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楚皓知道自己惹上了杀身之祸,便密信给了韩至,想请韩至来楚家,将楚家的家人带走,隐姓埋名,躲避祸事。
只是他低估了当时的形势和江湖上消息流转的速度,在韩至到达楚家之前,秀英馆已经盯上了楚家。
韩至到了楚家的时候,已是漫天大火,他仓皇冲入楚家,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楚皓。
楚皓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道,“韩大侠……我素来……知你仁义……如今,我楚家……遭此横祸……皆因我多事,打听到了一些不该……咳咳知道的事情……”
“楚兄,你先别说话,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韩至见他呛了太多的浓烟,扶着他要往外面走,楚皓却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动分毫。
“我意以命换……家人周全…我只想留下我的那双儿女,求……韩大侠相救,将他们带离火海……隐姓埋名,安然度过余生……”
韩至见他的脸越发扭曲,便扶起他的身体来,背起他便出门去。
在门外,一群持剑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
韩至吼了一嗓子。
“留下楚皓,饶你一命。”女子持剑威胁道。
“休想!”韩至手里紧紧握着刀,随时准备一战。
他将楚皓放了下来,背对着那些女刺客的时候,楚皓将一封信塞进了韩至胸口的衣服里。
韩至转身握着刀,板着脸,女刺客们已经冲上前来,想要围杀韩至。
韩至以一当十,在这些武功高强的女刺客间毫不落下乘,甚至打伤了好几个。
那些女刺客知道韩至勇武,恐怕所有人都成了他刀下魂,而将知道秘密的楚皓被他救走,如此,这次任务便功亏一篑了。
于是,她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趁着韩至没有注意的时候,几人缠住韩至,两人抛起剑,握在手中,用力一掷,把剑射向了那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楚皓。
韩至眼疾手快地打下了一把剑,用尽了力道,没想到是这些女刺客的虚招,引开他的注意,真正射向楚皓的剑,在韩至落刀之时已经插在了楚皓身上。
韩至震惊地看着睁圆了眼睛,死不瞑目的楚皓,不由得怒火中烧。
“何等江湖秘密?竟要杀人满门!”他提起刀,一怒之下也学她们的招数投掷出去,射向了那两个手无兵刃的女刺客。
韩至的力道比这些刺客大得多了,他这刀稳稳地穿透了女刺客的心口,她承受不住力道往后退去,穿过去的刀尖插在了她身后那个女刺客的心肺处,一刀两命。
其他女刺客完成了杀楚皓的任务,仍不打算离开,想要一道将韩至灭口了。
她们提剑来刺韩至,韩至一跃而起,踩在了她们的剑身上,跳出了重围,落到了那两个被刀串在一起的女刺客身前,一脚踩在她们身上,一手拔出了刀,往自己身后劈去。
女刺客们显然对盛怒之下的韩至的力道之大始料未及,手中的剑尽数为韩至手中刀斩断了。
她们倒退两步,一人喊道,“你且回去覆命,我们拖住他!”
韩至听见了,抬腿勾住了院子里长势颇好的竹子,打弯竹子,借着竹子的力道和轻功追上了那逃跑的女刺客,一刀毙命。
随后,他又返了回来,用最快的速度了结了了剩下的这些女刺客。
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都是有组织的,楚兄的遗愿正是要保住儿女,他在女刺客面前露了相,日后她们要寻仇,灭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也只好跟她们一样没人性,一样的杀人不眨眼。
韩至低头看了一眼这些女刺客的尸体,随后跑到了楚皓身边,抬起手合上了楚皓睁大的双眼,信誓旦旦道,“楚兄走好,韩至一定会护你儿女一生平安!”
之后,韩至搜寻火海里的楚府,凭着往日的记忆找到了楚家儿女的房间,路上遇到一些正在杀人的女刺客,再不留情,都一一杀了。
最后,他搜寻之下,只找到了躲在枯井里的楚敏。
“侄妹子!”
楚敏颤抖着,抬头看见了满脸是血的韩至,颤巍巍道,“韩叔叔……”
韩至伸手,用力将楚敏从枯井里捞了出来,匆忙问她道,“你弟弟呢?”
还未说完,一帮女刺客又落入了院中,韩至将楚敏护在了身后,对楚敏道,“侄妹子,你躲回井里,我未叫你,你只缩着,不要抬头不要出来。”
楚敏紧紧抓着韩至的手臂,慢慢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井沿,慢慢落入井中。
“那个老保姆腿脚不好,三岁婴孩也记不得什么秘密。先杀这个小女孩,再去追那两个。”为首的一个女刺客吩咐道。
这话叫韩至听了入耳,心中陡然生起了腾腾杀意。这些女刺客连孩子都不放过,既然还没去追,那他只需将这一派刺客赶尽杀绝,便能保那楚家小少爷的平安。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但他并非只顾杀人,仍一直护在井边,保护楚敏的安全。
那些人与韩至打斗之间,死伤大半,便开始想着撤退。
韩至看出了她们的心思,冲井边喊道,“妹子不要出来!”
随后,他飞身冲入人群之中,铆足了劲砍杀,有个女刺客还想着灭楚敏的口,踩着了韩至的空档,掠到了井边,举起了剑。
韩至回头将手里的刀飞出,插在了那女刺客的背上,女刺客当即毙命,趴在了井沿,手里的剑落入了井中,划破了楚敏的衣服,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颤抖,不敢抬头。
那剑落下来,她却仍安好,只是头上滴落了什么粘腻的液体,还有些顺着井壁,流到了枯井之中。
楚敏十分恐惧,但是仍记得韩至的嘱咐,没有抬头。
她方才听见了闷哼声,心中猜想,一定是韩叔叔杀了人在上面。
韩至解决了这一个,抛出了手里的刀,只能肉搏,躲着她们手里的利刃,见了机会夺过一个女刺客的手中剑,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们割喉。
最后,韩至喘着粗气看着这一地的尸体。
他心里还是想着,不能让她们回去覆命,日后认出他来,或许就顺着他找到了楚敏和小少爷。
于是,他做了一件违背仁义之事,用手里的剑对这些女刺客一一补刀,确认灭口。
“侄妹子。”他走到了井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带给了楚敏一种安定的力量,楚敏抬起自己满是泪痕的脸,看着韩至,颤抖着声音道,“韩叔叔……”
韩至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在身后,当即把手伸入井中,道,“快,出来!”
楚敏抓住了他的手,感觉到韩至的力气已经不如刚才了,于是自己也用尽了全力爬出枯井。
出来的时候,是一地的尸体,血流成河,她害怕地惊叫出声。
此时的韩至已经顾不得男女之防了,紧紧将楚敏抱在了怀里,安慰道,“妹子不必害怕!没事了!”
随后,韩至带着楚敏离开了楚家,在楚家四周寻找她们说的老保姆和小少爷的踪迹,只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道那老保姆将你弟弟带去了哪里。”韩至叹了口气。
找寻不到,韩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将这一波刺客全部灭口,若是有漏网之鱼,那就糟糕了。
另外,若是都灭了口,她们没有回去覆命,组织也会派人前来查看的,他留了那么多救人的证据在那里,她们保不准是要来追杀他们的。
他没有将自己的这些顾虑告诉楚敏,只道,“我另有一位兄弟去救你弟弟了,兵分两路约定在别处相会。妹子,你与叔叔伪装一番,先离开吧!”
楚敏如何能有主意,听他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跟着他走。
想着,弟弟身边的人,一定也是像韩叔叔这样勇武非凡的大侠!
张明敏多年之后才知道,韩至是孤身一人入楚家火海救人,而她年幼的弟弟身边,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保姆。
韩至多年走镖,仁义无双,朋友遍天下。
他为了安全地带着楚敏离开,便请了自己走镖的朋友帮忙,让楚敏躲在箱子里,当成物品运走。
为了东西和人的安全,韩至也扮成镖师与他们一路。
朋友知道他的遭遇,也知道这位挚友的性格,好打抱不平。但这江湖之上,不平之事多的是,若是每次都掺和一次,依照他如此高强的武艺和他们的行走轨迹,难保不叫别人怀疑与楚家之事有关。
所以,在上路之前,朋友一再叮嘱他绝对不能再对旁人的事情过于热心,甚至要装成冷漠不叫人近身的模样,不与人交谈。
一如现在的宋阳一般谨慎小心。
虽然,这朋友的好心,让他们一路太太平平,顺利将楚敏带出,送到了邺郡的张大侠处。但也让韩至落下了此生最大的愧疚。
对挚友之难,袖手旁观。
他曾经押镖去过兰皋城,兰皋城素来是有名的文城,他在那里结交了一个颇秀气的文人——王嘉禾。
虽然他是个粗人,但王嘉禾并不嫌弃他,对他格外热心,在韩至一行人无从落脚的时候,让出了家中的几间屋舍给他们住,他的妻子更是每日周到地给他们准备饭食。
韩至甚至发现他们夫妻二人所食都不如他们的好。
韩至虽然武功卓绝,但是其实大字不识几个,因此许多文人看不起他这样的武夫。武夫被文人歧视,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王嘉禾却不与其他文人一样,反而对韩至倾心相待,倾心相交,对韩至所行仁义之事也多是赞同与钦佩。
这让韩至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尊重,他与王嘉禾几乎无法不谈,成了知己之交。
王夫人给他们备酒之时,笑道,“你们如此亲密,就好像兄弟一般,怎不干脆结交兄弟算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竟叫王嘉禾当了真。
两人便自此以兄弟相称,后来离开兰皋城,便再也没见过了,但韩至却将这个文人知己记挂于心,想着日后定要再回兰皋城。
不巧,他们在去往邺郡的一个不甚太平的地界相遇了。
那时,他正保护着楚敏,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故交,多是以斗笠覆面,不与人打照面,若是不幸被认了出来,也不与人攀谈。
王嘉禾正是在这路上遇见了韩至,因为多年未见,当初又是何等亲密的挚友,王嘉禾便上前相认。
谁知是热脸碰了冷屁股,韩至的冷若冰霜叫王嘉禾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而去。
两行人一前一后,韩至的镖队在前,王嘉禾夫妇在后。
忽然听见了叫喊声,韩至握着斗笠,回过头去,见王嘉禾夫妇几人为山贼所阻拦,劫他们财物。
韩至将指节握得发白,正要将斗笠抛出去,朋友匆忙抓住了他,慎重提醒道,“我这些日子听你说杀楚家人之事,我感觉必是秀英馆所为。但平日秀英馆多以刺杀为主,鲜少如此灭门以绝后患。这说明楚家之事不简单,胡月英是卯足了劲儿要赶尽杀绝,以秀英馆的实力,找到你与楚家姐弟,恐怕不是难事!你切莫冲动!”
韩至低吼道,“那是我贤弟!”
“山贼只劫财!我们快些走,千万别叫人盯上了!”说完,朋友硬拉着他走了。
他倔得像头牛,大家拉他不动,都只好用楚敏相劝,才能拖动他的脚步。
这帮山贼早先截了一个镖队的镖,伤亡惨重,见这一队沉闷冷静,警惕性极高,想着并不好惹。早先赚得,已足够他们挥霍好一阵子了,便没有来拦韩至这队,而来阻拦王嘉禾一家人,实是因为垂涎那王夫人的美色。
尽管王嘉禾将身上所有的财物都给了山贼,山贼还觉得不够,更是蓄意为难,最后才道出要他卖妻的龌龊意图。
只是王嘉禾与妻子珠袖之间,感情甚笃,他又是顾及清名之辈,宁死也不肯。
于是,山贼就在这里,将那王嘉禾残忍杀死。
珠袖撕心裂肺,不论如何哭诉,即便是自己愿意屈服,他们也无意放过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嘉禾与几个奴仆。
他们将王家所有人都屠戮殆尽,将这孤妇□□了。
前后不过一刻钟,珠袖挣扎痛苦之际,望见远处人的淡淡影子。那些都是江湖上的豪侠,从来自诩仁义之辈,遇见如此惨绝人寰的祸事,与自己没有相干,便袖手旁观,就此离去。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竟然是与自己夫君义结金兰的韩至。
他竟能眼睁睁袖手旁观,任这些山贼杀了王嘉禾,用刀毁掉他的身体。
珠袖因为美色而存活,被辗转卖到了欢场,而王嘉禾等人则曝尸荒野,任秃鹫啄食,腐烂。
珠袖沦落欢场,无意苟活,但是心中积怨难消,只想着要为夫君报仇,超度。
后来,遇见了胡秀鸾。
从此,她去掉了名字中的王字旁,改名朱袖,成了名震江湖的朱袖大小姐。
当然,她也找到了当年的那一窝山贼,将这些人都以同样残酷的手段折磨至死,以报灭门之仇。
秀英馆几十年来,惟有两次的刺杀几乎是摊在明面上,残酷狠辣,杀人满门毫不留活口。许多人都曾猜测,这二者之中,有甚诡秘莫测的阴谋。
其实,不过是一个悲剧的巧合。这个巧合,让原本生活得岁月静好的王嘉禾夫妇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朱袖一生,既要受丧夫之痛、花窟之辱,以金银扣锁为王嘉禾祈愿来生,还要日日夜夜想起韩至的袖手旁观。
她一直在找机会,杀韩至,报隔岸观火之仇。
只是她当年,并不知道韩至的姓名与真实身份,在秀英馆中,事务繁多,她很少有机会能去调查此人。
聂霜华知道她一心记挂着报仇,报过了仇或许就没了生存的**,她想吊着她的命,便每每搪塞,“你给的这些信息大多模棱两可,江湖上这些人到处都是,如何辨别是当年之人?”
她无法,直到了那日在帛楼,意外听见了韩至熟悉的声音,她探眼望去之时,真真是明白了古人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竟不知其中横过了一个张明敏。
而韩至当年,在将楚敏送到邺郡安顿在张大侠处,便匆忙原路赶回。听闻了王嘉禾的死讯。
当地人觉得曝尸荒野,容易引发疫病,便将王嘉禾与他的那些奴仆都丢在了乱葬岗,韩至寻不见墓,便在乱葬岗立了一块石碑,刻着:贤弟王嘉禾墓。
后来朱袖复仇之时,命人将此碑砸了个粉碎。
“哪里敢领他这个情?”
韩至将这些旧事娓娓道来,几乎是在扒着朱袖的伤口,见骨见血的。
“我原有以死谢罪之心,只是我有两件事未做完。一件表示对楚兄之诺,我答应了他要护他一双儿女安全,可我只救出了楚敏,而楚临仍不知所踪、甚至不知生死,我放心不下。另一件事,”韩至抬头看向已经是满脸泪痕的朱袖,“便是寻找夫人你。这些年,我找遍了许多青楼楚馆,偏生寻不见你的半点踪迹。”
韩至跪在地上,双手握在膝盖上,好汉泪不停地落在沙地上,声音沙哑道,“我也知道磐门城是个迎来送往的地方,许多人都在这地方辗转。便多次来寻找,只是……”
“唉,磐门城的人告诉我,这儿有首多少歌。这样讲,水陆交错多少道,萍水相逢多少遭,相见不识多少恨,磐石…无转,砌成门。这来来往往间,我始终未再遇见王夫人……”
宋阳闻此,也不免有些感慨,实在是天意弄人,见人心中多生愧疚。
“那后来呢?”
韩至继续道,“我虽然没有找到王夫人,但是楚临之事,有了下文。在拜访邺郡张府之时,明敏告诉我,她梦见了以往的旧事,想起那老保姆念叨自己的故乡,在葫芦乡。我得了此信,便往葫芦乡去寻,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刺客们口中的那个带走楚临的腿脚不便的老保姆。”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遭逢大难,仍存着善心带着楚临一起逃离。一路上假扮乞丐,回了她的故里,葫芦乡。从此,她让楚临隐姓埋名,与葫芦乡的孩子一起在田间无忧无虑地长大,至死都没有道破真相。”
朱袖听见张明敏的故事,有些动容,但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些人围了过来,这些人是她的旧部下,聂霜华特安排来保护朱袖回兰皋城的。
韩至已经陷入往事的泥沼之中,即便是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应是无法察觉了。
“我找到那老保姆时,她已经苍老了许多,问我楚敏的下落。我如实相告,她欣慰之余,求了我一件事,要我永远不得让人来打扰楚临的生活,即便是楚敏这个亲姐姐。她亲历楚家之祸,日夜梦魇,而楚临当年也不过三岁,又被她护在怀里,什么也记不得。从他记事之日,他便是葫芦乡的一个普通的小乡民。老保姆不愿他像自己一样,在梦魇之中痛苦一生。我答应了她,便就此离开葫芦乡,对楚敏也隐瞒了楚临的去向。这些年,明敏总以为她的弟弟在那场祸事中已经罹难。”
“我将她送往邺郡,便是希望邺郡人能消解她此生痛苦万分之一。”韩至含泪而笑,“没想到,神女对这个东朝女子如此眷顾,将她身上沾染的血腥与仇恨都一一洗去了。如今的张明敏,潇洒落拓,与当年颤抖怯懦的楚敏,竟不似一人。”
韩至提到了张明敏,后面韩至再说的许多事情,她倏然忘却。
回忆起初见张明敏时的情景,这个邺郡女侠,侠骨柔肠,英气非凡又潇洒落拓。在她离开帛楼之时,张明敏追上来时,朱袖见她容貌,以颇为惊心,才会留下煨芋阁一叙的书信。
整个秀英馆,也就聂霜华和萧玉郎知道,煨芋阁是从不待客的,那是朱袖一人独处时所用。
她是将张明敏,当成了知己。
自从认识张明敏以来,她心里颇为忐忑,当初的王嘉禾便是如此轻易相交,相信韩至是个可交,又情意深重之人,却没想唯一的知己会辜负自己。
如今,她与张明敏之间……
朱袖忽然身形一颤,扶了一下额头,身边的部下匆忙来扶,“大小姐,你怎么了?”
朱袖推开了她,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聂霜华的话,“今天的秀英馆同样没有那个魄力去赌一个人的人品与保守秘密的能力。”
聂霜华素来冷淡寡言,一句话重复两次,算是强调了。
“楚皓将杀身之祸的秘密告诉你了?”朱袖打断了他的话。
她有听闻楚家之祸的事情,当年派出去封口的人,其实一个也没有回来。胡秀鸾心急之下便派出了第二批人。
第二批人回来报告胡秀鸾,说现场尸骨十分之多,其中很多被烧成了焦炭,无法辨别身份。
而任务的重点,楚皓则因为被人拉出火场而留下了尸体,确认了死亡。而胡秀鸾派出的第一批杀手为人所杀,刀刀见骨,出招十分果决。
之后,胡秀鸾派人在江湖上追查了许久,始终没有结果。
很多年来,胡秀鸾都没有介怀,深怕楚皓知道的秘密大白于天下,终掀起雍京的腥风血雨。
韩至想着,事已至此,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是,楚兄将灭门惨祸的真相写在了纸上,临终前塞给我。我在去邺郡的路上,半夜在客栈中翻出来看,阅后即焚。”
韩至知道,这个秘密,秀英馆仍未罢休。所以,他并没有将这个秘密说出,不想让身边的这些人也都惨遭灭口。
宋阳倒是不知,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要灭这么多人的口?就连三岁的小儿都要追杀干净?”
韩至摇了摇头,道,“不足为君知也。”
“你什么时候这么文绉绉了?”
韩至看了一眼,朱袖,其实自与王嘉禾相识以来,他便开始略通文墨了。但此时多说一些与王嘉禾有关的事情,也只是多扒一道朱袖的伤口而已。
朱袖身边的人缓缓地抽出了剑。
朱袖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拿了聂师姐的命令,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么?”
那人当即收了剑,低头道,“属下不敢。”
朱袖此时恢复了往日狠辣模样,道,“当年胡月英下令,知此事者必死。十年了,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从你口中知晓此事?”
朱袖想问的,其实就是张明敏。
“没有!”韩至急道,“大小姐,这件事我从未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楚家姐弟,和那个腿脚不便的老保姆。”
“这十年,”韩至十分坚决道,“韩至一直死咬着这个秘密,从未对人提及。我知道胡月英为何有此执念,也知道楚兄为何知道自己一定会遭遇灭门惨祸,”他举起手,“我敢以我拼死相救的张明敏起誓,楚家相关之人,知道秘密的,只有韩至一人。”
“秀英馆不赌一个人的人品与保守秘密的能力。”朱袖身边的下属对韩至道。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韩至的眼中带着一种冷意。
朱袖道,“这十年,不论是任何时候抛出这个秘密,都能顷刻破了两府与朝廷相立的格局。以江湖消息流转和这个秘密的猎奇,若是韩至已将这个秘密泄露,雍京早已风起云涌,人心惶惶。我相信他没有说出去。”
“可是大小姐,韩至不能留。”
朱袖心里十分挣扎,她的包袱里还放着王嘉禾的牌位。
但杀韩至,对张明敏而言,何尝不是如她一样的切肤之痛。
朱袖犹豫之时,韩至跪在地上道,“韩至这一生为了不负楚兄一人而愧对嘉禾贤弟,如今,韩至生命中的两件事已经完成,对这尘世也无多眷恋。秀英馆不赌我韩至的人品与保守秘密的能力,我韩至偏要赌你,朱袖的人品!”
说着,朱袖对上了韩至那双坚定的眼神,道,“你说。”
韩至看向了身后这一些东西,道,“若当年秀英馆没有屠杀楚家满门,便不会有张明敏之苦,也不会有韩王之间这段。秀英馆,其罪难辞。但往事已成云烟,楚家姐弟也早已置身事外。今日我韩至以性命为筹码,赌你朱袖放过义阳镖局,让他们继续前往琉玉城送药。”
“第二件事。”朱袖道。
韩至将刀从刀鞘里取出,插在了地上,摸着上面刻着的“韩”字,道,“让楚家之祸永归尘土,再无牵连。”
朱袖默然无以应,但韩至知道,这并非拒绝。
之后,韩至给了宋阳一个十分郑重的抱拳礼,道,“宋阳兄。韩至一生在江湖上舔血求生,自诩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但十年前,未能救得嘉禾贤弟性命,又为私心任凭贤弟妹沦落风尘,韩至深怀此愧不能释。请代我向镖主致歉,韩至难当义字,叫他错爱了。”
随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韩至已经举起了刀,横在脖子上,毫无留恋一刀泯恩仇。
刀刃见血的时候,朱袖松开了背在身后的双手,往前两三步,但韩至已经倒在了地上。
“韩至!”宋阳大喊着。
其他的镖师都冲了上去,但为时已晚,韩至颈上鲜血直流,未多时已经毙命。
血染沙地,他闭着眼睛,眼睑处落下了一滴泪。
他将对王嘉禾的愧疚,和对珠袖的愧疚,都带到了黄泉路上去。他这一生以仁义自居,却有负仁义,乃人生一大憾事。
天意留朱袖一命,留楚家姐弟一命,留兰皋城黄门黄芸一命,有时让韩至想起在帛楼与这个朱袖大小姐相见之时,她十段金丝用足九段,何尝不也是万事留一线?
这也就是,韩至毫不犹豫要赌朱袖的人品的一个原因。
她虽然显露在外的风格,狠辣决绝,但他仍未忘记在兰皋城时,她温柔娴静的模样,那时的珠袖,是个像水一样的女子。
那才是朱袖的本真,她始终不像她的义母一样,是真正的心狠之人。
宋阳抱着韩至的尸体,也泪洒当场,“这都是天意捉弄,你是赤子之心,缘何难当义字。何必要以血祭错呢……韩至啊……”
宋阳捶胸顿足,十足的痛心疾首。
而朱袖看着韩至的尸体,手握成拳,心中不甚酸楚。
因王嘉禾之死而生的恨意,对张明敏的情愫,此时都交织在了一起,还有她在秀英馆学来的不择手段,与自己本心的斩草留根,矛盾地互相攻讦。
……
“韩至赌赢了。”
聂霜华看着琉江发来的信,对胡秀鸾道。
胡秀鸾端着茶杯,望着院子里的花木,听聂霜华说着之后的情况。
朱袖确如韩至所想,让宋阳他们将东西送到琉玉城,杜英姑娘的师兄处,杜英的师兄见到这些东西,紧皱的眉头瞬间舒缓过来,连连道谢,险些给宋阳他们跪下了。
“听说这些东西里,只有一半是杜英筹措的,剩下的一般是韩至、宋阳和张女侠的私蓄。”
胡秀鸾喝了一口茶,道,“这韩至是个奇人,无愧于仁义无双的赞誉。倒是我胡秀鸾,叫他背下了这个袖手旁观的恶名,最终一刀泯恩仇。既是天意,也是**了。”
聂霜华将书信放进了烧水的小火炉里化了,随后淡淡地看着胡秀鸾,她感觉到了胡秀鸾的哀愁与愧疚。
这是第二次。
她自跟胡秀鸾以来,从来觉得这个女人面慈心狠,做事从不见悔。
可她却对上官青箬之死耿耿于怀,聂霜华曾将这种芥蒂以为是因为对武帝的背叛,但如今对韩至这个无关的人竟然也生了这样深的愧疚。
聂霜华感觉,她的心肠如石冷硬,却终究是人。永远会有些人的各种情绪,或者是不显山露水,或者是未到“直面”的时候。
自己有朝一日回顾自己沾满血腥的一生的时候,应当也会像胡秀鸾一样,不知何谓地叹息一声吧。
“那袖儿去哪了?”
胡秀鸾的话打破了聂霜华的思绪,她淡淡回道,“去了兰皋城。”
“赶不上清明了呢。”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