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迷津 第83章 第 83 章

当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就像是在一张白布上戳破了一个洞，一切不再完美无缺，有更多的细处从这个缺口里被回忆起来，变成更多的破洞。

洞与洞，点与点，用线连接串成一张网，戚颖已经在这张网里看到吴琪的挣扎谋生。

她越说越快，越来越流畅。猜测而已，现在并不求实证，可一旦逻辑相通，比起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还真的像是真相。

百里鸿闻听到一半已经挑起了眉毛，等她说完，深深一拧，像是凭空砍出了两道沟壑。

戚颖把自己的猜测一口气说完，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她并没有“吴琪不可以报复”这种想法，但如果真如她所想的，戚颖也说不出“吴琪做的对”这种话。

世事不是非黑即白，这个道理，在此刻戚颖才真正有所感悟。

随之而来的有更让人头疼的问题：珍娘如今平安与否？鲁王对吴家和这些送女来的人家究竟是什么态度？如若他只是想要一些可以随意拿取金银的钱袋子，“好色”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那么新的疑惑就是——他要这么多的钱是要做什么？

祈安帝之长子，如何就缺钱至此，那个幕后主使在江南布局，钱财也是目的之一，他们之间会有联系吗？

冯敏才急急忙忙地从里头走出来，路过此处发现他们两个互相瞪着眼睛，却什么话都不说，不由得停住了，问道：“远远瞧着你们两个相对而立，我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呢，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们俩在这里罚站呐？”

戚颖回神，摇头道：“刚才可能发现了一些线索，正在头疼呢。”

冯敏才不知他们之前说了什么，现在满不在乎：“从这案子事发，哪天不头疼？有线索还不是好事一桩，总不能查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变为悬案吧？”

如若是别的案子成为悬案，也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心里憋屈、苦主心中悲苦，可这案子涉及到的内情并非一家一户，闹个不好，天下动荡也不是夸张的说法。

百里鸿闻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问：“你这拿的什么？”

冯敏才道：“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中都的密函，他们在那边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我正要去和老大说呢。诶，你刚过去，那边什么情况？”

“一个鲁王一个齐国公，正打的激烈，恐怕他现在没空。”百里鸿闻手一伸，“我们先看看。”

“齐国公来者不善，怎么还把鲁王本尊给招来了，怕是今日没个消停。不过——”冯敏才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在这儿看？把我也拉来和你们一起罚站，倒是‘好心机’啊同知大人。”

不过在麒麟卫驻地，哪来的那么大的规矩，虽然孔宿那边暂时不好过去，但就此返回也太浪费时间了，倒不如边走边看。冯敏才不过是看他们两个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故意打趣罢了。

中都传回来的密函上简短百字，把宁三他们在中都的新发现说了，原来是百里荆平梳理完了所有的账册，在里面发现一条赠与他人银两的记录，萧霄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位因年老归乡恰巧躲开泷南郡主屠杀的嬷嬷。

论身份地位，这位老嬷嬷并非是泷南郡主身边的得用人，比不得那些奶娘之流，但也不是底层的下人，不然也得不到告老还乡的恩典。

不过关系再亲近，留在郡主府中也血流成河，倒是这位不远不近的侥幸得了一条命。萧霄找着她时，她正在山野古村中享受孙儿彩衣娱亲，知道泷南郡主的结局和萧霄的来意后，她不禁沁出泪来，道是天命如此。

“这位老嬷嬷曾经在郡主府的库房做事，非是掌管钥匙，而是帮着书写库房名录的，对库中宝物了如指掌。因此那柄有毒的玉如意的来处也得了，正是两年多前鲁王府送来的节礼之一。”

“节礼并不能代表什么。”百里鸿闻沉吟片刻，“泷南郡主虽然被贬中都，明面上却还是宗室中人，陛下可以厌弃她，旁人却不能看低了她的身份，因此除非从来都没有交情，比如我家，不然明面上的人情往来还是不可以少的，而且京城与中都之间路途遥遥，说不好中途会有什么变故。”

实在不能以此定了鲁王的罪名，不过戚颖和百里鸿闻心中都有同样的想法：怎么又是鲁王。

这尊大佛现在正在前面和齐国公不依不饶，他来麒麟卫本是为了把陈秀文接走，现在看来，若不能先把楚王的爪牙打倒了，就算是从这里出去，也不能是清白的。

这不是鲁王想要的结果，如若走到那个地步，就只能把儿子留在麒麟卫，以示坦荡，才能稍稍挽回一些鲁王府的颓势。

“名”如酥山，本就要用心维护，才能始终挺硬，不为旁人击溃，现在鲁王府就在一个危险的境地，若让这些诡计得逞，就能使他们王府消融倾塌，储位之争便是如此残酷。

倘若今日是楚王当面，兄弟之间或许还不会如此，齐国公这条楚王座下的老狗却只看得到眼前的富贵，他抓住了机会是不会给鲁王喘息之机的。

但因为如此，鲁王对他也不必有任何的怜悯和仁慈，他明面上只做暴怒之色，听得齐国公步步紧逼、句句暗讽，故作入了圈套的模样，终于引得齐国公说出了一句：“人证物证皆有，如何能错？”

“你又缘何如此肯定？此物证分明是你一面之词，就要孤点头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可笑！”鲁王此时一改心焦如火的样子，“至于人证，郑承文关押在麒麟卫多日，可有供认是被人指使去杀人的？”

“此前郑承文或是畏惧王府的权势，而今有了物证，证据确凿可证他只是听命行事，活命只在他一念之间，他难道还会替小王爷遮掩不成？”

“齐国公此言差矣，若换了你犯事被捉，眼前忽降机会可以将罪名推给旁人，你不会做？”鲁王微笑，“可见你说的本就是个悖论，心中早已定了秀文的罪名，再来步步紧逼。你看孔宿就不这样，就算犯人已经捏在手中，也没有因谁一言定生死。”

齐国公一滞，见孔宿一点都没有被骂做事拖沓的反应，不由暗恨。

“不过齐国公还没有说这封所谓的亲笔信是从何处得来的，怎么，这也是必须保密的事情？”这下换成鲁王步步紧逼，“还是说来路不正，齐国公不敢说了？”

“孔大人，查案应是由你们麒麟卫负责吧？”

孔宿那一张冷面，如今竟然能瞧出点“无辜”，真是令人作呕的表情，而更让齐国公想要骂人的是他说的话：“鲁王殿下既然有疑虑，想要弄清楚也是人之常情，齐国公正巧在这里，比麒麟卫知道的更多，就劳烦你解答一二了。”

鲁王仰头大笑两声，道：“孔宿啊孔宿，借力打力，你倒也玩得纯熟！不过说的好，你都是跟孤一道回来的，如何能有齐国公清楚内情呢？”

于是齐国公只能拉着孔宿走到一旁，才肯道出“真相”：“郑家父子把持国子监多年，郑承文出入皆有跟班，其中一人近来手头不甚宽裕，便想起来郑承文曾炫耀过郑济房中的古书古物，他想拿一两件周转，偶然之间发现了这封信。”

孔宿道：“那为何不亲来麒麟卫报案，而是由齐国公你代劳呢？”

齐国公倒很有理由：“品行不端之人，如何敢来孔大人面前卖弄？正巧犬子在国子监稍有些声名，他便来投，换了些金银就知足了。不过也是因此，犬子看了信，一时激愤，才冲到大街上干出了那等糊涂事，孔大人放心，该罚便罚，我邓家上下绝无怨言。”

鲁王还站在原地，语气幽幽，自言自语道：“换位而处，孤一定把罪证都清理干净，免得留下祸端。若是不做，也不见郑承文喊冤叫屈，可不像是手中捏着证据的样子啊。”

孔宿没回头，两方混战才能有更多的破绽被抛出，他乐见，不过现在也是时候了，于是他说：“只是证物，未免单薄了些，还是请齐国公把那位学子带来麒麟卫，双方对质，想来鲁王殿下也无异议？”

鲁王皮笑肉不笑：“孤的耐心有限，今日全撒在孔大人身上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么齐国公把人安顿在何处？”

齐国公干笑两声：“未免被人灭口，自然是送去楚王殿下的府上，我才能放心啊。罢了罢了，那就请孔大人随我来吧。”

这次鲁王就不肯跟上了，他千金之躯，劳累不得，也不可能再给孔宿做个话头，便反客为主，坦然在麒麟卫发号施令：“花厅何处？带孤去。”

半个时辰后，楚王府传来了一个坏消息：那个发现信件的学子在王府中神秘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是无从对证。

鲁王坐在花厅主位上，大笑着叫人再上一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