”
白兰桡有些担心自己的哥哥,并没有察觉到兔儿神话里的不对劲,直道,“我们人间的规矩,除了拜神仙,还要拜高堂。我父母早已不在,只剩这么一个哥哥,长兄如父,他不在,这亲结不成。”
说完,白兰桡转过身去,背对着兔儿神相。
兔儿神没有回应,只是红袖一挥,白复就出现在了神庙里,他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嘴巴和喉咙也被兔儿神用法术封住了,不能开口。
但是白兰桡看着他的神态,可以感觉到他的焦急和怒火。
她跪在了白复跟前,道,“哥哥,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回家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看向兔儿神,道,“好了,我们开始吧。”
于是,在妖怪们惹得闹哄哄的氛围里,兔儿神和白兰桡拜了兔儿神相和玉书卷。
“接下来,新人要在玉书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哟!”鸭婆把笔蘸饱了墨,站在两人之前,都没有人要来接笔。
鸭婆嘿嘿一笑缓解了尴尬,把笔递给了兔儿神,道,“神君是夫君,那就夫君先来吧。”
兔儿神接过笔,在红契纸上,犹豫片刻写下了胡天保的名字。
他已经有百年,没写过自己的名字了。
写完以后,兔儿神把笔递给了白兰桡。
白兰桡接过了以后,看了一眼一直摇头晃脑表示反对的白复,还是走到了红契纸前,握着笔的手轻微地颤抖着。
白兰桡一直僵在那里,让兔儿神庙的氛围忽然有些尴尬了。
妖怪们都在想她这是怎么了,还时不时传来嘀咕的声音。
吴洁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心疼白兰桡了,她不仅在发抖,脸色比刚来的时候苍白了很多。
“我教你写。”兔儿神说完,走到了她身后,从后面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发抖的手。
一股清淡的独特气味萦绕着白兰桡,兔儿神就好像笼罩在白兰桡身上一样,他握着她发抖冒汗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了“白兰桡”这三个字。
写到桡字最后一笔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兔儿神温柔的声音,“从此以后,我就是你此生的夫君了。”
“那我呢?”白兰桡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你是我一生的夫人。”兔儿神说着,把笔搁在砚台上,回过头来正对上了白兰桡一双晶莹的眼。
神虽然长生,但只有一生。而人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有轮回在,就有无数个一生。
兔儿神于她而言,不过是无数个轮回里,其中一生而已。而她却占据了兔儿神,长生的这一生。
眼泪滑过了白兰桡的脸颊,她忽然觉得,还是自己害了他。
兔儿神见她哭了,忽然勾唇调侃道,“太感动了是么?”
白兰桡别开了他的眼神,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吴洁,道,“青女,能否借你的剑一用?”
听见她的要求,青女神色复杂,而兔儿神的眼神一凛。
白兰桡似有所觉一样,转过身来按住了兔儿神的手臂,道,“我自己解,他才不会发狂了要打人。”
兔儿神只好任了她,对吴洁点了点头。
于是,吴洁将青霜剑递给了她。
“谢谢。”白兰桡接过了青霜剑,作势要将白复的绳索划断,却切下了自己裙角的布料,盖住了白复的双眼。
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下,一剑绝命,顺手抓起了供桌上的红契纸,跌坐在地上。
“白丫头!”兔儿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极深的伤口,不停地沤出血来。
白兰桡即刻变得虚弱无力,脸色惨白,她靠在兔儿神的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红契纸撕得粉碎,声若蚊呐,“公子……礼成以后,玉书卷上就没有我们的名字了……这个……这个我也撕了……天神殿的使者……来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承认……”
“白丫头……”兔儿神不敢用力抱白兰桡,他此时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泪流满面。
她刚刚一定是躲在暗处,偷听到了他和吴洁的谈话。
之后,兔儿神想要用法术给她止血治伤,白兰桡看着眼前模糊的手掌,咬住了他的手,眼泪簌簌而下。
兔儿神听见了她的心语,“公子,我是人,有无数个一生。可你,就只有这一生了,你要好好珍惜。答应我,一定要喝一碗忘尘汤,变回原来那个很凶,很美的兔儿神……”
兔儿神感觉到咬着自己的手的牙齿渐渐无力,她的生命很快地在他怀里流逝。
虽然身体马上就要枯竭了,她还是用固执而顽强的意念强撑着,要等他答应自己。
兔儿神浑身僵直,眼泪模糊了眼睛,眼前只有大片大片惹眼的血红色……
两人身边的那滩血迹越来越多,白兰桡闭上了眼睛,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推着兔儿神,要听他的回应。
兔儿神看着她的挣扎,终于绷不住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带着像孩子一样的哭腔,温柔回道,“我答应你,不会让天神殿的使者杀了,也,也会去喝忘尘汤,忘了所有……”
他哭着说完了这番话以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
她的气息已绝。
兔儿神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她的血,他抬起手来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把白兰桡的血都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双眼僵直地看着怀里这个浑身是血的白兰桡。
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瞬间就枯竭了,只剩一具残破的躯壳。
她的魂魄呢?
妖怪们都哭着看着这场喜事瞬间变成了白事,吴洁更是懊悔又将青霜剑出借。
而白复听见了声音,一直在那里挣扎着,把椅子抖得咔咔作响。
兔儿神看着怀里惨死的白兰桡,自己脸上的血泪也干了。
“葬了她吧……”鸭婆拍了拍兔儿神的肩膀,道,“他们人类都说,入土为安……”
许久之后,兔儿神回了她一句,“好……”
正当妖怪们哭着要来帮他扶白兰桡的身体,兔儿神忽然低头吻住了白兰桡的唇。
吴洁和妖怪们愣住了,他们发现兔儿神正在把什么东西灌入白兰桡的身体里。
“神君,人死不能复生,她已经回天乏术了……”鸭婆在他旁边道。
但是兔儿神还是一意孤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更加执迷了。
和白兰桡的唇分开以后,他的唇上带着白兰桡涂得艳红色的口脂。
“你……”吴洁讶异地看着他。
兔儿神将自己百年所修的另一半缘数都渡给了白兰桡,按照人间的规则,这会给白兰桡带来很多个一生的福报。
他想她生生世世都快乐、幸福。
丝毫不在意失去这些缘数,他会像冰海的二殿下一样,成为空壳神仙。
“吴洁,你放开他吧。”兔儿神无力地抱着白兰桡,对吴洁道。
吴洁知道他说的是白复,于是她用法术松开了对白复的所有禁锢,白复解脱了以后立刻扯下了白兰桡盖在自己头上的红布,眼前的景象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
他嚎啕大哭地跪在了血泊里,双手不知所措地摸着地板,全然不敢相信眼前这具躺在血泊里的苍白的身体是自己的妹妹。
他曾经答应过爹娘,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妹妹。
他还没有看着她幸福美满,她就这么惨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白复的情绪几近癫狂了,他拍着地板的时候,忽然拍到了青霜剑,他抓起那剑就往兔儿神身上砍去。
鸭婆眼疾手快地就接住了那剑,用力一拔就把青霜剑抢了回来,嚷道,“你妹子是自杀的,你砍神君作甚?”
白复瞪得眼里都要见血,大喊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恶神一直纠缠我妹妹!她就不会死了,她会好好地嫁给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他不该死吗?原来神仙也不过如此,都是恃强凌弱的狗屁之辈!”
兔儿神此时已经听不见白复的任何指责。
白复骂够了以后,从兔儿神的怀里抢过了白兰桡,对他啐了好几口唾沫,转身拔腿离开了兔儿神庙。
白复抱起白兰桡的时候,从她身上掉下了兔儿神送她的那根花钗。
兔儿神瘫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地看着那根花钗。
就好像,血泊里开出了一朵清丽的花来一样。
兔儿神看着看着,忽然就倒了下来,鸭婆又接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昏迷的兔儿神,问吴洁道,“青女大人,这神君是咋了?”
吴洁上前来查看兔儿神的伤势,看向鸭婆,叹了口气,道,“他之前为了给一个凡人换一碗忘尘汤,散去了一半的修为,带了伤。后来又被一个神秘人藏在白姑娘眉心的邪术重创,伤上加伤。这伤还没好,现在修为散尽,恐怕是积重难返。”
鸭婆震惊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吴洁如鲠在喉,“他可能等不到天神殿的惩罚,就死了……”
……
白兰桡身死以后,魂魄在人间飘荡许久,才被灵官引向了长喑道。
她走过长喑道后,长喑道两边开满了火红的曼珠沙华,她也无暇看了,一直走到了奈何桥边。
孟姑娘仍在那里熬汤,一碗碗摆在桌上,那些空洞无神的魂魄走到了她跟前,也不消人说,径直端起了碗就喝。
喝完以后还像在人间一样,抬手抹去嘴上留下的汤渍,踏上了奈何桥,走向下个一生的轮回。
白兰桡跟在他们后面,等着喝那碗忘尘汤。
前面的魂魄,一个个慢悠悠地喝了汤,过了桥,终于到了白兰桡。
她伸手想要去摸汤碗,没想到整张桌子,空荡荡的,她不解地看着孟姑娘。
孟姑娘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透着古怪。
“没有汤了么?”白兰桡问她。
孟姑娘仍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白兰桡头上疑云环绕,问道,“不喝忘尘汤能过奈何桥吗?”
孟姑娘又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办?”白兰桡指了指自己。
孟姑娘又摇了摇头。
白兰桡感觉她什么也不知道,只会摇头。
她环视着四周,后面是她走过来的长喑道,方才开得火红的曼珠沙华已经枯萎了,整条道昏暗而又雾气重重,寻不见方向。
而眼前的奈何桥,她似乎是过不去。
还有另外一边,像是一处悬崖,上面有一棵很老很老、已经枯萎了的古树,冒出地面的树根上长满了红藤。
她虽然能够看见那棵古树和悬崖,却没有看到能够通向那里的路。
白兰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助,蹲在了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不能过去?”白兰桡抱着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孟姑娘,不死心地问。
孟姑娘又是摇头。
奈何桥那边,有个黑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白兰桡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人,奈何桥从来有进无出。
慢慢的,他离白兰桡越来越近,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这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沉重的黑色袍服,上面绣着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但是他长得并不可怕。
他的脸略有些方正,皮肤黝黑,下巴上长着浓密短小的胡茬,神态端庄自若、气定神闲,还带有几分慑人的气息。
孟姑娘转身对他行礼,然后转过头来对白兰桡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这是冥司阎君大人。”
白兰桡仓皇起身,对眼前这个被叫做阎君的男人行礼,磕磕巴巴喊道,“阎……阎君大大人……”
她方才就觉得,这不是平凡之辈,没想到竟然是管着众鬼的阎君大人。
阎君道,“不必多礼。”
白兰桡看了一眼孟姑娘,想着,这个人一问三不知,那管着生死簿的阎君总不会如此了吧。
于是,她大胆地向阎君开口道,“阎君,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喝汤,过奈何桥?”
说着,白兰桡还指了指阎君身后的奈何桥。
阎君道,“冥界阎君府管人生,管人死,但是管不了大罗神仙。你虽然是人,但是你和长云宫的兔儿神君还有未解的牵扯,是走不过奈何桥的。”
这话让白兰桡如遭雷劈,追问道,“为什么?他说过,只要我们成亲了以后,玉书卷上的名字就会消掉,就意味着姻缘了结了……”
阎君道,“把你们牵扯在一起的并非玉书卷,而是姻缘结。”
白兰桡蹙眉,问道,“什么是姻缘结?”
阎君道,“谢华仙君为你们绾结姻缘,将代表你们精魂、神思的发丝绾结在一起成为一个结。听说,只要这个结没有解开,就注定是夫妻,现在牵扯你,不让你渡过轮回的,正是谢华仙君绾结的这个姻缘结。”
白兰桡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了,她做的一切,根本没有办法帮兔儿神避开雷火之劫。
“这个姻缘结能够解开吗?”白兰桡有些期待地看着阎君,虽然潜意识里她知道希望渺茫。
阎君回道,“听说谢华仙君曾经告诉过冰海二殿下,解开姻缘结的办法,让他顺利地解开了姻缘结。”
白兰桡双眼一亮,追问道,“怎样才能找到二殿下?”
阎君摇了摇头,道,“孩子,你想得太单纯了。姻缘结是独一无二的,你的姻缘结的绾结之法和二殿下的不一样,松解之法自然也不一样。如今谢华仙君已死,姻缘结的松解之法也就成了谜了。”
白兰桡终于彻底绝望了。
阎君看着这个为情所困的孩子,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颇有些动容。除此之外,白兰桡因为姻缘结的牵扯不能够进入轮回,势必会成为孤魂野鬼,作乱人间。
这是要徒增麻烦事的。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阎君对白兰桡道,“可以留在阎君府,任个灵官。”
白兰桡看着他,问道,“灵官,是兀……”
阎君点了点头,道,“阎君府有四个灵官职位,如今兀灵不知所踪,而冥界的活一点没少,我正想找个来替。”
白兰桡听着他如此淡薄的话,感觉他为人有些冷酷。
“兀灵不见了,你不伤心也不担心吗?”她试探性问道。
阎君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说的“伤心”和“担心”有些离奇,“司掌天下的神君死了,天下还是如常。就像你们人说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白兰桡没有回答,他的话让她想起了慕朝歌说的话,“掌管天下的神君都能死,何况是兔儿神?”
“怎么样?”阎君问她的意思。
白兰桡回过神来,对他点了点头,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阎君道,“放心吧,兔儿神君不是我们冥司的,根本不懂得如何认灵官。你现在这个模样在他跟前,他不一定认得。”
白兰桡这就放下心来,但还有些好奇问道,“可是他认得兀灵和诉灵他们,是怎么回事?”
阎君引着她往阎君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认识久了,知道他们各自的脾性,也就认得出来了。”
“那他也熟悉我的脾性,万一被认出来呢?”
“你站着少说话就行,认出来了,不承认不就行了。”
“哦……灵官要做什么?”
“……”
头秃了两三天,终于回到了正轨。写着写着就40w了,这不是我的本意,就是放飞自我的结果…然后就是最后一个单元,松州城的故事,让我先去编一下松州城的风土人情和历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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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差错司灵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