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明梨落独对昏灯恍惚。锦染从外面回来,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直到确认没有人尾随,这才关了门,走到了明梨落身边。
明梨落看向了她,锦染道,“姑姑,我打听到了雍和城与伏龙城的事情。”
“如何?”
锦染皱眉摇了摇头,“太子爷以编撰史籍为名,广揽十大学府的人才,除了那个名冠雍和城的黄钰,其余多收于麾下,但最终留下的活口并没有几个,原因是他们在学府授意下勾结京官已久。之后,太子爷在兰皋城解了兰皋城守黄牍的职务,带走了黄牍的夫人裴安若,交还太临王府训教,太临王亲手将裴安若打死了。紫王爷说,太子爷差不多已经是有辅国之权了,敲打十大学府、太临王府,都是在给东宫立威名。除了桃郡的政事,其他的,太子爷几乎都有权干涉了。”
明梨落问道,“所以,在学府、太临王府之后,就是太子自己的兄弟姐妹?”
锦染点了点头,“前一段时间,太子爷从太临王府回来以后,曾设宴邀请修仪郡主到东宫。虽然只是兄妹饮宴,没有邀请欧阳靖江,但是京城权贵多为之所动,认为太子此举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毕竟,修仪郡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贵妃唯一的女儿。”
明梨落问道,“这件事对紫王爷的影响很大吗?”
锦染点了点头,“紫王爷说,他几乎是如履薄冰了。虽然陛下对太子爷的行为没有任何限制抑或是警告,但他暗中护着紫王爷,所以紫王爷倒是无碍,只是在朝堂之上只能以退为进了。”
明梨落皱了皱眉,问,“石大少怎么说?”
锦染回道,“紫王爷颇有些胆战心惊,坐不住。大少爷说无须过虑,受限于太子爷反而是件好事。因为紫王爷素来和丞相一党不和,如今太子用修仪郡主令皇子、亲王以及郡主们在朝堂上退让,留下来的这一大部分的权力真空,自然只能由太子爷掌握。皇帝在,太子爷不可能戮杀手足,而且修仪郡主从来对太子爷言听计从,嫁给欧阳靖江也是为了防止欧阳家坐大,所以,太子爷下一步,应该就是平衡朝堂。用丞相与太子对峙的格局,瓦解公主府、太临王府和朝廷三足鼎立的局面。”
“真会是如此么?”
“太子爷行事独断,或许我们能猜到他的想法,但猜不到他的做法。所以紫王爷说,能避则避,若是硬凑上去,成为朝堂上的牺牲品,谁也无能为力。就像当年的陛下和公主,即便是因为疼爱与愧疚,陛下对公主从来迁就,但还是为了维持政治安平,将公主的养父母和所有的孩子留在了雍和城,以为人质,牵制桃郡公主府。”
明梨落心一沉,道,“枫桥楼的事,你没有告诉石家吧?”
锦染摇了摇头,“没有,我去的时候,正好紫王爷在石家,我听得这些事情,便没有开口请石大少帮忙了。原本以为,可以让紫王爷同繁英城城守或者陈大人周旋一下,放了梅英和明白,可是如今这些小动作,不免是会激怒东宫的……”
明梨落道,“其实这几日,我就想到了,常四娘若要设计我,岂会给我留下余地?看来,采薇楼我是非去不可了。”
傅府。
一个小丫鬟走进了客房,对靠在床边歇息的陈景道,“陈大人,外面有个夫人要看望您,说是您的表亲。”
陈景闻言,示意身边的丫鬟扶起自己,一边对那小丫鬟道,“让她进来吧。”
“是。”
小丫鬟出去引了常濡进来。
常濡一进门,就见到陈景被丫鬟搀扶着,往桌旁过来,忙走上前来扶,语气紧张道,“叔父您怎么起来了?”
陈景笑道,“我一听说,是表亲来探我,准知道是我侄女。”
常濡扶着陈景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道,“叔父遭人所害,卧病在床,侄女就在繁英城中,岂能不来探视?只是,侄女还是来得晚了!”
陈景让她坐下,劝慰道,“什么晚不晚的。我本为公事而来,提早了几日到,便在茶楼喝两杯茶,无意间碰见了傅君,便谈了两句。只是不知为何,那茶水中竟被人下了毒。傅君便将我安置在府中,几日来都在审讯犯人,追查凶手。”
常濡佯怒,锤了锤桌,“何人如此可恶?朝廷派来的监察大人,也敢下这样的毒手!”
说完,常濡又道,“傅大人行事也着实是谨慎,我这几日风闻有位大人在枫桥楼中毒了,城守大人查封枫桥楼,捉拿了两个嫌犯。这些事情,不敢多去过问打听,却没想到,中毒的是叔父您……害得侄女都没能跟前照顾……”
陈景摆了摆手,道,“无妨,只是这次我来繁英城,实为暗访,并没有什么人知道。若是下毒之人真是冲着我来的,或许真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未可知。”
常濡忽然小声问道,“叔父可是来查傅大人的?”
陈景手指按唇,道,“你切莫打听这些事情,叔父是言官,直言是本分,乱言是忌讳。”
常濡点了点头。
这时候,夜已深了,常濡起身告辞。
陈景送到了门口,对她道,“丫头,好好照顾自己。”
常濡点了点头,没入夜色而去,陈景一改病弱之态,松开了婢女的手,站直望着常濡离开的方向。
傅君走了过来,见他这样,问道,“陈君身体可是好多了?”
陈景没有回答,傅君看向他望着的方向,问婢女道,“刚才谁来过了?”
陈景转头看向他,道,“我的表侄女,常濡。”
傅君假意惊讶,“没想到,这女子还挺有孝心的。”
陈景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女子确实对他有些孝心,但自从她从风月场暗中流入官场□□开始,那点孝心其实颇有些串味了。
常濡回到了采薇楼,见明梨落正站在采薇楼前,等她。
她走了过去,眉头微皱,问道,“夜里寒凉,明姑姑为何站着这里?怎么不进去?”
明梨落望向采薇楼中的灯火,她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杯盘磕碰的声音,也能感觉到里面暖风阵阵。而这外面,几乎一大半都隐匿在夜色之中,而风,清冷冷的,拂过脸颊,没有脂粉香气扰人。
明梨落看着常濡,道,“若不是在门前等,怎么显得出求人的诚意?”
“求人?”常濡假作惊讶。
明梨落哼笑一声,“梨落想请四娘卖个人情给我,放了我们家丫头和小二。”
常濡闻言,装傻充愣地冲采薇楼的门子道,“你们是抓了明姑姑的人么?现在胆子是越来越肥了,竟敢欺负到明姑姑头上了?”
门子们面面相觑,都言说没有。
常濡看向明梨落,明梨落淡淡地看着她,道,“四娘,你想要的不过是繁英城这块地盘,我明梨落可以让,不过,我希望那两个孩子毫发无损。”
“哦?”常濡挑眉,“明姑姑想怎么让?”
明梨落直视着她,道,“离开繁英城。”
常濡冷笑,“离开繁英城,何愁无处可去。来日寻衅于我,何难?”
明梨落未及回答,常濡便递给了她一张契约,明梨落接过以后,冷眼看她,“寡妇门你也敢踢。”
常濡回道,“我不止要踢了枫桥楼的门,还要枫桥楼的寡妇伺候我采薇楼的客人。你这一手点茶的妙艺,还有那股人妻风韵,早已看馋许多登徒浪子。”
明梨落冷笑,“可笑,我明梨落年轻为商,总是有些手段,怎么反倒晚节不保,入你娼门?”
常濡凑到她面前,轻声道,“怪只怪你抱错了树。”
明梨落笑而不语,接过了契约,门子端了笔墨出来,明梨落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掷笔而去。
几日后,城守大人抓到了下毒的凶手,正是当日跟在枫桥楼中弹筝的年轻妇人身边的那位老伯。
经过傅君的审问,老伯对下毒之事供认不讳,但他并不承认自己知道陈景大人是京城来的监察大人,只当他是普通的富人家,在枫桥楼中跟着起哄,欺辱他们家夫人,所以他才趁着人没注意的时候下了毒。
原本,毒杀监察大人是为断朝廷耳目,是重罪。但傅君在此事上,似乎过于草率了,仅凭这么一个人的供词,便结了案。
事后,与陈景陈说案情经过与结果之时,也有意引导,说陈景往后不必与这些凡俗之人牵扯过多,有些人表面若无其事,心底却是恨极了富贵人家的一些做派。
陈景表面上颇为自责,其实内心并不以为然。
即便这件案子,就只是他无意冒犯而导致了人家的报复,从傅君的角度来看,应当查得更深一些,宁错怪而不放过,然而傅君行事草率似乎有意遮掩。
这让陈景更起疑心,只是此事牵涉政治,若他贸然深查,触及某些集团的触角,恐怕他一人身亡事小,挑动政治神经便是大乱了。
于是,陈景仓皇而逃。
陈景离开后,枫桥楼如常开门,茶客们也一如既往来此喝茶闲谈,间有文人、画家来此作诗文赋、描绘丹青,也有琴家来此,闲弹两曲自娱娱人。
梅英穿梭其间,给他们加水添茶。
“添茶丫头,你借我琴哪去了?”
还没迈过门槛,声音便传了进来,明梅英转头望去,见是上次借她琴的斫琴师。
她忙迎了上来,道,“周君,琴我给放房间了,你先进来喝茶,我上去给你拿。”
周君点头而笑,寻了个座位便坐下了。
明梅英上了楼,回房间将琴袋抱了下来。
明梨落在二楼与几个茶客说话,忽然听见楼梯噔噔的声音,她不经意转头望去,正看见明梅英抱着什么东西下楼去了。
“明姑姑,这几日怎么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茶客出言相问。
明梨落转头回来,礼貌一笑,道,“许是夜里没睡好。”
另外的茶客道,“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吧?开门做生意,四面八方来的人,总是有些鱼龙混杂,此事算是有惊无险。明姑姑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何必介怀而郁郁不能眠呢?”
明梨落强颜欢笑,给他们添茶,道,“自是如此,是梨落过忧了。”
旁人自然不知道她私下求过采薇楼,才能婉转救出梅英和明白,否则,即便是那老头出来澄清事实,恐怕梅英和明白是难逃一死。
而如今,看起来是有惊无险,但她给常濡签下的那份契书,还得上钱,也不过就是欠债还钱,若是还不上,那便是她的卖身契。
如今,她平日攒下的积蓄,并不足以偿还,还有不少压在了这座枫桥楼与一些茶商的生意里。若是强要凑足这些钱,枫桥楼便无以为继,甚至伤了与茶商们的交情。
若是往日,还能求助石家,但现在太子威慑诸下,石家替她还这张莫名的债契,若是传到了太子府中,紫王爷和石家难免被冠上勾连丞相一党的罪名,以太子的行事,石家顷刻覆灭。
明梨落几日,为此事食难咽,寝难眠,苦不堪言。
“明姑姑,来壶青叶茶。”
“客官稍等。”
明梨落正泡着茶,忽然听见一阵琴声,原本以为是茶楼中的某些茶客,在此附庸风雅,抚琴娱乐,但多听了几句,明梨落忽然愣神,以至于茶水烫了手。
锦染过来,问道,“姑姑,你怎么了?”
明梨落脸色发白,深吸了一口气,对锦染道,“你招呼这里的客人,我去楼下看看。”
“好。”
明梨落下了楼来,脚步却较往日,凌乱虚晃。
正站在楼梯半截,她便望见明梅英正坐在茶厅中,抚琴。
茶厅中形形色色地茶客,都安静地看着她抚琴,她所抚的琴曲,正是之前为明梨落弹过的那首,起落君的梅熟。
明梨落心中怒火难压,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无法上前责难明梅英,只好走到来回给茶客添水的明白旁边,对明白道,“让她待会到我房间找我。”
明白应了一声诶,转过头来看了看明梨落,忽然觉得明梨落有些不对劲。
明梅英弹完曲子,将琴还给了周君,说了些感谢的话,明白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姑姑找你有事呢,别说那么多闲话了。”
听见明梨落找她,明梅英便匆忙而去。
到了明梨落的房间门口,明梅英敲了两次门,才听见里面明梨落的声音传来,“进来。”
明梅英推门进去,明梨落正扶额坐在桌旁。
她觉得明梨落脸色不好,气氛有些沉闷,低声问道,“姑姑,你找我?”
明梨落抬眼,问道,“刚刚是你在弹琴?”
明梅英小声地嗯了一声,明梨落冷笑看她,“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卖艺博笑的欢场么?”
“姑姑,我没有这个意思!”明梅英匆忙辩解。
明梨落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怒斥道,“上次那个年轻妇人在我这儿招的祸,你受的牢狱之灾,都给我忘得干净了是么?你以为这世间天公地道,真给你撞上了这么良心未泯的老汉,就出来认罪伏法,给你洗清冤屈了么?”
明梅英被明梨落这么一斥,吓懵了,慌忙跪下认错,也想着明梨落话里的意思。她从一进门,便觉得明梨落情绪不太对劲,却尚不明她为何生气。
“这枫桥楼自诩清高,不与欢场浊气同,已是挑衅欢场采薇楼。当年我亡夫经商,虽锱铢之利必较,但也知断人财路如杀人满门,总留方寸之地舍人商利。如今,前一个弄筝妇挑祸,后有你这抚琴女招灾……”
“姑姑,我借了周君的琴,只是给他弹一曲作为感谢,绝对没有断人财路之想……”
明梨落沉了一口气,气道,“枫桥楼卖茶不卖唱,采薇楼卖娼不卖茶,两不相干。你们相继在我枫桥楼弄丝竹之声,渐成风气后,我岂非骑虎难下?既卖茶来又卖唱?采薇楼眼睁睁看着我吞下她这么大块的肉?何况,清倌入娼易,红倌从良难!”
明梅英如临霹雳,她根本从未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只是单纯地酬谢知己罢了。
她顿时泪眼连连,嗫嚅道,“姑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明梨落无奈地摇了摇头,扶额,沉默。
房间里只剩下梅英的啜泣声和梨落沉沉的呼吸声。
那啥,因为写着写着跑偏了,所以回去改了一下【枫桥楼奇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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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明梨落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