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绾脚步放轻,趴到窗棂下,用手指往窗户纸上捅出个洞,视线却被一身披玄色衣袍的男子遮挡住,无法看见方才说话那人的面貌,只一宽大的蔚蓝色云履露出一些。
谢凝绾隐约听到一句,“他虽多疑,却不甚聪明。”
谢凝绾正想附耳贴上去听那两人谈论的内容,见春檀往这边过来,连忙抬手示意她小声点,手却碰到了挂在窗棂上的银铃。
铃铛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屋内的人立马发觉有人在偷听。
暗含杀机的声音响起。
“谁。”
很快,原本空阔的房内,凭空出现几道黑影,手握明晃晃的剑,向门口走来。
“别闹出太大动静。”
那几人手中的剑才插入剑鞘。
谢凝绾透过小洞,眼见那身披外袍的男子就要转过身来,却察觉到快要逼近的杀意,连忙起身拉着春檀往楼下跑去。只因跑得太急,谢凝绾下楼时踩空一阶,右脚崴了一下。却顾不得太多,直接往台下一空位置坐下,佯装成来玩乐的公子哥。
春檀紧张地小声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淡定点。”谢凝绾一副玩味的眼神盯着台上穿着暴露,扭着腰肢跳舞的胡姬,低声道。
春檀会了意,见几个护卫也从楼上下来,手肘碰了碰谢凝绾,谢凝绾才抬头眼神示意他们先出去。
“找到人了吗?”
“没有。”
“都仔细找过了?”
“都找了,没见着身上有伤的女娘。”
谢凝绾眸色深沉了些,看着那胡姬腰间挂着的银铃铛,耳边又响起方才听到的那句“他虽多疑,却不甚聪明。”
那声音,很像赵禛,却又不像赵禛。赵禛与她说话时的语调从来都是温声细语,不像这般冷言厉色。可音色也着实像他。
“娘子,我们如今怎么办。”
谢凝绾复又低语道:“再坐一会儿,等人一走,正大光明地出去。”
春檀认同的点点头,余光看向在楼上四处张望的几道身影。都是身形矫健,身姿挺拔的,所幸没正面对上,不然那几个护院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许没见着可疑的人,那几人才回去复命。那几人一走,谢凝绾瞅准时机,站起身来,面上还是一副兴犹未尽的模样,朝门外走去,春檀紧跟其后。
这一幕皆落入身披玄色衣袍的人眼中,那几道身影也正隐没在暗处。
赵禛循着那视线回落到刚才那两人坐过的位置上,露出一丝戏谑道:“看来,怀之认得?”
黑色的眼眸停留在谢凝绾彻底消失的门那处,声音一如清冷。
“谢家的。”
“我还不知,谢家除了你,竟还有这样一位玉面郎君。”赵禛转着手上的扳指,背过身去。
“我会处理干净。”
“本王信你。”
怀之,谢清辞的表字。
谢凝绾上了马车,一个护院靠近窗外,回禀道:“二娘子,弟兄们都未见着您说的那人。”
“嗯。”
谢凝绾又对春檀道:“回府吧。”
马车缓缓驰离,春檀见谢凝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开解道:“娘子别忧心了,说不定您的那位故人谭娘子并未沦落到那勾栏里,此刻还好好的呢。”
真的能好好的吗?
谢凝绾伏在春檀腿上,困倦得睡了过去。
往事如梦,刻入心扉的痛却真实地镌刻在记忆深处。
一个相貌粗陋,神色奸·淫的男子,朝着因重伤无法动弹的谭婉君扑去。听着身上衣裙撕裂的声音,谭婉君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身上那人,可却毫无作用,在绝望中连最后一点点尊严都被践踏凌辱。昏暗的室内,那红烛上的火光异常讽刺,最后连哭喊声也渐渐弱下去。她恨,恨生下她却又弃她而去的沈氏,恨谭峥的冷绝,恨继母许氏和谭婉仪的下作,恨天道无情。只是再恨又如何,她宁愿此刻便死去,化作厉鬼也不要放了她们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几日,却漫长到谭婉君用一生去治愈。
趁已经能下床走动,谭婉君将屋内丝钵捆绑成长布,抛至房梁上,不带一丝犹豫,踢到圆凳。双腿挣扎着在空中踢蹬了几下,而后双手垂落下来,再不做任何挣扎。
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却没想到,被贺殇救下,住在了贺府养伤。
谭婉君醒来的那几日,恍若失魂,双眼空洞,不吃不喝只呆呆地看着窗外沐浴着阳光唧唧喳喳个不停的喜鹊。
正厅内,贺殇玩弄着攀附在自己身上的美姬,将玉壶掷于台下,顷刻间,玉壶碎了一地。
好玩般,单手托起那美姬的脸,贪婪地在那白皙的脖颈间流连一番,冷绝的话语似刀削般,惊得那美姬婀娜的身姿一颤。
“去!给我们蒋大人舞一曲,舞得好,重重有赏 。”
那美姬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伏在那双白底皂靴下,“地…地上有碎片,容妾命下人清扫了,再舞…舞给…大人看?”
“跳。”
声音不置可否。
“郎君!妾……妾的脚若是伤了,还如何……如何服侍郎君。”美姬又攀附上来,伏在那宽厚的胸膛内,小声抽泣着,泪水在美眸中流转,摇摇欲坠,见者皆怜。
贺殇却不为所动,面上虽还是一副笑意,只手稍稍一抬,身旁的侍卫便将那美姬拖了下去。
“郎君!郎君!妾身错了,饶了妾身吧!郎君……”
座上那人却对那求饶声毫无动容,只嗔笑着看向坐于下座的提点刑狱公事蒋独,张扬道:“本官最厌烦不听话的狗了,蒋君可得好好帮我管教一下才是。”
蒋独很是恭谨地应了是。
贺殇敞开了外袍,恣意地半靠在座上。眯着眼似乎在享受,那一声声的哀嚎。
“官家对江南水运赋税那事上了心,严斥了户部的官员,若是查到……”蒋独将忧虑说出。
“谭司使上位以来,本官看他如今很是忘本。既已是无用之人,刚好可以拿来用,也算不枉本官对他的提携。”
“是。”
……
那美姬一路上,还在求饶着。那仆从却不管,主子没法话,就是往死里打。
一身穿锦服,扮相华贵的女子在长廊上停下,身后是成群的侍婢。看着被架在板上受罚的女人,安迟毓音微微侧脸向身边的女使示意。
女使朝行刑那边跑去,之后折返回来,匍匐在地回禀道:“夫人,那女子是郎君昨日里新得的美姬,因触犯了郎君,才被罚。”
“那位重伤的娘子如何了?”安迟毓音别过头,不再看向那,日光透过廊帘,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安迟毓音身上,着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比起那美姬还要美上几分,是端庄的大气美,面上看着很是温和柔顺。
“还是不言不语,郎君说了,不让您过问的,夫人还是、还是别管了。”那女使便又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生怕触怒了这位府里的女主人。
那温意的脸上,只勾唇冷笑,生出几分苦涩。
成婚两载以来,只有安迟毓音自己知道,她虽贵为安迟侯府的嫡女,在贺殇眼中,她却是与那些美姬并无不同的。不过是端了个夫人的位分,若无侯府做后靠,贺殇对她应当连面上的温情也不会有。
贺殇眼中,只看得到权势、地位。父亲说过的,可安迟毓音却仍一意孤行嫁给了他。那次蹴鞠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就不复存在了,亦或是,如今她看到的,才是真正的贺殇,奸佞,阴狠。
贺殇,是不懂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