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与几个黑衣人缠斗一夜,终于在天际发白之时,凭借独门轻功脱开了身。此刻,他正捂着被流星锤砸中的左肩,跌跌撞撞回到客栈。
推开门,却不见罗振身影,入眼的是程黎、周昉,以及昏迷不醒的江涛。
程黎、周昉见展昭左肩殷红一片,慌忙迎上前,扶展昭坐下。待周昉解开展昭上衣,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口,用血肉模糊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清理创口的整个过程,展昭都斜斜靠在椅上,右手撑着额头,紧闭双目,强忍着左肩传来的阵阵钝痛。他心里明白,这伤恐怕又要成为自己的累赘了,五鼠闹东京案所中的毒镖,常州案时所受的箭创,都集中在了左肩,昨夜躲闪不及,又被黑衣人流星锤砸伤,倘若旧伤复发,只怕耽搁了正事啊。
等缓过一口气,展昭才看向床上昏睡的江涛,问起事由。周昉一边收拾药品,一边应道:“这几日,属下和程黎在延州城中多方打听,都未曾发现卢守勤踪迹,我二人便决定到周边村寨探探,没想到,刚出城,就碰上了浑身是血,倒在路旁的江涛。”程黎给展昭递上一杯热茶,接过话说道:“我二人本想着安顿好江涛,再出城打探卢守勤下落……”
话还没说完,就听展昭轻声言道:“不用找了,卢守勤已经死了。”于是,展昭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罗振一直没回来过吗?”程黎、周昉相视一眼后摇摇头,见此情景,展昭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昨夜那一批黑衣人,来势汹汹,他们不但知道自己行踪,竟还识得自己,莫非,当真是白日里那名相士给自己设下的圈套?可若真是一个圈套,对方又何必赶尽杀绝,连卢守勤和张德和都不放过?思索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展昭忙扭头看向床铺,果见昏睡的江涛悠悠转醒。
展昭连忙起身来到床边,“展大人,属下,咳咳咳……属下有负重托,咳咳咳……”听着江涛有气无力的声音,展昭一阵心疼,他伸手拉住江涛刚刚抬起的手,温声道:“别急,慢慢说。”
听着江涛断断续续将离开三川口前后发生的事情,展昭原本就蹙着眉头,越皱越深。“属下与苏岑,只恐路上耽搁长了又生事端,便护着两名人证星夜赶往往河中府,只盼能早日将证据交到文大人手中,可不曾想,刚刚过了河谷,便遇上了一伙黑衣人,他们一行,约莫……约莫十二三人,手持兵器各有不同,咳咳咳……属下,属下见苗头不对,便与苏岑一南一北夺路而走,我等四人,哪怕走脱一个也好啊!可哪知,为首那名黑衣人手中一副双球流星锤竟是如此厉害,属下斗他不过,被打落延水,而与属下同行的那名旗牌官,则命丧其重锤之下……咳咳咳……”
看着面色惨白一脸憔悴的江涛,展昭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好生将养,便起身走开了。负手立在窗边的展昭,恍然想起昨天夜里在隔墙外听到的一番话:“ 我告诉你,若不是我手下人动作快,你的罪证可就已经送到殿中侍御史文彦博的手中了!”照推断,说这话的人,该是张德和,而据江涛的描述,追杀他们一行的黑衣人与昨天夜里自己在真武庙遇上的,该是同一批,这样一来……
“糟了!”展昭急急转身,正要抬手去拿佩剑,却不防扯到伤口,一时间钻心的疼痛从左肩席卷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伤口,腿上也觉乏力,朝后踉跄了几步,周昉见状,赶紧跑至展昭身边扶住他。等缓过气来,展昭才说道:“快上嘉岭山,罗振有危险!”
周昉领命而去,展昭又转头对程黎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带着江涛到寨子里避一避。”周昉颇感疑惑,忙问道:“展大人,这……”展昭应道:“追杀江涛和击杀卢守勤的,应该是同一人,而追杀江涛一行极有可能是张德和下的令,这就说明,我们早在三川口时就已经泄露了行踪,昨天夜里,没准儿也是一出请君入瓮,为的就是除去我与罗振。”说到这儿,展昭自嘲地摇摇头,“难怪昨天夜里,张德和如此嚣张跋扈,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年年射雁,不想今日,反被雁啄了眼。”
程黎听到这儿,才后知后觉,“张德和与黑衣人狼狈为奸,还设计引展大人前往真武庙,如今卢守勤死了,却有相士为证,那这罪名,岂不是要按到我等几位兄弟的头上了?”见展昭点点头,程黎暗骂一声:“真毒啊!”简单收拾了一番,程黎背起伤重难行的江涛,又看向展昭。
展昭抚摸着方才从江涛手中接过的金令,忧从中来,心中只暗道:难道苍天当真瞎了眼?
“展大人?”展昭回过神,又将金令塞回江涛手中,紧接着从包袱里取出钱袋,递给程黎,“此去,当隐姓埋名,以待时机。万万不可大意,坏了性命。”
“展大人,那你……”
展昭抿抿唇,轻叹一口气后,应道:“我权且在此地逗留一日,若明日周昉不归,我便深入兴庆府,去寻刘平将军。唉,兹事体大,你我随时都有杀身之祸,二位,万万保重,汴京再见!”展昭说罢,便扭过头,不再去看二人,程黎忍下眼中热泪,对着展昭背影抱拳行礼,“展大人珍重!”
当天夜里,展昭便等到了周昉,可连同他一起回来的,只是一块沾了血迹,冰冷刺骨的黄铜令牌。
“大人,属下无能,翻遍了后山也没能找到罗振,只找到了这个。”
接过周昉手中令牌,展昭只觉得“龙骑禁军罗振”几个字,在此刻是如此的刺眼,江涛伤重难行,苏岑生死未卜,如今罗振也下落不明,自己一行六人,如今……如今已是苟延残喘,可现目前,所有的证据不是被毁就是送不出去,难道,真的要让战死疆场的将军含冤负屈,留下千古骂名吗?
来不及细想,展昭赶紧招呼周昉打点行囊,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延州城,径直北上,朝着兴庆府去了。
颜卿在馆驿静待了三日,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野利仁荣,而这一次,一同过府相邀的,还有西夏二皇子宁令哥。
在宁令哥的陪伴下,颜卿带着宋子渊步入了西夏皇宫。进了皇宫,颜卿又一次感慨元昊之奢靡,这座宫殿,恐怕在当今世上,除了开封城内的东京皇宫以外,无有出其右者,跟着宁令哥的步伐,一行人一直来到皇宫的西北角。
“皇兄已在殿内设宴,殿下,请。”尚在颔首唏嘘的颜卿闻言抬起头,入眼的是一座景观独特的宫殿,进了宫门,便走上一座拱桥,而拱桥下方,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湖,湖中假山林立,湖岸落英缤纷,走上拱桥,方见湖上回廊悬立,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波光粼粼的湖面,竟然颜卿有些晃神,一时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江南水乡。
穿过回廊,绕至假山后方,才得见正殿。颜卿心中好奇,不觉发问:“不知这湖中之水,是自何处引来?”听到颜卿发问,宁令哥便停下脚步,转过身饶有趣味地看向这位异邦少主,一路之上,她都不发一言,如今一张口,声音倒是好听的紧,“此湖中之水引自黄河,父皇说,黄河之水养活了党项一族,今虽已建国,但不应忘本,故而引来黄河之水,修建此殿。”
颜卿点点头,却又不说话了,宁令哥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伸出右手,示意颜卿接着往前走。一路上,他时不时拿余光瞟向颜卿,他自然很好奇大理国为什么立一个女子做太子,但若贸然相问,又怕伤了和气,可观这女子确实是气度雍容,长身玉立,清贵高华。一路之上,她都不怎么说话,莫不是因为他们一行千里迢迢而来,却遭我国怠慢,心中有些不快?想到这儿,宁令哥顿住脚步,转过身对着颜卿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只因兄长与父亲政见不和,兄长近一年来都未能涉政,小王近日又不在皇城,若是手下的人有行事不周、怠慢之处,还请殿下海涵,稍后宴席之上,便由小王代为赔罪。”
宁令哥突如其来的举动,确实在颜卿意料之外,就连他所说的真相,也在颜卿意料之外,她几乎是下意识摆摆手,应了声:“不妨事。”
复行数十步,终于来到正殿门口,而那位宁令哥口中不得涉政的太子宁明,此刻也已带领百官在殿前相迎。
酒过三巡,百官散尽。“殿下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宁明说着,抬手接过宫婢送来的茶盏,目光依旧停留在颜卿身上,他一早就听说大理国少主来访,奈何自己已被父皇逐出金殿,不许朝见,没有皇命,不敢私自接见外国来使,这才拖了些许时日。直到今日得母亲特许,方才召集百官给这位客人接风洗尘。席间,无论百官抛以什么样的问题,她都能从容应对,侃侃而谈,倒真是学识渊博,胆气过人,巾帼不让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