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独女未满十五,在秋菊宴上以一首赏菊,一曲洞箫,名扬全京,宴上众人,无不为之才貌所动容,求亲之人络绎不绝,踏破门槛,独宠爱女的南安侯却不舍爱女早嫁,迟迟不肯松口,京中之人猜测,最终,这朵奇葩会落入何人之手。
彼时南安府内,小小伊人却独坐廊下叹气。
府外没人知道,才情双绝,颜色无双的南安侯独女覃伊人有个怪脾气,不喜身边有下人伺候,闺房只许扫洗丫头日常打扫,却不像别的千金小姐,身边置办几个贴身丫头。
府里人知道姑娘脾气,就是路过的下人,都只是浅浅打个招呼便走。任由自家姑娘依栏伤春悲秋。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伊人以为又是哪个路过的丫头小厮,没有回身的打算,却听,脚步声落在她身后,“是谁惹得我们小殊华怨声叹气的。”
伊人回身,满脸惊喜,“芳姐姐,你总算来了。”
来人也是个闺中小姐,看着比伊人大不了几岁,一身素净襦裙,梳着垂鬟分肖髻,神情淡雅,不像伊人见人就甜甜地笑,说着打趣人的话,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伊人却像见了亲人一般,丝毫没有被对方的冷漠伤到,反而习惯了似的,“芳姐姐,别总打趣我,那诨号是外头人诨起,做不得数。”自秋菊宴后,殊华的名号便传出来了。
“如何躲这来了,你让人写了帖子约我来,我来了却不见人,若不是路上问了人,还不知你在这。”
伊人神秘兮兮的笑了,“我表哥随姑妈来府上住了。”
何咏芳一听便知对方是奔着伊人的婚事来了,却不懂这丫头打什么鬼主意,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害臊。
轩辕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伊人若想见人尽可大大方方地看,这样偷偷摸摸一看就是打着坏主意,“你若想瞧,便去,躲在这作甚。”
伊人摇摇头,叹气道,“我这表哥最爱招猫惹狗的,整日里就喜欢胡闹,这会儿他约了几个好友在院里赏玩儿,要斗彩儿,一人拿一件玩意儿,评出最优的为魁,魁者可收纳余者的玩意儿。”
“这倒有趣,你若想玩便去,你在家中受宠,我不信你没几个稀世珍玩,你若去,不定能夺魁。”这玩法新奇,若想夺魁,便要拿出最好的东西,可拿出最好的东西若还不能夺魁,便只能输掉珍宝,可惜何咏芳家底薄,不然她也想去掺和掺和。
伊人又是摇摇头,“谁稀罕那玩物,我这表哥不成器,所识好友却是京中才俊,我想偷偷瞧着去,若有好的便可收纳闺中。”
何咏芳说不出饥渴恨嫁之词,只能无言以对,明明万千宠爱于一身,提亲之人踏破门槛,全京中,有谁不想娶南安侯独女,何以如她这等家世寒没之女一样汲汲营营谋划终身。
二人躲在假山后,只见院中石桌上围着五六个少年,桌上摆满物件,何咏芳瞧去,见其中有幻彩珊瑚石,釉白美人扑蝶骨瓷瓶,鸳鸯剑,甚至有蛐蛐龛,其中独一块芙蓉玦最是夺目,芙蓉玉难得,此玦雕刻精美,栩栩如生,质地细腻,触手温凉,光照下隐隐如汩汩泉水般流淌变幻。
果然,最后夺魁的是那块芙蓉玦,众少年都输得心服口服。
“那个怎么样。”何咏芳没细看人,不知道伊人说的是谁,“那个,穿靛青蝠绣袍衫的。”那人正是芙蓉玦的主人,从捧玦的手往上看,是个略为清瘦,星眸肤白的少年,模样较之他人更为清俊些,她们听其他人唤他蓝兄,看样子,是越国公家的公子,何咏芳没想到,越国公武将出生,所生公子竟是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样,她想着,模样虽瘦弱些,但公府家的公子配侯府家的千金,极为般配。
“不错,正配你。”
伊人点点头,“还行罢,看我吓他们一下。”伊人捡起一颗石子,往那边扔去,果然惊了众人,越国公公子更是大喝一声,“何人!”众人往这边来,一下子抓住了来不及躲避的何咏芳。
何咏芳跟越国公公子迎面撞上,同时愣了下,众人没想到假山后是个姑娘,伊人从何咏芳探出头来,笑嘻嘻朝众人打了招呼。
“表哥。”越国公公子越过何咏芳看向她身后,竟直直愣了,任何人第一次见伊人都是这个反应,其他公子更是面红耳赤,围着伊人说话,只有越国公公子一直看着伊人没说话,同样沉默的还有偷偷打量他二人的何咏芳,此刻,她想,原来杂书中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并非妄言,作为旁观者,她仿佛是书中的红娘,月老的红线,只是有情人间的一个媒介。
那天之后,何咏芳因家中事忙,许久没去过南安侯府,直到三个月后,她才再一次来到南安侯府,只是没想到她进府见的第一人是越国公公子蓝正麒,他们在院中相遇,何咏芳本想着伊人不耐在房里,她在庭院中找人不定还能快些,却没想到先见到来找表少爷的蓝正麒。
蓝正麒明显还记得她,干巴巴跟她打了招呼,她也缓缓回了个礼,因迎面撞上,也不好立刻走人,二人便说了几句话,何咏芳明显听出蓝正麒一直在暗暗打听伊人,还未说两句越国公府就来人找,好像家中有急事,蓝正麒更是急了,表少爷马上要回家了,他虽识得伊人的几个哥哥,但因年纪相差较大,人家又是各有要职,与他这种白身不同,一向搭不上话,错过这次,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再来。
何咏芳看出来,便善解人意道,“我一会要进园子,你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同我说。”,二人都是聪明人,蓝正麒明白何咏芳已知他心意,少年矜持,明明面红耳赤,却强装镇定,从怀中掏出那块芙蓉玦,“有劳姑娘。”
匆匆离去,何咏芳摩挲着手中玉玦,心想,果然如想象中触手温凉。
只是何咏芳没想到,家中也有急事找她,又因找不到伊人,传递私物这事不能假手于人,她只好留下口信,便回家去。
这一耽搁,又是十数天,等何咏芳再送帖来,南安侯府竟闭门谢客,如此三次,她甚至忍不住想,可是她哪里得罪伊人,心中叹气,当初虽抱着攀附的心思识得伊人,可心中情谊却不假,伊人不是小性之人,好好哄哄才是,再次送帖,南安侯家七少奶奶才接见了她,南安侯府八位少爷,独伊人一个姑娘,七少奶奶与伊人最是亲厚,时常与她们一起玩耍,见到七少奶奶时,却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芳妹妹,恕我们失礼,三番两次拒之门外,实在是我这妹子,哎,都怪家中兄弟纵容,使其不知天高地厚,才有今日局面。”
何咏芳没想到伊人竟然与人私奔了,七少奶奶说着不禁落泪,“老爷本想瞒下来,等找回小妹,自家人关上门,怎么处理都行,可实在瞒不住了,前儿越国公府请来官媒来,家中下人漏了口风,只怕这回,满京城都要传开了,若找回来就罢了,就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咱家姑娘也不能任人糟蹋,可若找不回来,也不知我这身娇肉贵的妹子在外头熬的苦不苦,你说说,咱家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
何咏芳再三劝慰,浑浑噩噩便离开侯府,听说伊人还是跟一个江湖混混私奔的,她实在不懂,三月多前,她属意的还是越国公府家的公子,不过数月,一个江湖之人竟能钩得她不惜离家千里,无媒苟合。
那块没送出去的芙蓉玦躺在她怀里,明明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却黯然失色,无从所置。
半年后,就在何咏芳暗自谋划自己亲事之时,越国公府竟来下聘了,整个长广伯府都陷在巨大的狂喜中,独何咏芳心中疑惑不解。
半年来,除了南安侯府千金与人私奔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更为茶余饭后谈资的是越国公府家公子传出话来,非南安侯府千金不娶,其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据说越国公公子日日消沉,等候佳人归来,只是没想到,不过半年,竟给一个落末寒门下聘。
何家早在两年前,家父病重,庶兄无能下,家里家外都把持在她一个姑娘手上,家中人都知道她一直在谋划亲事,期盼结缔一个好人家,能重振长广伯府门楣,他们都以为,越国公府这门亲事是她谋划来的,南安侯千金是她的帕交,越国公公子钟情南安侯千金,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她趁虚而入谋算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谋划的许多事,只有这一件,她从未奢望过。
何咏芳还是想方设法去见蓝正麒一面。
她蒙着帏帽,只身来到酒楼,蓝正麒如传闻一样,彼时他已经吃了半醉,朦胧间,何咏芳向他走来,伸出一只手,手中是那块芙蓉玦。
蓝正麒见了却嗤笑,“送你罢,反正你也快嫁进来。”举着玉玦的手微不可见颤了颤,随手将玉收回怀中。
“为何是我。”
“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颓废半年,在越国公的勒令下,他随口说了一个人,终身大事便定了下来。
何咏芳不禁感慨,这样一个风姿卓越家世优越品相高等的人物,竟真是一个深情之人。“伊人私奔前我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她与何人走的我也不知道,她虽肆意妄为,但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南安侯府应该收到她平安信,只是还没找到人。”
闻言,他仰头吃了一口酒,“她如何与我何干。”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何咏芳起身道,“多谢你选了我,告辞。”
蓝正麒顿了顿,略微诧异,心中第一次正视这个女子,望着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何咏芳冷漠的谢辞让他很不自在,好似他们商讨的不是彼此的婚事,而是两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在商言商,她一个小女子,竟比他这个大男人还不在意自己的婚事,明明自己心存他人求爱无门退而求其次才选择了她,她竟然说多谢?
二人婚期择定在半年后,越国公很重视唯一嫡子的婚事,特意命人修缮园子,还送了贴,让何咏芳这个未来的少奶奶给园子命名。
收到越国公府的贴同时,她还收到了伊人的信,如她所想,伊人虽任性,却仍有进退,她的信厚厚一沓,何咏芳有想过,若她信里有透露一丝委屈苦难,她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她找回来。
如她所想,伊人这个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开头便说了逃亡的苦涩,外头的世界充满了危险不定,为了躲开南安侯府的搜寻,他们常常露宿野外,三餐不继,她甚至开始后悔,想要回家,可那个男人,如约将她带到了传说中的不周山,那里终年寒冷,长年飘雪,太冷了,即使穿了鹿皮鞋大毡,鼻子也快冻掉了,白茫茫一片,可就是在这样冷的地方,她竟然看到雪层下的草根,挺拔的树干,翱翔于空的大鸟,这一刻,伊人觉得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即使这一年她如同无依无靠的浪子居无定所,靠着那个男人时不时潜入高门府邸盗窃的钱银,过着与之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完全割据的日子,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那个值得千金小姐与之私奔的男人,竟然是一个潜入南安侯府,伪装短工的江湖盗贼,他不仅偷盗南安侯府的珠宝财物,还盗走了南安侯的掌上明珠。凭着只言片语,哄骗她去所谓传说中的神山不周山,信末,伊人甚至小小质疑了下,这根本不是所谓的神山,但也足够美的动人心魄。
除了那几张薄薄的书信描绘她这一年的生活,剩下厚厚一沓,竟都是伊人看过祖国山河后写下的诗词,足足有数十篇。
何咏芳才情一般,但一篇篇读下来,也能感受到诗词间波澜壮阔豪情万丈的恣意,这仿佛不是闺中女子该有的阔达,分明是行万里路赏揽山河阅历丰富的大诗人。
她将信,藏在妆奁深处,她想,不将信给任何人,才谓之不辜负伊人的信任,她若是大雁,何必将她困在金笼中,做个需小心呵护的笼中雀,她不过恰巧生于笼中,当她羽翼丰满展翅的一刻便属于苍穹。
又拿起越国公的帖子,不过思索一番,她便留下三个字,赏瑞园。麒为瑞兽,所住之地,不正是赏瑞园。
成亲那日,颇为热闹,吹拉唱打,何咏芳收到伊人的第二封信,这次信中,她说了不少那个男人的事,二人相伴而行一年,终是私定终身,在山峰上,一捧露水,三两野果,几株鲜卉,告皇天,陈后土,三拜定婚,纵为世俗不容,可她心中容纳天地。
一如之前,伊人描绘二人走过的风景,留下无数诗词。等何咏芳拜读完,轿子也停下了,她藏好书信,举起怯扇,心中恍惚仍在那诗词间,看着身旁同牵巾的儿郎,拜天地,入洞房,她恍然还在诗词里描绘的黛山涛河中,脑海中伊人跋涉的身影,逐渐变成了自己。
蓝正麒剪下二人一缕头发,行合髻之礼,见何咏芳仍发呆,想着,穿霞帔的若是伊人,那将是何种光景,她会对他甜甜的笑,轻声唤他夫君,眼前灿若桃花的脸变成冷漠淡然的脸,他心想,怎么就选了个冷若冰霜的人,二人度过一个索然无味的晚上,一夜无言。
蓝正麒婚后接了个巡城监的活,日日点卯巡城,何咏芳已接过管家权,越国公很满意这个儿媳,越国公夫人也很怜爱她,明明她整日不苟言笑,处事雷厉风行,夫人却仍当她孩子看待,主要表现在,常常给她做糕点,找她说话,还时不时给她做些织物,何咏芳与国公夫妇相处的时间比自己的丈夫还多,蓝正麒只有初一十五才会留房。
何咏芳在越国公府主持的第一场宴席,便是宴请太子夫妇,成亲一月,蓝正麒留下一句要宴请太子,便做起甩手掌柜,诸事不理,何咏芳将之当做她在公府立威的第一个考验,忙碌半月,才做好准备。蓝正麒幼时曾做过太子伴读,与太子最为投契,太子夫妇也是新婚一年,是以,他新婚特请二人来,因不想惊扰越国公,是以特送贴来,执晚辈礼,宴席便摆设赏瑞园。
太子妃是平漳伯府之女,轩辕朝为防外戚,太子正妃从寒门平民中甄选,太子妃虽出身寒门,却富有美名,才情容颜皆为上等,因同为少年夫妇,太子妃与何咏芳一见如故,四人同坐一席,谈话无间,特别是蓝正麒高谈阔论的样子,意气风发,全然没有平日苦练武学不成,颓废点卯的武将模样,俨然一个饱读诗书富有才情的文生,太子妃也是性情中人,诗词歌赋都能随上两句,反倒是何咏芳冷冷淡淡与之格格不入。
太子妃便将话题转到何咏芳身上,“弟妹既出身长广伯府,又是殊华帕交,想必,才情更甚,何不赐下墨宝?”也不等何咏芳反应,就命人拿笔墨。长广伯祖上出过文豪,今年族中有不少出了名头的子弟,太子妃此话不算为难,只是她也不知,书香门第的何咏芳工于筹算,文墨却一般。
听太子妃点伊人,蓝正麒也减了兴头,也不替何咏芳解围,不知为何,她便默写下伊人写过给她的一首四言绝句,她才情一般,字写的却不错。
太子妃原笑脸相对何咏芳半日,对方却冷冷淡淡,她料想对方瞧不上她家偶得恩典来的平漳伯,是以也有心为难何咏芳,却不料对方一首四言绝句深深折服了她。
“写得太好了,怎么写得这么好,此情此景,不过四言绝句,竟让人仿若身临其境,妙哉妙哉。”
太子和蓝正麒接过,皆为惊叹,蓝正麒更是文思泉涌,心头一动,写下另一首四言绝句,与之一一呼应,相得益彰,太子夫妇皆盛叹二人珠联璧合,心有灵犀。蓝正麒因诗对何咏芳另眼相待,对方却因诗非己作,神情冷淡,不太能接受赞扬,场面顿时冷下来,太子妃以为何咏芳竟傲气至此,便提笔佯装请教,甩了她一身墨水。“弟妹字写得好,请赐墨宝,哎呀,实在抱歉,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我陪你进内室更衣吧。”也不顾何咏芳的意愿,就拉着人走。
太子看出太子妃有心为难,面露难色与蓝正麒走出庭院。
“实为抱歉,拙荆平日被孤纵坏了,她不是有意为难弟妹,只是想借机与她亲近。”
“愚弟明白,贱内过于孤傲。”
室内,何咏芳丫头帮着换衣裳,太子妃在一旁看着,摸摸妆奁上的首饰。
何咏芳恼恨太子妃弄脏她的新裙子,低声咒骂“终有让你求饶的一天。”
太子妃佯装没听清,“什么?”见对方一直自持矜持总算动容,心里不禁得意。
何咏芳主动道,“方才的诗,不是我写的,是殊华。”
太子妃来了兴致,她自然知道伊人私奔的事,“她有给你写信?”
何咏芳指了指妆奁旁边的盒子,盒子放的是诗,信和诗她分开放,并不怕被太子妃看到信。
那满满一盒的诗词震撼到太子妃,她拣过一篇一看便入迷了,坐在床上,嘴里念着,手里攥着,何咏芳换好衣服,她还在看。
“太子妃可以带回去看,只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殊华写的。”
对方痴痴道,“这等好诗,束之高阁,未免太可惜了,应该拿出去,让世间好男儿看看,什么才是好诗词,让他们也瞧瞧,闺阁出来的,不比所谓才子诗人差。”
“若是在闺阁,也写不出这等诗词。”
宴席过后,何咏芳便想要刷印伊人的诗集,她手中不缺这点银子,甚至她手里还有一间茶铺子,专供学子聚此饮茶对诗,不少人因此留下墨宝而一夜成名。
一如她想,殊华诗集一出,果然惊天动地,一时间全汴梁都在猜测这个殊华公子是何人,都想与之结交,是了,何咏芳没有点明性别,所有人都以为殊华是一个男子,毕竟,谁也想不到此殊华就是当初秋菊宴一举成名的殊华南安侯独女顾伊人。
何咏芳赚得盆满钵满之际,蓝正麒却再次陷入饮酒消沉,犹是何咏芳没将那日的绝句放进诗集,他也猜到了,只是他不问,何咏芳便不说,越国公没少因他消极怠工雷霆震怒,也通过国公夫人旁敲侧击想让何咏芳劝劝他。
可何咏芳除了貌合神离的少奶奶身份,有什么资格去劝蓝正麒,甚至这个身份,也是她捡来的。
这边一笔烂账,那头东宫却来帖,竟是太子妃有喜了,原来那日宴席后,回去便查出有喜,只是月份还小,就没宣扬,何咏芳去的时候,太子妃眉头高高吊起,一副拔得头筹的样子,风凉道,“你们刚成婚,这事急不得。”何咏芳没和她计较,说起诗集的事,果然太子妃耳听八方,早知诗集成名之事,“我便说应让外头人都见识见识咱女子才情不输男子罢。”
回去后,恰逢十五,夫妇同房,何咏芳给蓝正麒端了醒酒汤,“爷,给我个孩子罢。”
男人诧异,明明该是暧昧温情的话,给何咏芳说成一笔交易般,日子久了,他都开始适应这个从头到尾无趣至极的女人了。
“今日见过太子妃了?可是太子妃激你了。”
“成家立业,爷已成家,事务却一般,不若绵延子嗣,宽慰父母。”
“……”终有一日,他不说被无趣死,就是被气死。
“爷成全你。”蓝正麒翻身压到何咏芳要亲,被挡了回去,“爷多日饮酒伤身,还是安养些日子罢。”他死死盯着她,确认对方没有说笑,泄了气,躺倒下来,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心中默念大悲咒,话说,大悲咒开头什么来着?
何咏芳撑起半边身子,“爷何不弃武从文,爷日日操练,也不得半分精进,却于诗词文章上颇有天赋,何不苦读几年,以备科举。”
“我是武将出身,越国公府只有我一个嫡子,若国有难,父亲年岁渐大,我不替父出征,谁去?”
“可你连大刀都举不起。”
“什么?”何咏芳说的太小声,意识逐渐模糊的蓝正麒有些听不清。
“没有,我是说,爷生个儿子罢,公爹年富力强,等孩子大了,他便可替爷出征。”
良久,何咏芳以为他睡去,才听到他幽幽道,“可我不想让父亲失望。”
何咏芳都要睡着了,迷迷蒙蒙回应,“你不试又怎么知道呢……”
第二日,蓝正麒鼓起勇气跟越国公陈情,表示要弃武从文,忐忑良久,被亲爹踹了一脚,“滚回去生孩子。”
二人下定决心要生个未来继承人,也不知道是否缘份没到,这个孩子迟迟未来,太子妃生了太孙,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两年后,伊人来信,竟是报喜了,因为这个意外之喜,她决定和夫君留在温暖的江南,也因为停留,南安侯终于找到了宝贝女儿的踪迹,千里奔赴,仍想将走失的珍宝带回来。
南安侯找到伊人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六七个月大了,夫妇二人因户籍问题,留在一个村庄,做了猎户,她夫君明面是猎户,暗地里仍旧以盗窃为生。
南安侯一见那盗贼就一掌将之打落,听到动静,伊人从茅屋里出来,见到亲爹便落泪了,扑上去紧紧抱着,大哭一场,盛怒的南安侯顿时手足无措五味杂陈,终究轻轻回抱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流浪的金钗,落了凡尘,便也失了眩目的色彩,包头布衣的模样,哪里像当初名动京城的小殊华。
那男子行盗窃贼事,江湖气极浓,竟是个剑眉星目模样端正的男子,难怪勾得心肝女儿凡心大动。
男子为二人沏了茶,便躲在屋外,南安侯吃了口茶,竟发现茶为上品,伊人红肿着眼笑了笑,“我好茶,别的倒能忍,就是茶忍不了,他纵我,也因此,才时常做那梁上君子。”深知南安侯能找来,男子的来历他早已查清,伊人也不做隐瞒。
“跟爹回去罢,孩子,生下来,爹给你养,爹再给你寻门亲事,招个赘婿,他人说不了闲话。”
“爹不怪女儿么。”
“你是爹的心头肉,一时糊涂,爹还能任你在外头风吹雨打不成。”
“女儿不孝,女儿不能。”南安侯以为伊人认错了,谁知她转口又拒绝了他。
“你就这么心悦那个小混混,连生你养你的父母都不要了,家中兄弟也不顾了?”南安侯的话说的重,伊人想辩解,一时情绪上头,亲情和自由之间本不该做抉择,又明白自己的行径确实是在伤害亲人,顿时捂着肚子哭声不止。南安侯见她哭,不忍多说,又不甘劝解,恐遂了伊人的意从此少了个女儿。
外头男人听见哭声,忙不迭进了来,唯唯诺诺作着揖,“侯爷好歹少说两句重话,姑娘身子重,经不得激,侯爷有气往我身上撒。”
南安侯自然恨极这个登徒子,又不屑与之对峙,便走出门外,看着远方炊烟袅袅,背影略显颓唐。
伊人止住哭声,走到父亲身边,“阿深第一次潜进府里做短工就被我发现了,被我抓个正着,说了好些讨饶的话,他跟我说他是江湖义士,从小游历江湖,以惩恶扬善为己任,以成为一代锄强扶弱的大侠为志,”好像想起了当初初见的情景,伊人噗嗤笑了,“我哪里不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哄我的,不过是个梁上君子,可我还是被他话中那些天高海阔,崇山峻岭的画面所吸引,我想,他天南地北走过这么多地方,纵使小偷小摸,也比我在深宅大院来的强。一开始,我只是想去看看传说中的神山,想着去看看就回家,路上太苦了,好几次我都哭着让他带我回家,他每次都答应,可往回走我就后悔了,咬咬牙,再坚持几日,直到终于找到传说中的神山,太美了,不周山上终年雪,不见来时人间路,所有的苦难在那一刻都值得了,哈哈,我知道那不是不周神山,他怕我走不动,找了座高山哄我的,可普通的高山就这样美,那世间还有多少美景我未曾见过,那一刻,我便知我回不去了。“
“爹爹,我不想做笼中雀,我想做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
二人在茅屋前拜别南安侯,南安侯扬言顾家从此没有这个女儿,却还是留下一袋子银子和银票。
“请个好点的稳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