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了那个人。
这一次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绯枝在梦中看见对方捻着一枝桃花,只是依旧看不清面容。
“我要去人间一趟,你乖乖在这里。”
那支桃花同他的本体一般无二,玉雕似的枝干,水红色的艳丽花朵。
可是很快,梦境开始坍塌,桃花也片片凋零,花瓣好似饮血,碾落在地,渗出不祥的猩红。
无数的黑影带着狰狞笑容围涌上来,绯枝想要逃离,却怎么都无法迈开步子。
绝望之际,突然有悠扬的曲儿声自远处传来。
似乎是用叶片吹得,很熟悉的曲调,一点点将痛苦驱散。
“别去人间!”
绯枝大喊出声,猛然惊醒,睁开眼,入目是红棕的房梁。
心脏剧烈跳动,惊出一身冷汗,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思绪才一点点归位。
落玉衡这是给他拖哪来了?
缓缓靠坐起身,窗外光线略微刺眼,绯枝抬手遮了遮眼睛。
他约莫是从昨天傍晚昏睡到第二天早上。
“宴仙......”
回忆此前混乱的呢喃,绯枝捏捏眉心。
这下真的是要同时被两界追杀了,也不知道那个仙罚是怎么样的。
扭过头,在床头的柜子上看见了一枚细长的叶片,带着被人衔抿过的痕迹。
落玉衡很擅长用叶子吹曲。
“落兄?”
“落兄你在吗?”
没人应答,绯枝又提高音量唤了几声。
奇了怪了,这么好的把他捆在身边还债的机会,那条疯狗居然放过了?
别是搁屋门口等着抓他一个现行呢。
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探出个脑袋,左看右看都没看到某位少主的身影。
绯枝也不犹豫,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溜走。
虽然这样的做法有点像......好吧,就是翻脸不认人。
不过想来落兄已经习惯了。
去排练场地的路上,他又遇到了琳儿。
对方手上捧着一些书卷,正向着太子殿走去。
见到绯枝,琳儿面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错漏或心虚,甚至更加灿烂了。
“公子,昨日殿下对你的服侍很满意。”
绯枝按捺下杀意,露出一个诚惶诚恐又羞涩的笑容,“是小民的荣幸。”
在不用受到仙罚的情况下,凡人在修仙者面前实在是脆弱,缔琉俟随便一个小法术就能让钟宏舫记忆错乱。
琳儿咯咯轻笑,塞过来一张小字条,“公子今夜去此处,殿下会有赏赐予你。”
“这、多谢姑娘!”
目送走琳儿,绯枝笑容消失。
对方手上抱着的好像是一些奏折。
皇帝昏聩懒政,权力下放,太子早早把持朝政。
但奏折让一个宫女随意带着到处走未免有些太儿戏了。
再一看那字条上的位置,不是那晦气的亭子还能是哪里。
你们偷.情的地方让我去真的好吗,口味真重。
绯枝一到排练场地,苏煜直接扑了过来,“季兄你去哪了,我昨晚一直在找你!”
“我跟你说,我那个断——”
“打住。”绯枝抬手捏住苏煜的嘴,“苏兄,我要排练了,你也赶紧去排练吧。”
苏煜拉下绯枝的手,偷瞄周围那些优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季兄你是不是跟你的相好去夜会了啊?”
“哦,什么相好?”突然一个脑袋加入了进来。
绯枝侧眼,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人,生得只能说普普通通,可那双眼睛却莫名风流。
对方一点没有偷听的羞愧,十分自然地加入了谈话,“这位季公子昨夜去见相好了?”
一边问,他笑吟吟望着绯枝,还极没有分寸感地抬手撩起绯枝面侧一缕乌发,别到耳后。
“喂喂喂这位兄弟,虽然我喜欢跟人八卦,但你偷听不大好吧?”苏煜拍开年轻男人那只没礼貌的手,“别对我朋友动手动脚的。”
绯枝细细打量男人,对上对方尾端上挑的眼睛,突然笑起来。
“没事,苏兄你还要排练,先去吧。”
“可你。”苏煜皱眉,显然是不放心自己这个脸生得太好的哥们。
“去去去。”绯枝把人推出了场地。
还未转身,后颈落下湿热呼吸。
痒丝丝的感觉叫绯枝很不适应,不自在地抖了抖。
回过头,年轻男人依旧在望着他笑。
对方自称是新来的指导先生,三言两语把那些优伶都哄去了其他地方排练。
“这位学员,你留下,你基础功太差了,我要单独指导指导你。”
想要开溜的绯枝被攥住了手腕。
男人面容普通,可气质实在出众,眼睛望过来总让人觉得缱绻。
绯枝预感不妙还想挣扎,腕上的力道却大得能将他捏碎。
“这位学员,还请配合一下呢。”男人笑吟吟。
被人牵上台子,绯枝忍不下去了,轻声问道:“阁主,你怎么来这儿了?”
年轻男人面上并无错愕,唇畔微勾,分明没有旁人,却也学着压低声音,“枝枝怎么认出来的?”
废话,就你这阴险阴暗变态的狐狸笑,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能笑出精髓的!
“这天底下可就一位天机阁主,我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你的。”
这具身体不过是奕戈制作的傀儡,对方的真身估计藏在哪个角落,只是将神识分了一部分过来。
奕戈语气不明,“嘴巴还是这么甜,咬起来是不是也很甜?”
绯枝一颤,总觉得被盯着的嘴唇隐隐发凉,生怕这变态真的拿他做菜,“阁主,桃花不好吃的。”
对方笑得面侧发丝轻晃,突然拍了拍手。
一众傀儡不知从何处鱼贯而出,在台下排排坐好充当观众,掌声喝彩声络绎不绝。
原本冷清的场地当即热闹起来。
但绯枝没觉得热闹,只觉得诡异。
这些傀儡说白了,全都是奕戈。
因为不信任旁人,疑心病极重,所以对方最喜欢这样自娱自乐。
迟早精神分裂。
“薄情郎呐,负我情深。”
“叫那真心作笑谈。”
戏腔清冽冽响起,奕戈折扇轻展,绯枝被圈着手腕往前带。
呼吸间多了一抹冷香,抬眼对上对方的目光,他寒毛竖了起来。
又开始了,这唱起曲儿来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薄情郎呐,起我波澜。”
“叫那年华都空待。”
每唱一声薄情郎,奕戈的咬字都要略重几分。
阴阳怪气的,你再骂?
绯枝心生坏主意,突然主动用左手与奕戈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奕戈天塌了都不会变的笑容猛地怔住。
喜欢唱是吧,看我不恶心死你。
“心上人呐,莫道阑珊。”
“我身似浮萍,怎敢将明月攀。”
右手捻一枝桃花,绯枝向着奕戈倾身,鼻尖都险些蹭到。
奕戈身形微晃,竟是被惊得后退一步。
游刃有余的模样荡然无存,倒显出几分罕见的呆愣。
两人一进一退,绯折接着作词唱道:
“桃花年年红,心上人呐,不得欢。”
“今斗胆,赠桃枝,了牵挂,渡此情千帆。”
唱罢,他将桃花枝簪入奕戈发丝,旋身拂袖掩面,是一个离去的姿态。
手腕被扣住,回头,奕戈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开口都没了唱腔,“你——”
“我非良人,怎配你余生。”
绯枝果断打断,又欲逃。
奈何腕上的手一紧,将他带了回去。
几乎扑倒在人的胸膛上,腰上有手虚虚搂抱,过于亲昵的距离叫绯枝一僵。
倒也不必玩这么大吧,两个大男人抱来抱去的不嫌尴尬吗?
台下傀儡们十分活灵活现地开始起哄,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奕戈垂眼,发丝拂面,口中的曲调已然换了味道。
“私情长,愿携君观桃红柳碧。”
“心悦兮,四海伴君华发青丝。”
绯枝本能地想要打断,“阁——”
“黄泉碧落,桃花未谢,我怎敢离。”
“......”
微风习习,裹挟来身前人的气息。
一时间,绯枝忘了要说什么,心头刺烫,似是被奕戈露骨的词给灼烧到。
小心翼翼抬眼,奕戈始终都垂眸望着他。
眸底似藏着缱绻情意,又暗含幽怨,真真应了那一句情深错付薄情郎。
绯枝后背生寒,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圈得更紧。
心头呜呼哀哉,好像是犯贱犯过头了。
“阁主.....差不多了,玩笑有些太过了。”
哪怕明知道这位腹黑又小心眼的阁主是在戏弄他,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对方演得太像了,他简直要自恋地以为对方真的对他情根深种,要为他赴汤蹈火呢。
要是信了,可就真着了道了。
奕戈低低笑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倏地偏头。
一支墨金色的长箭擦过他的面侧,深深没入台面。
傀儡的面皮被破坏,隐隐露出里边的填充物来。
落玉衡迈上高台,一字一句戾气尽显,“放开他。”
绯枝眼前一黑,两个祖宗全到了,这皇宫今天还能完好吗?
奕戈似笑非笑看绯枝,轻声细语,“相好?”
绯枝硬着头皮,“朋友。”
“枝枝朋友真多,也不知道我这个病秧子能有幸排上号吗?”
“阁主妄自菲薄了,您在我心中自是最重要的。”
说这话的时候,绯枝几乎把声音压到了最轻,生怕被落玉衡听去哪怕一个字。
奕戈却揶揄,“枝枝原来有心呐,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绯枝:“......”
你这样我就没法接话了。
见两人在那边咬耳朵,完全不搭理自己,落玉衡咬牙切齿,“没良心的东西,亏我这么担心你,还特意跑去给你买桃花酥。”
“你倒好,这么快又勾搭上新的小白脸了!”
他将手上提着的油纸包往地上恨恨一摔,再次拉起长弓,对准奕戈的傀儡。
劲风刮得束发的桃花发带翻飞,愈添张扬。
“落兄,等等——”
长箭在空中与肉眼难辨的傀儡丝相撞,周遭的空间都被撕裂。
绯枝微微后退,腕上的力道终于松去,只觉脸被灵力余波拍得生疼。
傀儡到底不敌落玉衡,内里寸寸崩裂。
但落玉衡同样没能讨到好,四肢被傀儡丝缠绕住,一时难以挣脱。
他终于意识到那小白脸不过是个傀儡,“死残废,滚出来!”
内里损毁的傀儡缓缓退至一旁。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与傀儡截然不同的声线响起。
用空谷幽兰去形容一个男人的嗓音着实罕见,但奕戈完全担得起。
青衫男子缓步登台,玉枝桃花折扇半遮面,眉眼含情,端得是无边风流。
绯枝不过是微微愣神的工夫,就已经被夹在了奕戈跟落玉衡中间,插翅难飞。
奕戈能够行走他是知道的,就如同操控傀儡一般,对方将傀儡丝刺入自己的腿部关节,将自己当做傀儡丝操控。
但他一直无法接受,就连病兮兮的奕戈都比他高半个头。
每次跟几个债主站一块儿,都显得他很没气势。
奕戈取下傀儡发丝间那枝桃花,拢住轻嗅。
悠然转身,眼波流转含笑,望着绯枝一吟一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词烫人,目光也烫人,绯枝仓促移开视线。
死变态,就这么喜欢戏弄桃花。
“死唱戏的!”终于挣开傀儡丝的落玉衡伸手一把抓过绯枝。
鼻尖撞上胸膛,绯枝眼眶一酸,这疯狗,还挺硬。
另一只手也被抓住,向着反方向一拽,大力传来。
“别别别扯了,我要裂开了!”绯枝当即嚎起来。
你们其实就是想杀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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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