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连几日,谢华和兔儿神都坐在了这屋顶上看着邱锦意与刘容音乐声相寄,听着那曲子,兔儿神总是倒在了谢华的肩上熟睡。
几日后,兔儿神突然算到了什么事,跟谢华打了招呼要离开几日,谢华不肯,拉住了他,道,“我扮不来娘子的模样,你走了谁去提亲?”
兔儿神怒吼道,“所以你是要我扮谢如月去提亲?”
谢华表情无辜道,“你我之间,似乎你更合适扮媚俗多态的谢如月。”
兔儿神想也是,谢华冷若冰霜的能说成什么事,别把好不容易撮合的事又给搞砸了。于是兔儿神便只好又坐下了。
几日来,刘容音终于生了心思要去见见墙边吹箫与她相合之人,于是让丫鬟随意弹些小曲,自己往外溜了。
那邱锦意吹了一阵,突然变觉得不对劲了,这水平跌得明显,定不是一个人弹的。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便抬腿要走,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站住!”
邱锦意一怔,停了脚步。
刘容音见他停下了脚步,便跑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让他转过身来。
月光斜落,照在了邱锦意的侧脸上,刘容音一惊,“邱公子?”
邱锦意勉强一笑,“我只是希望你能不要再伤心了……”
刘容音静静地看着他,手仍抓着他的手臂,月光默默地照着他们。
许久,刘容音问他,“那日来提亲的,就是你?”
“是我。”
刘容音没有回应,他又道,“我并无意借此打动你,只是提亲那日,我见你独坐院中,眼神呆滞。我希望这首箫曲能够解开你的心结,你是黄苏间最无辜的人,黄钰、苏文远也必定不想你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刘容音松开了他的手,垂首,浅浅地笑。
邱锦意疑惑,问道,“刘姑娘?”
“你以后还会来吹箫吗?”刘容音问他。
“刘姑娘想听,邱某每日都会来。”
“谢如月,你这是?”
翌日,兔儿神幻化成了谢如月的模样,拉着邱锦意又来说亲了。刘未阳脸色并不好,因为谢如月失礼在前,如今被拒绝之后没多久,竟然又登门了。
谢如月手捻团扇,摸了摸扇柄,道,“我呢,还是来提亲的。”
刘未阳坐下,冷着脸道,“你摆了一地的聘礼,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提亲的。只不过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已经给你讲清楚了,我女儿不愿有所托付,请你回去了,如今你又登门,我这就不明白了。”
谢如月兀自坐在了客座上,笑道,“刘老爷,刘姑娘虽然离了黄府,仍旧回到刘府,锦衣玉食,却是一生清寡。如今我谢如月两次登门,为刘姑娘绾结姻缘,为何你是这般冷言冷语?”
说着,谢如月微抬下巴,道,“莫不是,刘老爷没有听过我谢如月姻缘妙手的传言?”
刘未阳想着,虽然坊间皆传,谢如月妙点姻缘,但市井之语岂可尽信?不论如何,还是要门第人品俱佳、又得女儿答应,这姻缘才能结了。
兔儿神窥听他心语,暗自冷笑。
刘未阳拱手,道,“并非我不信谢夫人,但这姻缘讲求门户相当,又讲求情投意合,如今我对这邱府并无了解,女儿又无意托付此生,教我如何答应?”
谢如月执扇在空中点了两下,道,“我谢如月绾结姻缘不看门第,只看天意所至、情意所契。但既然世人皆看重于此,不如刘老爷听我强辩。若黄钰是刘老爷说的门户相当,那当时,黄钰有何优势?”
谢如月看向了刘未阳,道,“一则,黄钰乃高阳学府二公子;二则,黄钰有列朝为官的希望;三,黄钰之父为兰皋城守;四、其母为太临王府外孙女。”
刘未阳闻言,脸色渐沉。这些本就是暗下的筹谋,没想到,这个谢如月如此胆大妄言,竟然一应搬到了台面上来说。
谢如月一笑,用扇扫了一下站立一旁的邱锦意,道,“如今第一君子、二公子皆英年早逝,高阳学府中高才,要么做了属吏,要么就像那江非言一般,”扇面往下一沉,“仍是黄发小儿,而邱锦意,与二公子交情深厚,均为截竹先生门下高才,我想,排个三公子、四公子,也不为过吧?”
“至于列朝为官。如今陛下崇文,天下十大学府深受陛下与太子殿下的重视,而如今高阳学府又名压九府,成为十大学府的‘草头王’。偏偏在这个时候,殿下答应将第一学府的名号留下,待那崔定或邱锦意来取,来日邱锦意以何名义承了这个第一学府?督学官与天下第一学府的掌府大人,孰轻孰重?”说完,谢如月挑眉望向了刘未阳。
扇柄在手中流转一圈,谢如月又道,“再者,刘大人已经离了官场多年,为黄钰私下里筹谋的,也费了不少旧人情,却栽在了黄家手中。女儿又成了新寡……”
说到此处,刘未阳狠狠敲了一下桌子,以示警告。
谢如月却浑然不怕,只是轻笑道,“刘老爷莫气,我谢如月不过是一个市井妇人,话糙,又爱八卦、搬弄是非,不慎说了不爱听了,还请见谅。”
刘未阳闻言,始觉得这个谢如月可不是普通的角色。虽然这话自损,却也说明了市井之中并非人人知事情缘故,只为了话头谈资,随意搬弄。如今女儿嫁入黄府、又与黄钰和离,不知缘由的怕都说着女儿被休弃出门,抑或是因为黄钰之死而成了新寡。
市井之人不当他面说,私下又如何没有传得满城皆知。
谢如月压低了声音道,“若非为黄钰费了人情、谋得个督学之官,刘容音如何与黄钰成就这段‘门户相当’的姻缘?既然如此,那刘府、邱府同为兰皋城大户,何来什么,门第不衬之说?”
刘未阳心里一咯噔,谢如月却不停嘴,继续道,“还有那太临王府。黄府满门,城守黄牍降职待罪、其夫人禁足府中,府中妾室、子女,皆如散沙。”
谢如月秀眉一拧,似是自言自语道,“太子留裴氏性命,莫不是要将裴氏带回太临王府,杀鸡儆猴?”
旋即摇头叹道,“倚傍高门,可知盛极而衰之理?联姻,不仅连着荣耀繁华、更连着福祸生死。贱门,荣耀无望;高门,祸福难料。”
刘未阳醍醐灌顶,叫了丫鬟过来,道,“小姐呢?”
丫鬟道,“回老爷。昨夜少爷与少夫人回来,此时少爷与少夫人正在院中开解小姐。”
刘未阳稍微想了一下,问道,“开解得如何?”
丫鬟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道。但这几日小姐似乎吃得多了些,方才少夫人给小姐煮了点汤,小姐喝得可有滋味了。”
刘未阳抚掌,口舌连心,此事有望。
“去将少爷叫过来。”刘未阳催道。
丫鬟应诺而去。
谢如月见此,微微而笑,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身前,手掌却只能摩挲了衣物。低头一看,随后摸向了头,想着,忘了谢如月是有夫之妇,绾了发髻的。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到了厅来,执礼,道,“父亲,你找我?”
“逸杰,这是媒人,城中皆尊称为如月姑。”刘未阳向刘逸杰介绍了谢如月道。
刘逸杰便对谢如月执礼,道“刘逸杰见过如月姑姑。”
起身时,望见身边有个静默的男子,又愣了一下。
邱锦意执礼,道,“我乃邱府邱锦意,高阳学府学生。”
“原是如此。”刘逸杰转向了谢如月,道,“如月姑姑可是为了舍妹婚事而来?”
谢如月挑扇一扇,道,“正是。”
刘逸杰了然地点了点头,拱手问邱锦意道,“邱公子可有擅长之事?”
邱锦意道,“锦意自幼拜截竹先生门下学习,诗书礼乐皆有涉猎。”
刘逸杰笑道,“黄督学文武双全,又因擅长丹青,婚后与舍妹日常也算是兴趣所趋,才能得两年之好。而若邱公子与舍妹没有共同之趣,又如何能至情投意合的境界?”
“邱某夜行曾闻刘府院中琴音,冒昧问刘兄,府中擅琴之人可是令妹?”
刘逸杰挑眉,“那邱公子也擅长琴?”
邱锦意道,“丝竹相和、琴箫和鸣。”
此时,邱锦意便在这厅上,执箫吹奏,那箫声将院中的刘容音与刘少夫人引了出来。
两人躲在了柱子后,看着厅里邱锦意吹箫,少夫人没有听过此曲,便问了一声,“这是什么曲子?”
刘容音道,“这是一首长云歌。”
说罢,刘容音便静默地站着听箫。
刘少夫人看着刘容音,想着,原先和刘逸杰回来的时候,便听闻了小姑子被黄府休出门的事,婆婆也跟她讲了刘容音几日来呆坐于院中,饮食索然无味,情绪低落。
后来,夫妻俩到院中与她说话,才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小姑虽然安静,但也没有到失魂落魄的地步,见了兄嫂,还露出淡淡的笑,眼中还有神。
如今,看着刘容音站立,望着厅中人,听他吹长云歌,眼中无悲无喜,静好。
虽然她和刘逸杰都对这个妹妹喜欢得紧,留着她在家中也无妨,但总不能让她余生都寂寥独处,既然眼前就有这么个知音郎君,那做兄嫂的,自然可以为之做主,且公公让丫鬟来请逸杰去参谋,必是有了嫁女之意。
刘少夫人抬手覆在了刘容音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只见刘容音又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刘少夫人了然,便入了厅,对公公行了礼,又见了客人,随后暗中扯了扯刘逸杰的衣角。
这小动作全落入了谢如月眼中,心中便想着,此事算是成了。
于是少夫人三言两语,刘逸杰与她唱着双簧,一边应下了邱锦意的求亲,一边又劝说刘未阳,便将此事定下了。
谢如月悠悠起身,道,“既然此事定了下来,聘礼也收了,那我便告辞了。”
“姑姑慢走。”
刘逸杰夫妇将谢如月和邱锦意送至门前,邱锦意便和谢如月一道走了。
送了谢如月到小竹舍,只见谢华端坐在竹舍里喝茶,邱锦意便在门口对谢如月躬身行礼,道,“多谢姑姑了。”
“不必。”说完,谢如月便进了竹舍。
竹舍里,谢华抬眼见她,便道,“竹舍我已卖了,明日离开。”
“卖了?”兔儿神微惊。
谢华放下茶碗,道,“刘容音之事既然已经定了,那娘子便没有待在兰皋城的必要了。且她此番回妖界,也需要不少时日了,总不能要你替谢如月活在此处。”
兔儿神点了点头,“也是。那这竹舍卖与何人了?”
谢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道,“不是兰皋城人士,是一个新开酒馆的掌柜,似乎叫新无痕。”
兔儿神媚眼流转,道,“那好吧,那银子……”
谢华瞥了他一眼,“我买了些吃食,让兀灵带去与灵官们吃了。”
兔儿神摸了摸身前长发,笑道,“瞧你那酸样,我还能贪你点碎银子。”
次日,谢华就与兔儿神假扮的谢如月准备离城了。
不少人都来相送,有樵夫和赵家姑娘,也有平日里和谢如月交好的人,还有邱锦意,刘府那知书达理的刘逸杰夫妇。
兔儿神并不喜欢这阵仗,他的庙素来香火熹微,他也一贯清寡、自由来去。但为了将谢如月在人间之事完满了,他也只好虚应着百姓的热情。
终于,谢华催了,他才长吁一口气,与谢华一齐,登了马车,绝尘而去。
之后,谢华便回了鸳鸯殿,而兔儿神便回他的兔儿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