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让屋子里暖和起来了,温暖的绒皮也让白兰桡开始发汗,因为兔儿神的法术,白兰桡终于能够安稳地睡着。
而兔儿神伤上加伤,倒在了床边的地板上,玉书卷从他怀里落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躺着,直到了天亮,兔儿神先醒了过来。
他扶着自己有些沉重的头,坐了起来,微握着自己的手,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并没有之前那么重了。
他环顾着四周,吴洁明显没有回来过,这周围的一切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他皱着眉头,以为是假扮奚衡的那个人,马上起身来看白兰桡。
白兰桡的额头上布满细汗,呼吸声均匀,他手背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没想到烧已经退了。
她还挺好的。
兔儿神松懈地沉了一口气,坐回到了地上,无意间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玉书卷。
他伸手捡了起来,玉书卷上微微焕发着青碧色的光芒,似乎有什么灵力慢慢渡入到了兔儿神的身体里。
兔儿神恍然大悟,对着玉书卷道,“原来是你。”
他看着玉书卷,想起了慕朝歌对他说过的话,“谢华仙君夫妇遇劫,玉书卷不见踪迹。这天下秘辛存于长云宫缘机阁,而玉书卷出自缘机阁,乃天机载册。”
兔儿神想着,他受这点伤,玉书卷都能感知到,用积蓄的缘数化为灵力给他疗伤。那当日谢华在瑶池为众仙所伤、所杀,玉书卷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依照玉书卷所积攒的缘数,救十次谢华都绰绰有余。
它怎么会在鸳鸯殿君庙里?
这事经过细想,兔儿神便明白了谢华之死。
灭度女神屠戮仙界,是仙家难以解开的心结与仇恨。谢华与祈月结缡,夫妇感情甚笃,他夹在这二者之间,自是痛苦。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刻意将玉书卷留在鸳鸯殿君庙里,想用自己的死来化解仇恨,保护祈月姐弟吧。
“我想了好久好久,黄钰为了苏文远愿意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小将军愿意为了新无痕被他怨恨,梅英姑娘愿意为了明姑姑被人侮辱,”
兔儿神忽然又想起昨夜,白兰桡浑浑噩噩之中所说的话。
愿意做到如此境地的,谁不是为了一个情字?黄钰是,彦明川是,明梅英是,谢华是,白兰桡也是。
他也是。
兔儿神紧紧握着玉书卷,道,“谢华,你把玉书卷留给了我,也不枉我们相交这些年。可是,若是有朝一日我也……玉书卷还能给谁呢?”
他自言自语,忽然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公子?”
兔儿神抬头看去,只见白兰桡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兔儿神有些惊喜,他站起来,想往她面前走去,白兰桡伸出手来阻拦他,道,“你别过来。”
兔儿神停住了脚步,对于她的疏离有些不解,但他没问,反而是关心她的身体,“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兰桡的手抓着身边的白绒皮,温暖柔软,她问道,“是你给我治病了吗?”
兔儿神道,“你受了风寒,我让吴洁去抓药了,很快就回来了,我去给你烧点水喝。”
白兰桡低着头,点了点头。
兔儿神见此,便转身要出门去,迈出门的时候,总感觉白兰桡跟昨晚比,更加不对劲了。
但是他想着她如今这个虚弱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病中疲累,至于她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他可以以后再慢慢问。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
屋里的火盆已经熄火了,他转而去厨房里烧水。
刚添好了柴,忽然听见了马嘶的声音,兔儿神暗叫不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只见衣衫单薄的白兰桡正艰难地想要翻身上马。
兔儿神又惊又气,当即上前去将她的手扯下来,抓着她的双臂,让她站定,之后嚷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做什么?!”
白兰桡倔强地挣扎道,“我要回家,回兰皋城。”
兔儿神看她头发散乱,身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整个人憔悴不堪,心疼至极,劝慰道,“你先休息,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回兰皋城行吗?”
白兰桡摇了摇头,道,“兔儿神,你放过我好吗?我只是因为贪玩才跟着你的,现在剑也没了,我没什么恩好报给你的了……”
兔儿神皱眉,一心只想安抚好白兰桡,便道,“好。”
白兰桡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道,“那你放我走,我要回家……”
兔儿神仍抓着她,半是威吓的口吻,道,“丫头你再敢放肆,休怪本君不客气了!”
白兰桡似乎是抓住他的错处一般,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吼道,“你不要仗势欺人!神仙了不起吗?神仙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
兔儿神被她吼懵了,紧紧攥着手,沉了口气,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而已。毕竟,你我主仆一场。”
白兰桡这个样子,兔儿神实在不知如何应答。
兔儿神的语气软下来,白兰桡又找不到由头发脾气了,只能道,“兔儿神,你说过,恩怨两清才能清清荡荡自由来去。残凰剑的恩我还给你了,你对我好,我不是又欠你的了么?我不想永远还不清。”
兔儿神见她站都站不稳了,想伸手去扶,她又后退了。
他的手扑了个空,便只道,“本君不需要你还。”
“那我能走了吗?”
兔儿神觉得实在头痛,不知为何,她生了这场病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还有几分胡搅蛮缠。任他怎么顺她的意,都被堵回来。
他想直接用强硬的,手掌凝气,想要直接用法术将她按下来。
白兰桡眼尖看见了,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了地上,看着兔儿神道,“我不准你用法术!”
兔儿神冷笑,看着她道,“你说不准就不准么?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本君说了算?”
白兰桡感觉到那个冷媚无双的兔儿神又回来了。
正当兔儿神要用法术把白兰桡捆缚起来的时候,吴洁回来了。
吴洁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二人,一个凶神恶煞的想要施暴,一个弱柳扶风一样坐在地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兔儿神看向了她,问道,“你提着剑做什么?要帮本君恐吓这个不听话的小妮子么?”
吴洁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青霜剑,道,“你胡诌些什么,路上遇到几个劫匪,跟他们打了一架而已。”
说完,吴洁就要过来扶白兰桡。
兔儿神抢先一步,抓起了白兰桡的手腕就要将她提起来,没想到白兰桡手快,竟然将身边站着的吴洁手中的青霜剑抽出鞘来,紧闭着眼向兔儿神划了过去。
兔儿神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刀,划伤了脖颈,脖子上血痕斑驳。
白兰桡睁开眼看见,吓得手直发抖,青霜剑掉落在了地上。
吴洁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兰桡竟然对兔儿神这么避忌。
兔儿神被她这么一剑所伤,后退了两三步,忽然就半跪在了地上,玉书卷又从袖中掉落了出来,摊开在地上。
兔儿神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流了不少的血,但似乎并不很深。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如纸的白兰桡,冷笑一声,伸手要去拿玉书卷,一边道,“没想到你看着热诚,一颗心寒如冰霜。本君一整夜的照顾,换了这么一剑。”
白兰桡双手不停地抖动着,兔儿神脖子上和衣服上的血,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眼球。脑海里还不断地浮现烧焦的红衣,被雷劈得发焦的兔儿神相,这让她的头一直隐隐作痛。
她不能和兔儿神再像之前一样好,否则两人一旦越矩,兔儿神一定会万劫不复的。
现在一定要断得干净,所幸,之前明视妖君已经答应过,门规作废的……
兔儿神说完,手还没碰到玉书卷,就缩回来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呕出了一大片血在玉书卷上,之后虚弱地半跪在地上。
吴洁和白兰桡惊恐地看着他。
白兰桡不敢上前去,她吓得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吴洁过来扶他,兔儿神一双媚眼冷若冰霜,抬起头来直视着白兰桡,语气森冷道,“本君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帮着别人来伤本君,真是狼心狗肺。”
白兰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小声怯弱道,“我没有……我没有……”
吴洁在这两人之间,竟不知如何劝和,只道,“她只是一时失手,是你自己身上带着伤,许是……”
吴洁还没说完,兔儿神就直视着白兰桡,半是威逼地质问道,“那个人在你眉心留下的邪术,你知不知道?”
吴洁这才反应过来,白兰桡是凡人,用青霜剑只会让兔儿神受外伤,而方才青霜剑是被什么东西催动,对兔儿神发出了一道剑气,伤及了兔儿神的心脉。
白兰桡仓皇无措地看着他们二人,想起了之前奚衡离开的那个晚上,半梦半醒间她确实看到他了。
“你不睡觉么?”她揉了揉迷糊的眼睛,问道。
奚衡淡笑,道,“我有事要离开了,是来跟你辞行的。”
“去哪儿?”白兰桡问。
奚衡道,“这是妖界的事情,没必要告诉你。”
白兰桡对他翻了一个迷糊的白眼,道,“那你走吧。”
奚衡忽然变得认真了,对她道,“我知道你想保护那兔子,就怕那兔子太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触怒天神殿。我留给你一道妖术,日后可帮你离开兔儿神。”
之后,白兰桡因为疲累而沉沉睡去,只记得奚衡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面对兔儿神的质问,她看着兔儿神和吴洁二人,神色异常,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眉心。
吴洁一直拼命对她摇头,暗示她不要说出真相。
她跟兔儿神是挚友,自然了解兔儿神的脾性,她知道现在白兰桡骗他,或者会更好一些。
可是白兰桡并没有那么做,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对兔儿神点了点头。
兔儿神怒意染眼,血泪落粉衫,冷笑一声,低头看向了玉书卷。
没想到,这一眼竟然让他看到了玉书卷上写着的“胡天保”与“白兰桡”两个名字。
他震惊地抓起了玉书卷,打开来看着上面的字迹,那明显是谢华的字。他按着玉书卷上司缘的次序,算了算日子,这原来是在苏文远死后写入玉书卷的,早在露齿之前……
吴洁看着兔儿神神色异常,她看玉书卷又看不出什么究竟,只好问他道,“怎么了?”
兔儿神又惊又怒,将玉书卷往地上一摔,恶狠狠道,“谢华,往日你拆我契缘也罢,如今又这般捉弄于我。你身死道消倒是一了百了,本君被这段劫,落得如今百无一是的下场!”
说完,兔儿神血泪俱下。
白兰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兔儿神似乎身心俱伤,伤得很重很重,忽然之间也顾不得什么兵解、天雷之劫,想要上前去看看兔儿神的伤势。
她刚要抓住兔儿神的时候,兔儿神粉袖一挥,打掉了她的手,冷漠道,“滚!”
白兰桡自责不已,哭着对兔儿神道,“对不起兔儿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
她刚想解释,但是脑海里又不断地浮现执令神杀兔儿神的噩梦,她惊叫地捂着自己的头,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十分难堪。
吴洁看着这两人互相折磨,不知如何是好。
兔儿神看了一眼蜷缩着的白兰桡,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情绪,他拾起玉书卷,拖着自己重伤的身体离开茅草屋。
临走之前,他又用了一次法术,将自己送给白兰桡的那根发钗取出,折断。
白兰桡被噩梦折磨够了,倒在地上,双眼失神地看着前面,地上躺着一柄沾着兔儿神的血的青霜剑,还有那根被兔儿神用法术折断的发钗。
那是他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白兰桡感觉到自己的心又麻又疼,兔儿神是掌管姻缘的神仙,他最相信的就是这天下间的情。
他来去人间,都是因情使然,如今为情所伤,这伤于他而言,是穿皮入骨。
到底是天意不想留一个姻缘神官么?白兰桡想不明白,但是她觉得,百年后的兔儿神能够从监察大人带来的阴影中脱身出来,再百年后也应该能够散去如今的阴霾。
只要他活着。
她不愿兔儿神像神尊一样,神思俱灭,只活在大家的口耳相传里,她想要他活生生地存在这天下间,永享天下的喜怒哀乐,快意潇洒。
之后,白兰桡因为身体虚弱而昏厥过去,被吴洁送回了兰皋城。
而兔儿神,虽然伤重,但是有玉书卷一直支撑着他,回到了兔儿神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