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青山依旧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子墨访襄阳 少主忆南侠

回到客栈后，展昭随即将几人聚集，自怀中拿出官印，分别在三份供词上戳上印记后，将其中两份供词连同一封书信交予江涛，又看了看苏岑，道：“你们带着甘塘、陶然二人，火速赶往河中府，务必将他二人及这些证据，交到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大人手中，如有差池，我唯你二人是问。”

“那大人你……”

“我自是要前往锁崖镇与其他三位兄弟汇合，这事没那么简单，延州城内恐还有玄机。”展昭说完，自怀中摸出一支金令，递给江涛，“这是临行前，官家密授金令，你带上，有了它，一路之上，没人敢拦你。”话音未落，展昭便顿住了，他自嘲般的轻笑一声，“若是真有人拦住你等，那便是苍天……瞎了眼。”

其实展昭知道，一旦行踪泄露，他们此行，必然凶多吉少，因此，他才会让苏岑抄写供词，一式三份，三位禁军一人一份，以防不测。待目送四人南下后，展昭也翻身上马，朝锁崖镇赶去。

展昭等人都不曾留意，在他们刚刚离开后，客栈的老板便悄悄自后门而出，径直往北而去。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连绵起伏的沙丘错落有致，一轮红日斜斜的悬在天边，夕阳下，一队车马迎风而行。

“少主，前面不远就是界碑，咱们今夜应该能到熙洲城了。”

“嗯。”马车中的人应了一声，随即掀开帘子看向窗外，望着绵延不绝的沙丘，她不由得轻叹：“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传令下去，加紧赶路，务必在今夜抵达熙洲城，明日一早入境西夏。”

说话的人，正是不远万里从大理而来的颜卿，只因此番出行不必当年微服入宋，可单人一骑快马加鞭，这一回她是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前往兴庆府，车队仪仗自不可少，故而行走的速度也慢了好些，尽管未敢耽搁，可从阳斜城出发至今，也已经一月有余。

颜卿放下帘子，窝回马车里，瞥眼又见手边招文袋。这是临出发前，宋子墨送进宫来的。五年前，他奉颜卿的命令偷偷回到宋国，去往襄阳，暗中查探段瑞兴的来历，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五年，更没想到，他送回来的东西里，竟藏了一个天大的阴谋。

那一日，颜卿正在宫中审查慈爽官送来的礼物名册，却不防门外传来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少主！”

颜卿心头一喜，连忙放下手中名册，起身相迎。待屏退了宫婢，颜卿才道：“好啊你，一去就是五年，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颜卿说到这儿突然停住，鼓着嘴在宋子墨肩上轻轻锤了一拳，“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看到自己主子这么在意自己的安危，宋子墨心中一暖，不由得裂开嘴笑了起来，“少主勿怪，只因属下担心频繁的书信往来会泄露行踪，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者，有些东西，还是属下亲自交到少主手中才更为稳妥。”

宋子墨说着，将斜挎在身上的招文袋取了下来，双手递与颜卿，颜卿接过招文袋，又复看向宋子墨，五年不见，黑了，瘦了，却也更壮实了，行事也更为稳妥，颇有乃父之风，有他们兄弟这样的人才在身边，实在是她段瑞卿的福气。

抬手拍了拍宋子墨的肩膀，颜卿笑道：“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过几日与我一道北上西夏，招文袋的事，我们路上再说。”

颜卿收回思绪，不自觉地又拿起那个招文袋，里头的东西，她这一路上看了不止一遍了，有襄阳王府老管家的叙述，有段瑞兴在襄阳的户籍册，有段瑞兴入龙骑厢军的文书……证据齐全到超乎颜卿的想象，她也曾问过宋子墨这些证据的由来，但照宋子墨的回答，又似乎毫无破绽。

据宋子墨所说，他这次去襄阳，是扮做了贩马商，这个身份在宋国境内不会使人生疑，毕竟迤西一线本就是唐时所设茶马古道，马帮常年行走此间，与宋国进行茶马交易。利用马商这个身份，宋子墨几经辗转，终于和襄阳王府牵上了线，和他一起与襄阳王府签下订单的，还有一个党项人。一来二去，宋子墨与王府的老管家赵安也就熟络了，这个时候，他才问起有关段瑞兴的事情。

“老伯，向您打听个事儿。”宋子墨将最后一匹马栓进马厩后，对着赵安道。赵安将一杯水递给宋子墨，笑着应道：“宋先生只管问，老夫我在这襄阳城中大小也算个人物，这前后二三十年的事儿，没有老夫不知晓的。”

宋子墨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过水，说道：“不瞒老伯，我家一个远房表弟，二十年前在阳斜城中丢了，家里人请上乡邻，足足找了七天七夜都没找到，族人都只说怕是进了苍山叫野熊给吃了。可前些日子，我听府中守卫闲聊时提及，王爷二十年前在西南边境上救回一个男孩儿，不知可有此事啊？”

赵安听闻宋子墨言语，眯着眼睛想了想，沉默半晌，只见他一拍大腿，惊呼道：“是是是！是有这么回事儿！那是天禧三年，大理国皇帝上书我大宋朝廷《请东封表》，还是我陪着王爷去的阳斜城呢。听王爷说，我太宗皇帝在位时，大理皇帝便曾上书，然彼时国内方才平定不久，灾荒内乱困扰尚未解除，北方辽国也不时侵扰，太宗皇帝只得婉言谢绝，只批回文称‘善育人民，谨奉正朔，登封之请，以俟治平’，东封一事，就此作罢。直到二十年前，大理国又请东封，先皇这才派遣八贤王和咱们王爷深入南中，与大理皇帝洽谈，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们在阳斜城里救下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刚见到那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啊，实在是可怜呀，隆冬时节却身着单衣，只饿的是面黄肌瘦，身上磕磕碰碰擦了好些伤，问他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他只摇着头掉眼泪，王爷于心不忍，就把他带回府来。后来啊，才发现这孩子聪明伶俐，乖巧的紧，王爷就将他收为义子，赐名赵廷。”

“那，这位少爷现在何处？”

“哎呀，这个老夫就不知道了，这孩子长大成人以后，王爷就引荐他入了龙骑厢军，要他在王爷麾下，替朝廷效力。”赵安说着说着突然砸吧起嘴，眨着眼睛偏过头，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些什么，片刻后，他喃喃道：“你今日问起，我才发现，是有个两三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忙什么去了。”

赵安说着，自顾自就朝前走去，宋子墨赶紧追上去，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赵安突然停下脚步，“哎，对了，宋先生，不知道赵廷是不是你要找的远房表弟啊。”宋子墨急忙应道：“我看像，只是，唉……只是时隔这么多年，一不见他人影，而没有实际证据，谁也不敢说就是啊。”赵安点点头，“嗯，这也倒是。哎，这样吧，我这会儿就差人陪你去州府衙门将赵廷的户籍、军籍都调出来，你誊抄一份，留作证据，至于他本人嘛，只能等他回到王府，老夫再向他讲明缘由，让他回乡认亲了。”

“如此，多谢老伯了。”

就这样，宋子墨拿到了所谓的户籍和军籍户册，但他也没忙着走，而是照常继续贩马生意，因为他也觉得这些证据似乎来的太过轻而易举，而且那老管家，怎么会对朝廷中的事那么了解，对答流利的仿佛事先背过词一样。更何况，襄阳王爷知不知道赵廷的真实身份尚未可知，宋子墨便向往常一样白日里继续贩马生意，夜间开始悄悄潜入王府。

想着宋子墨的话，颜卿从招文袋中翻出一份简要的布局图，这是宋子墨潜入襄阳王府后在一座名为冲霄楼的阁楼暗格中找到的，幸而宋子墨记忆超群，只看了一遍就大概记住了图上几个点位，回到客栈便回忆着画了下来，之后他照着图纸依次寻去，才发现原来马匹都被运到了那些地方，襄阳王爷居然在自己的辖地秘密招募新兵开始操练。而那座冲霄楼，据宋子墨回忆，外看与一般阁楼无异，内部却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即便身手再好，也难全身而退。至于那楼的地下一层，设有重兵把守，还尚在完善机关设施，故而宋子墨未得入内。

颜卿手指一动，不知从何处掉落一方纸，顺手捡起一看，是一份名单，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单，但却一眼就瞥见展昭的名字赫然在列。

展昭……这个名字，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陌生。这个名字的出现，瞬间掀开了颜卿尘封多年的记忆，那人的身姿样貌，那人的一颦一笑，那人几次三番的为她徇私，那人义无反顾的舍身相救……五年前的一切突然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一股脑的涌入颜卿脑海中，一时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原以为，有些人、有些事，不去想慢慢的也就不会在意了，可当看到那两个字的一瞬，她还是难抵心头触动。缓缓闭上眼睛，她很想把与展昭有关的一切从脑海中赶出去，然而事与愿违，凉风拂面而来，又将那人温润的声音送至耳边。

“颜卿，还回来吗？”

“……”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原来，展昭在她心里的位置始终如一，早已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