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太子
杨辉的眼神忽然冷下来,他一把揪住二爷的衣领,将他撞向身后的石柱,他的眼神像是结了血霜的冰凌,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你拿我跟那个畜生作比!”
“难道不是么?”二爷一针见血地说,“呼尔杀不是人,那你又能好到哪去?你不过是在做着跟他一模一样的事。伦州依然是一片焦土,葫芦巷里的那些人依然生不如死。”
杨辉全身颤抖,一字一顿地威胁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将那个小娃娃杀了,然后再把你这身上的皮,一块一块地剥下来。”
二爷伸出手,扣在杨辉冰冷的手背上,然后忽然用力,死死地攥住他那一捏就会碎的指骨,阴冷道,“你杀不了他,更杀不了我,你信不信,你那所向披靡的饮血营……我能让你得,也能让你失。”
杨辉深吸了一口气,低吼道,“你敢威胁我。”
“你别忘了,当初你我在伦州初遇,那场赌约的筹码,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饮血营,我只是没有想到,呼尔杀死后,你会步其后尘,甚至变本加厉,与其这样,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找呼尔杀做交易,而不是找你。”
杨辉怒不可遏,只见他的手心忽然生出三根泛着绿光的银刺,毫不留情地反手一抓,对着二爷的后颈便要劈下,却不料,对方一把抓住他向下按的手臂,猛地一挡,杨辉手心忽然冒出来的三根毒刺离他的后颈只寸许之距——
“十年前,呼尔杀用的就是这一招,在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将饮血夹钉在了我的腿上。怎么?十年后,你还想用这招?”
二爷见杨辉怒急失神的档口,猛然掐住他的手腕反关节转动,只听一声闷哼,他手心的毒刺倏地掉落在地上,碰见潮湿的泥土,噼里啪啦地冒起灰绿色的泡泡,然后,二爷左手施力,抓住杨辉的衣领转了个身,重新将他撞在石柱上,一反一转,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二爷攥住他的领子,不耐烦地看着他,再次叮嘱道,“我再说一遍,饮血营……我能让你得,也能让你失。督帅刚刚坐镇伦州,屁股都还没坐稳,就这样不打招呼,带着这么多人在云州边上绕了一圈,还杀了这么多人,你当萧人海另一只眼也是瞎的么?”二爷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顺便将那三根毒针踢到了一边,然后冲他笑了笑,“我好心提醒一下督帅,这一个月来,你私自离开伦州,带着最让萧人海忌惮的饮血营跑到了离他那么近的地方,还抓走了他想要的人。你当你身边那么干净,就没有他安插进来的人么?好,退一万步讲,即便你已经将呼尔杀的旧部赶尽杀绝,已经肃清身边所有可能存在问题的禁卫,也保不准还有漏网之鱼。如今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如果萧人海的人先一步到了伦州城,却发现你根本没在伦州,你觉得他会怎么想?督帅别忘了,你终究是个南朝人。
这最后一句话着实刺痛了杨辉。
二爷并没有在乎他狠厉的眼神,继续说,“所以你必须尽快回到伦州,否则,萧人海一旦发现你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杀人,还抢人,你觉得你这个位子,还坐得稳么?”
杨辉急喘了一阵,终于慢慢平复了呼吸,他收拢了袖口上的毒针,将狐裘披风重新整理了一下,他换脸通常比翻书快,只这么一瞬间,他的唇边就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我明白了,二爷这是有备而来,蛇打七寸,这是抓着我的软肋了。的确,正如你所说,我如今确实撼动不了萧人海的位子,也生怕他一个不舒服,就将我手中的虎符夺走。”
他上前一步,眯了眯眼,露出奸猾的笑,“但是你别忘了,我手里握着那小娃娃的命呢,这是萧人海迫切想要的人,即便他此刻心里多想将我碎尸万段,也不敢真的动我,咝……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小娃娃是谁吧。”
二爷笑意渐收,唇间微微抿起,带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
杨辉见他不说话,忽然放声大笑,“烈将军,你上了赌局还真不是一般的狡诈奸猾,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来人!”
二爷看向来路,只见一名士兵抱着一个少年阔步走来,那少年晕在那士兵的肩上,早已不省人事。
“流星!”二爷眼神一凛,立刻就要上前,却被杨辉伸手挡住。
随后,杨辉手中的刀锋欣然朝着他的脖颈划去,二爷脚步一顿,侧目冷冰冰地看着他,“拿一个娃娃出气,督帅,这算什么?”
杨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用刀尖轻轻划过这人刀刻一般的侧脸。他承认,这张脸太过好看,以至于他会忍不住用力,然后不顾一切地剐下去,定要在这人的脸上剜出一道道血痕。
可杨辉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贴在二爷耳边,轻声说,“我怎么敢拿他出气,他身上流着尊贵的狼血,带着皇绰,高贵得很呢。”杨辉用刀尖挑起二爷的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二爷十年前布下的局,将我们所有人都骗了,我实在是没想到,你凭借一副残躯,竟然还能将北鹘的裕贤太子养在身边,还这样光明正大地一养就是十年。”
杨辉的眼神忽地闪过一丝寒光,然而那道光猝然即逝,杀念一动,只在须臾之间。杨辉的内心忽然莫名生出强烈的愤怒,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已经完好如初,仿佛世间所有的伤苦都已经与他告别,如今却只留下自己这个无人问津的可怜人,还在企图和世间残存的一切悲苦作对。
杨辉惨然地想,怎么身边可与他共情之人又少了一个……
二爷却不知杨辉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并没理会杨辉的讥讽之言,他的眼神始终盯紧昏迷的流星,沉默一阵后,他薄唇轻抿,低声说,“督帅,请把太子殿下交给我,我跟你回伦州!”
黎明刚至,蓝舟在昏暗的洞中猛然间睁开双眼,他起得太快,头晕目眩地差点栽倒,被他惊醒地的葛笑一把扯回了怀里。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不对劲!”蓝舟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即猛喘了几口气,“我要去找杨辉……”
“你回来!”葛笑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在怀里,“你别闹腾了行不行,我的祖宗。”
“我……”蓝舟伤病未愈,整个人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在那处禁林,而是换了一个地方,借着从洞外射进来的晨曦,左右看了两眼,“我、我在什么地方?”
葛笑叹了一声,帮他抿开额前汗湿的碎发,低声说,“这是在一个山洞里,你发疯往前冲的时候,我拽着你,不小心掉进了捕兽夹的陷阱,是二爷把咱俩救了。”
“二爷……”蓝舟头痛欲裂,他朦朦胧胧地紧闭双眼,想尽量将脑袋顶上压着的那团黑云驱散,然而无论他怎么摇晃,那团乌云始终未从灵台散尽。他只能脱力地软在葛笑怀中,任由他紧紧地抱住自己,“他怎么来了……”
“他说他一路追着我们,直到前天晚上才追上。就遇见咱们俩遇险,于是在山上的陷阱里救了咱们,那时候你已经晕死过去了,他要是晚来一步,咱俩可就完了。”葛笑用手比划了一下,“那陷阱里的竹刺有这么长。”
蓝舟憋着一口气,缓缓地喘出,“他为什么跟来。”
葛笑一怔,“他……”
蓝舟心知肚明,“他也是为了蓝鸢镖局来的。”
葛笑邪邪地笑说,“他是担心咱俩处理不好这件事,对付不了杨辉。”
蓝舟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是想知道我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才追上来的。”
葛笑没有说话,而是微微蹙眉,低头看着他。
“哥,还是那句话,我爹当年要是真做了对不起烈家的事,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面对他和老六。”蓝舟撑着草垫,缓缓地坐起来,他一阵头晕目眩,却也只是紧紧闭上眼睛,背脊轻轻地颤了颤。
“你这他娘的说的是什么话?”葛笑扯住他的袖子,“你转过来,看着我!”
蓝舟并没有动弹,而是僵硬地杵在那,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葛笑叹了一声,咬着牙,对着他的背影说,“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如你所说,蓝鸢镖局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系,即便蓝清河做了……做了这些事,可你也并没有参与谋划,你知道吗?你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吗?你——”
“老五。”蓝舟倏地打断他,冷静而沙哑地说,“即便十年前我没有参与谋划,但是事实如此——那趟皇镖就是我押送的,老六就是坐着我押送的皇辇进的不悔林。”
“好、好……”葛笑点着头,怒火慢慢在心底烧起来,“那我问你,你当初押着那趟镖出关,你知道自己押的是什么么?你知道老六当时就坐在车里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才十六岁,你十六岁的时候,你才第一次出家门!你爹把你锁在他眼皮子底下,疯子一样的看了你十六年!他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先抬哪条腿过哪道门,都是他说了算!你敢问他你押的镖是什么吗?!啊?”
蓝舟没有搭话。
葛笑怒道,“你为什么要替蓝清河那个老疯子背他欠的债,平时不见披麻戴孝,这会儿倒是认祖归宗了。”
“即便我当时年纪小,不清楚自己押送的是什么,但是不悔林那次暗杀是真的,我身上溅的血是红色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蓝鸢镖局在这件事里当了刽子手,那我就是帮凶,我逃不了的。”蓝舟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说,“哥,这个世上没有‘不知者无罪’一说。”
因为那些被你的“无知”所累及的人,和对生者造成的伤痛,将在往后的生生岁月中如影随形,即便当初那个过失本身不在于自己,你却也无法逃脱这份罪责的追溯。
蓝舟慢慢起身,坚持着往洞外走,葛笑连忙跳起来,“你干什么去?!”
蓝舟咬着牙,一步一顿地挪着步子,“去把二爷换出来。”
葛笑愣在他身后,死死地盯着他蓝舟艰难地迈着步子往外走,片刻后,他暗骂一声,三两步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他背在身上,“妈的,老子上辈子绝对是欠了你们的!这辈子当牛做马,送死也上杆子去!抓稳了,哥陪你去!”
葛笑背着他,再次走回那条来路。
风中再无惨叫声,连医生鸟鸣都没有。
“这就怪了……”葛笑一边走,一边犯嘀咕,“怎么这么安静。”
他们快速上山,朝着前日发出惨叫声的半山快步走去。
几回折转,这条没有路的山上也被他们踩出了一条一人宽的小路。路过拿出陷阱的时候,葛笑擦这边往下看了一眼,还示意蓝舟去看,可是蓝舟一心只在前面的半山上,只随口应付了几句,就催促他快走。
他们终于过了那片密林,来到了这处半山,头顶挂着的那些“人蛹”还在飘荡,葛笑担心蓝舟受刺激,只能不断地安抚他,可是那人经过这两日,仿佛已经没了反应。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蓝舟道,“放我下来。”
葛笑连忙将他放下来,“来,跟在我身后。”
蓝舟狐疑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他们不会已经走了吧。”
“应该不会吧……”葛笑言语闪烁,倒也不能确定。
等到两人继续往前穿过这座密林,他们就在一处断崖边上,看见了几个吊在断崖边上的“人蛹”,其中一个被麻袋包着的“人蛹”还挣动了几下——
“快快,那个还活着!”葛笑立刻上前,想要抓住那个装着人的麻袋,却不想,刚刚踏上断崖切面,那切面就像是一处碎裂的琉璃板,霎时裂出一道窄缝。
“别、别动!!”蓝舟吓了一跳,连忙示意葛笑停止动作,“这地方被人动过手脚,四周的岩石都被撬开过。
他轻手轻脚地垫着脚,往边上移动了两步,“哥,你往左,我往右!”
一旁砍倒的枯木死死地卡住快要碎裂的巨石,成了这块裂岩的“救命稻草”,在风中摇摇欲坠。
葛笑往四周看了一眼,快速说,“只要一踏上这块石头,就会跟着吊着人一起栽进悬崖底下。”
崖底传来轰隆隆的水声,深不见底。
“妈的,杨辉这个狗东西,这想的是什么阴损的招数!”葛笑怒骂一声,回头去照顾蓝舟的脚步,“你小心点!”
断裂的岩石撑不住多余的重物,几乎下一刻就要栽进深深的崖底。
“哥,你过来,我身体轻一些!”蓝舟伸出手扯他,“来!”
葛笑根本没给蓝舟“逞英雄”的机会,他眼珠子一转,盯着一旁卡在岩石缝里的断木看了一眼,故意伸出手被蓝舟拉了一下——
下一刻,就在蓝舟打算用力将他从断裂的石块上扯回来的同时,葛笑却迅速抽出了蓝舟腰间的马鞭,在蓝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档口,猛地将他一推,使劲将他推离了这处断层——
“呃啊……”蓝舟顺势朝着坡下滚落,猛地被横倒的断木挡了一下。
有宝宝之前就猜到了流星的身份~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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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第二四零章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