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跟随安振玄去寻水源的护卫队先行回来了。
“安公子本来与我们一同回来,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有事,自行离开,他说了,最多晚个四五天就能回来,我们想跟去,安公子不肯,我们只好先行回来。”
又汇报起寻水源之事,一行人先去了方城,耽搁了一两天,后又去了其他城,连跑了五座城才找到可以打深井的地方,打井的工匠们带着几个犯人连挖了好多天,打井的师傅说了此地没有水,只有安振玄坚持要挖下去,护卫们你一言我一句,说到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欢呼,虽然只有涓涓细流,很快被沙子掩没,但证明此地有地下河,留下工匠们造井,他们就回来报信了。
蓝静听了也没什么反应,让人犒赏,便吩咐小润安排人在城外接应安振玄。
去七月门看看,才知道韩绪一个月前就出城了,因市集汇集各地商人,有些商人的货物缁重贵多,需要护镖,韩绪看中这个商机,打算去临城开辟分号,至今未归。
“师父走的时候没有给师娘留口信吗?”蓝静回想,一月前好像是有这回事,只是当时忙于红柳月,一时搁置便忘了。
“你们师父可有提过成亲的事?”直白话一出,小子们都羞煞笑起来,左右推搡不知如何回话,一旁看着的老师傅便搭话,“门主看中蓝姑娘,说按汴梁的规矩,要多多筹备聘礼,不能让姑娘丢了脸面,这不忙着开分号就是为了攒家底。”
“他想娶我?可我记得,当初招榜,蓝家是要招赘婿。”
众人算不准蓝静的脸色,纷纷停止的玩笑,“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四天后,蓝静在衙门处理政务,有了文奇相助,政务处理得顺利多了,他颇有急智,虽习惯奉承,却能在一众官员明枪暗箭中脱身,刚开始不熟政务,但只要她教过一次就能很快上手,甚至时间一长,比她还得心应手,文奇精读律法,熟识历史,小润虽也有抱负且曾一度浸淫登科之路,但比之文奇政治敏锐度大大落了后乘。
却见城外接应安振玄一人来报信,“安公子回来了,一注香就能到城门。”
蓝静点头让人退下,手捧文书却迟迟读不进去,文奇见此便问,“姑娘是想去看看?此处交给我便行。”
蓝静摇摇头,又猛的扔了文书,“我去去就来。来人,备马!”
她一路奔驰到城外半公里处才停下,恍惚间发现自己做了傻事,便回马踱步回去,不多时,听到身后马疾蹄,是安振玄,他不善马术,远远见了她竟一夹马肚奔来,及近才堪堪拉住马缰。
“要死,骑这样快。”
安振玄扬起大大的笑容,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给她。“爷给你找到了,感动不?”
蓝静愣愣看着他的脸,会想起,这个灿烂的笑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了,第一次见他时,拔下他的蒙巾,黑布后就是这个笑容,视线转下,看见那只宽厚干裂的手,掌中是一个长命锁,上刻三多九如,汴梁的习惯,家中长辈会给家中新生的婴孩打造长命锁,以示庇护关爱之意,有的人家里,会让晚辈一直戴至成年出嫁。
那个长命锁在被拉克申掳走后被拔下,攻占沙盗寨子后她也曾让人找过,没有找到,她以为是攻占搜刮时被不知哪个人偷藏了去,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长命锁了。
安振玄见她迟迟不接过去,手指一翻,“这玉扣上还雕刻了小字,福宝,是你的小名不?”
轩辕没落,以科举新制崛起的何氏,何咏芳一辈,却只有她和无用的庶兄一脉,虽庶兄继承伯爵府长广伯,表面无用的长广伯被何咏芳所控,她的大嫂也是她母族那边的,自小与她亲厚,长广伯最听妹妹和媳妇的话。何咏芳与越国公蓝氏长子蓝正麒联亲,第五年生下长女,两年后生下次子。
女娃踩着红裙哭求到越国公前,不顾书房内一众客卿,扑到越国公身上,身后奶娘拦不住,怕惹到一众大人,踌躇不前,越国公示意其退下。
“阿爷不疼福宝!”
越国公一把抱住六岁女娃,轻声哄着,全然没有方才与客卿商讨的严厉模样。
“阿爷最疼小福宝,告诉阿爷,可是你阿爹惹你了,还是哪个丫头婆子服侍不尽心,阿爷给你出气。”
女娃听到说起父亲,撇撇嘴,“阿爹才没空理福宝,阿娘说他在‘烤进士’,我跟阿娘说等阿爹烤完进士给福宝吃一块可好,舅妈和燕子姐姐都笑我,明明阿娘都说了给福宝吃两块。”
越国公大笑,一众客卿也跟着笑,女娃更是不解,揪着越国公的胡子,“阿爷也笑福宝!坏阿爷!”
引得越国公忙求饶,“好福宝,等你爹烤了进士,阿爷做主给你吃三块,再不能多,今次饶过阿爷的胡子罢,上回被你烧了去刚长几根。”等女娃笑了又道,“阿爷这会儿跟各位叔伯有事商讨,乖福宝跟陈奶奶先回院子,一会儿阿爷你找你顽儿可好。”
女娃这才想起一开始的目的,“不不不,阿爷还没疼福宝。”
“好好好,福宝说要何物,就是天上的玉兔,阿爷也给你摘下来。”
“我不要玉兔,我要长命锁!”说着拉了拉身上的银锁玉扣长命锁。
“这不是有一个么。”
“我要金的,不要银的,燕子姐姐说金的比银的贵,弟弟身上是金的,我是银的,阿爷疼弟弟不疼福宝。”
女娃只听长广伯夫人身边的婢子燕子说金银贵贱,却不知,只有她身上这块长命锁是越国公亲自命人打造的,“不过黄白之物,何来贵贱之分。”
“非也非也,”女娃摇头晃脑,摸摸下巴虚无的胡子,“一两金换四两银,一两银换三贯钱,三贯钱换一亩粮,二亩粮养五口家,弟弟的长命锁二两重,能养二十口人家的年粮,我的只能养五口,弟弟的是我的四倍”!
越国公听小丫头掰着手指头数数,越发怜爱,听完,更是开怀大笑,“好丫头,这机灵劲随你祖母。”
一机灵点的客卿忙抢声道,“小小姐果然机敏过人,不输男儿。小小年纪,口齿伶俐,不愧是国公夫人从小教养,颇有国公半分风采。”
越国公听此,又见女娃与爱妻神似的眉目,大悦,怜惜女娃从小养在爱妻膝下,因近日夫人身子不好,才回父母身边,她那貌合神离的父母对女娃的忽视他也是有所觉察,不禁更疼爱些,养的孙女像老来女一般,颇有骄纵。“好,阿爷答应小福宝,择日给你打造个金的长命锁。”
那客卿当即道,“小子听闻云贵进贡了些冰种,小子老家在那里,得公爷庇佑,家中族亲有几个做了采玉匠,公爷若不嫌弃,小子可去信寻些来,虽不是整玉,但也是同出一块的上好冰种翡翠,最适合小小姐这样金贵的人儿。”
“大善!”
帘外随从进来,道,“公爷,门外是春贵家的,抱着孙少爷来。”不似五岁的女娃跑了就抓不住人,女娃的奶娘拦不住无法无天的女娃,越国公家的孙少爷还是四岁的小娃,春贵家的抱着也不敢随意闯门。
“让他们进来罢。”
春贵家的抱着孙少爷,四岁的小娃一见亲姐姐就挣扎下地,踉踉跄跄跑到国公爷面前,春贵家的在身后护着。
孙少爷一本正经给国公爷作揖,“如宝见过阿爷,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如宝过来阿爷这。”
孙少爷这才咧嘴笑了,露出白米粒似的小乳牙,跑到国公爷身前,扯了扯女娃的裙摆,“阿姊。”
女娃靠在阿爷身上,脚轻轻一挣,谁知小娃力气小,一下子被挣跌了个屁股蹾,春贵家的忙想上前扶起,众客卿见了也想上去扶,小娃却麻利站了起来,又拉住女娃的裙摆,国公爷向众人示意摇摇头。
女娃挣了两次,小娃跌了两次,不哭不闹,仍唤着阿姊,甚至抱住女娃的脚,怕女娃又挣,国公爷正想拦,女娃却道。“你且放手。”小娃竟乖乖听话,女娃从阿爷腿上爬下来。
拍拍弟弟的头,“弟弟乖。”小娃咯咯笑起来。
越国公无奈笑着,“如宝可是从你父亲那里来,可去见过你阿婆了?”
“阿爹叫如宝过来同阿姊去给阿婆请安。”歪歪头,好似想起什么,“阿爹还说,让我给阿爷道喜,祝贺阿爷大败谟羯,望阿爷旗开大胜。”
女娃刮了刮自己的脸,给弟弟做鬼脸,“笨,是旗开得胜!”小娃羞了脸咯咯笑,抱着阿姊的手,两娃娃对笑,两娃一个像祖母一个像父亲,唯一像似的是那笑起来月牙似的明眸。
众人乘机再次恭贺越国公月前大败谟羯,又恭维不久后再次拔营,这次拔营不过是皇帝因胜仗龙颜大悦命越国公于玉兰演兵,以扬国威的奢靡之作。
女娃听见阿爷又要去打仗,闹着要跟去,越国公黑脸也没用,心里却甚喜,女娃一出生就珠圆玉润,身体康健,从两岁起就跟着他耍棍子,现如今更是能提着他给女娃特制的小银枪,
耍的有模有样,一点也不像她四肢不勤的父亲,如今她父亲更是听了以科举复兴出身的妻子,从科举入仕,彻底放弃武将出身的官路,他宠爱孙女的很大原因,也因她肖己,又念想此次行军不过演兵之作,便忍不住动了念头。只因女娃太小,便犹豫着打发了去。
女娃牵着弟弟跑去给祖母请安,两小童小手牵小手,好似金童玉女。
女娃似想起什么,转过身对越国公道,“阿爷可记着答应福宝的,福宝要二十,不,要四十口家的!”
蓝静紧握失而复得的长命锁,安振玄侧头看她,“小福宝,看在小玄子为你挖了两天土的份上,夸夸我呗,你不知道,那个寨子几个月没人打理,风沙都埋住一小半,不过好在我聪明,就找了拉克申的屋子和库房,没太费事就找到了,我还不小心挖出几具尸首,吓死我了,但我是谁啊,心地善良的我还给他们埋了回去,我……”蓝静一把抱住安振玄,让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抚摸到脖子处,想到那个刻字,心疼地轻轻摩挲,“别怕,我有师父给到罗盘,流沙和狼都奈何不了我,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锁,天天挂在身上,丢了肯定要不开心,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回城时我想着稍稍绕点路也不费事,就去找找看,找不到,也就算了吧,我再给你打一个,不过还好找到了,不然就凭这锁上的玉,我上哪去给你打个一模一样的。”
“……你怎么这么多话。”蓝静埋在他肩膀处,声音闷闷的,软软的。安振玄把她挖出来,细细地看,“你怎么了?”她眼睛湿润,却又不是哭,好似眼里藏了千言万语,不知为何,安振玄心跳得很快,好像他一直期望的珍宝置于眼前,触手可得。
“我胸口闷闷的,有点难受。”她脸颊红润,吐气如兰,安振玄看了许久,恍然清醒,“静儿,你心悦我。”
“什么?”
“你心悦我。”
好似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开,许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心悦你。”
“太好了!你当真喜欢我,我不是在做梦。”安振玄抓着她的手放在脸颊,感受掌心的温暖,“我们成亲吧。”
蓝静脸颊滚烫滚烫,“成亲?这也太快了吧,那我回头给家里写信,只是一个女人娶两个男人,古未有之,不知爹娘怎么想,如今他们也不大管我,把持雍州这么大的事都替我处理好手尾,此事虽出格些,但应该不妨事。”
安振玄笑脸僵下来,“什么一个女人娶两个男人?”
“之前你不是说过愿意如同我之前那些入幕之宾一般么,如今我们互诉衷肠,我定要给你一个正当名分,南边有商人会娶平妻,我也会给你正夫的名分的,不必与韩绪分大小。”
“不成。”
“为何?”
安振玄翻身上马,“不成就是不成。”驭马而去,蓝静忙跟上,“好生奇怪,之前还是你主动提起的,如今我想着给你正当名分不好?或者,我跟韩绪商量一下,让我们先成亲?”
他又气又羞停了下来,认真看了蓝静的神情,“你该不会是认真的?”
“自然。”
他长叹一气,“之前我并未知晓你心意,我想同你在一起,我可以接受与他人分享你,但如今你我互通心意,我便不能忍受我们之间有第三个人。”
“可我与韩绪先订了婚约,人无信不立,纵使我再有了你,也不可以背信弃义,再者,世间男子可三妻四妾,我自认不必男子差,为何不可有两个丈夫。”
安振玄一阵头疼,“男子三妻四妾都是为了传宗接代,你要再多的男人还不是只能一个一个的生,我又不能替你生。”安振玄早已捏准了蓝静想传宗接代的心思。此话一出,蓝静果然顿悟。“再者,我阿爹阿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为儿女的自然要继承父母遗志,我记得老越国公是出了名的爱妻,从未纳妾,难不成你父亲有许多妾室?”
蓝静摇摇头,安振玄松了一口气,“看吧,无论是你父母还是我父母都是唯有彼此,我们做儿女的怎能放情纵爱,朝三暮四。”
蓝静很是为难,沉思不语,二人并马而行,半晌,蓝静才忍痛道,“你说的对,做人不能朝三暮四,也不能背信弃义,今日你我定情之事就当没发生罢,往后,各自安好。”她悲痛欲绝,疾马而去。
安振玄整个人都呆了,愣在原地好半天,“不是,你从哪里得来的结论!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