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与孔宿同年,也是个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但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朝廷并不需要他去真刀真枪的拼命,岁月一视同仁地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和孔宿比起来,鲁王的体态就更为松弛,还略有些胖。
戚颖难以改变自己的习惯,第一眼先从鲁王的躯体看起,未曾发现练家子的痕迹,而后她才往鲁王的脸上看去。她惊讶地发现这位才不过三十来岁的殿下,比起孔宿竟然像是凭空多长了十岁。
岁月并非优待孔宿,而是鲁王的苍老和疲惫太过明显,尤其是他脸颊上的肉应该是近来瘦了下去,以至于那层面皮略有些耷拉,像是堆叠着的愁绪。
鲁王看见孔宿以及他带来的麒麟卫,脸上就浮现出怒气,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责备:“满大街的流言蜚语,你们不去平息,齐国公府当众打孤的脸,你们也没说给孤一个交代,反倒是把孤的儿子抓进了麒麟卫。当街殴斗该罚,孤也不是要你们装聋作哑,但现在孔大人堵孤的去路,就是存心要与鲁王府过不去了?”
鲁王府的小王爷陈秀文今日外出,好巧不巧撞破邓嘉广攒的揭秘局,两个人当众斗殴被麒麟卫带回驻地,这一消息孔宿在抵达鲁王府之前就收到了。
留守驻地的两只狐狸必定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孔宿毫不担心,但说是麒麟卫故意为之就有些过了,顶多是刻意放任。
自然,在鲁王面前,多说一句关于陈秀文的事都算是错,鲁王自己也明白孔宿这人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退让,因此他先退了一步,道:“你若是担心孤护短,去了麒麟卫颠倒黑白,那也不必!只是今日这件事,孤必要和齐国公好生掰扯一番,就请孔大人改日再来吧。”
“若是改日,只怕是多生波折。”孔宿不卑不亢,也明摆着不给鲁王让路,“令公子的事自然有其他人接手处理,还请殿下放心,麒麟卫必不会知法犯法,随意奖罚。但我今日率队前来王府,乃是为府上的换子案而来,陛下对这件事也很是关心。”
鲁王府的詹事跟在鲁王身后,一开始仿佛是鲁王的影子一般,毫无存在感,但这一刻他几乎在孔宿话音才落时就跳了出来,厉声道:“孔大人慎言!”
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觉得孔宿话里的“知法犯法”另有他意,不过想来也是,“小王爷”这个称呼就已经足够张狂,陈秀文要是在家里会伪装,也就不会同意被人这样喊了,他一定是个表里如一的人,那么鲁王府的人又如何不知他的秉性呢。
孔宿脸色不变,戚颖看向这位王府詹事。
中年文士,身形消瘦,以至于生气时更显他的面相刻薄,只是这种流于表面的凶狠吓不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鲁王眯了眯眼,道:“孤的家事,你们麒麟卫倒是着急。”
“陛下有命,不敢怠慢。何况如此大案,殿下只当作是家事,未免有些宽容,可若是殿下想以私刑了结,也不被律法所容,如此两难,臣就上门来了。这案子也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鲁王闻言很大声的笑了,但他的笑声里并没有让人察觉到一丝愉悦。
换子一事已经发生,数年来鲁王对那个孩子也极尽宠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份宠爱,一度让长子担忧将来自己疼宠不再,因此在得知了孩子身世的秘密之后,陈秀文想出毒计,却偶然被徐永得知,他又因此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险些害了徐永一条性命。
孔宿还没回到京城之前,祈安帝曾经私下召见鲁王,他们父子密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因为祈安帝不曾号令麒麟卫查案,有很多针对鲁王的计谋就被搁置一旁,直到今日才又冒出头来。
鲁王对此很是气怨,阴阳怪气地说:“倘若知道孔大人入宫一趟就让君父收回了对鲁王府的恻隐之心,孤说什么都要跟着过去辩驳一二的。”
孔宿不过一个外人,可祈安帝竟然同意让他来揭开亲生儿子不愿外传的伤疤,叫鲁王怎么能不愤怒。他是当今天子的长子,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谁见了不是恭敬,只有孔宿……只有这人的眼睛里视自己如寻常!
孔宿巍然不动,因此他身后站着的数位麒麟卫兵士也不动,齐杰就落后孔宿一步,在他旁边站着的是戚颖,身上也有了独属于麒麟卫的肃然之风。可是这些人里,唯独只有孔宿像是站的太高,已经忘记了他应该有的谦卑。
鲁王感到压迫和不快,天生贵胄受不得这种委屈。孔宿说要查案,难道他就应该要配合?长子还在麒麟卫,不知有多少陷阱等着他,鲁王实在不能就此停步。
他冷着脸就要送客,詹事也是一脸怒容,就等着主子发话便要赶人。
“殿下请三思!”呼声从王府中传来,是个女声,带着些急喘,随后就见一位身着胡服的女人快步跑来,站定了先是对鲁王行礼,而后看向孔宿,道,“百闻不如一见,孔大人说起话来,倒是和您的脾气一般冷硬。”
鲁王见了是她,稍稍收敛了一些怒容,但也还是没好气地说:“可见是个眼高于顶的,不屑于和孤这等普通人好生说话。”
“殿下,眼下倒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女人又连连安抚,“陛下信任孔大人,殿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麒麟卫到王府来,也是为了帮殿下解决那件事情。至于小王爷那边,倒从来没听说过维护父亲声誉还要进大牢的,最多付些诊金、药费,王府又不是给不起。”
有了她的一番漂亮话,鲁王倒没再说现在就要去麒麟卫驻地接儿子的事了,而是让王府詹事先过去,免得齐国公府的人到了,欺负鲁王府没人去给陈秀文撑腰。
但他也不肯正对着孔宿,浑身上下都透着对孔宿的怒意,那女人劝了无用,只好对孔宿歉然一笑:“我们殿下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也是孔大人来的突然,两件事又正好赶在一处。孔大人应该不会计较吧?”
字字是解释,句句是埋怨,可惜了孔宿不是个会为此变脸的人,也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改期再来,于是麒麟卫就顶着鲁王府众人不善的目光进了王府。
齐杰跟在孔宿身边做事已经很多年了,但他还是时常为自家大人的胆量震惊。今日出来,他自然还是副手,就像之前去郑家查案一样,戚颖直接跟在他的身边,做个小副手。
他和戚颖近来相处的机会少了,但曾经互相配合的默契没有消失,齐杰自己是很喜欢她的,整个麒麟卫都不欢迎没事找事的人,但踏踏实实做事的,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只不过进了鲁王府后,齐杰明显感觉到戚颖曾数次靠近自己,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应当是想到现在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因此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
齐杰没有着急问戚颖,只是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眼神。
鲁王府偏院,那位换了孩子的妾室就被关押在此处,本来按照鲁王的脾气,这人完全没机会活到如今,但鲁王本人完全不想和孔宿说话,因此出来解释的是那个胡服女人,她道:“小郡主刚找回来,受了惊吓发热,一直好生调养到如今,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们殿下就想着,毕竟是生母,且先留她一条性命,也算是为小郡主行善积德了。”
一念之差,留人性命,倒也方便了麒麟卫彻查。
孔宿道:“谢殿下愿意给麒麟卫行方便。”
鲁王还是没回应他,只看了一眼那女人,女人就说:“孔大人,您上王府来是想查得更深,我知道,这也是为了避免留下后患,是为了我们殿下好,但其实并不需要把我们殿下拘在王府里的吧?请您体谅他爱子心切,如今我们也让你们进府了,人就在里面,只要别把她带走,王府并不过问麒麟卫要如何行事,也请您别管我们去接小王爷回来。”
并非是官吏,也不是鲁王宠爱的姬妾,这个女人却能代表鲁王和孔宿对话,且对这座王府的人也有一定的命令的权力,她是谁?
不管是女人还是鲁王,都没有和他们介绍来路的意思,这就准备离开了,但孔宿怎么能让他们就这样去麒麟卫把陈秀文带走,他亦有些疑惑想要在鲁王身上找寻答案,因此他马上喊住了他们,道:“殿下,麒麟卫也不能一直在王府办案,人还是让我们带走吧。”
今日京城里已经有太多关于鲁王的流言,再让孔宿从鲁王府带人走,岂不是又要引发一轮风暴。楚王和燕王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那下次朝会就是无数弹劾冲着鲁王来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妾室都是鲁王的房中人,让麒麟卫带走也太丢鲁王府的脸面。
鲁王猝然转身,喝道:“不可能!你爱查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