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傅长离仿佛不知疲倦,一杆长枪挥的密不透风。从中午到傍晚,直到浑身湿透,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才把兵器甩回架上。
这些日子眼看他跟长公主的分歧越来越大,杜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惜他人微言轻说不上话。
这会见他终于收了兵器往回走,杜广殷勤的跑在前头:“公子稍候,我去准备热水。”
傅长离喘着粗气,掀起眼皮扫过他:“不用麻烦。”这种天气要什么热水。
“公子,你伤才好,让长公主知道定要怪罪,”他边跑边回头,“等我,很快回来。”
满屋子侍女多有不便,杜广是上次伤好后他向贺元琳讨要的小厮。
近些时日他心烦意乱,这种小事懒得费心争辩,就由他去了。
自从那次去牢里见过薛寒松之后,贺元琳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对他忽冷忽热不说,还突发奇想让他去海外寻什么神药,那些奇闻异事他在茶楼倒是听过不少:
相传在圣祖开国时流传下来三张残页,其中就有这药,这种小道消息,多半是说书人杜撰出来的,无凭无据,他要往何处去寻,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没答应。
接着贺元琳又让他去西南地区找一个道士,只知道那人七十上下,须发皆白,眉毛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疤痕。至于名字来历一概不知。
没个具体地名,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茫茫人海,简直比大海捞针还不如,再说七十上下说不定已经作古,他自然不会答应。
本以为她是心血来潮,一时的突发奇想,结果没过几日又让他去北境雪山上寻找冰封千年雷击木入药。
据他所知,现存的千年雷击木只有陆氏那群剑痴手上有一小块,先不说人家会不会割爱,就那地方环境气候恶劣,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至少得花费一整年时间。
他算是看出来了,贺元琳就是千方百计要把他远远支走。他知道她不会害他,可是他想知道缘由,而不是打着为了他好的旗号被瞒在鼓里。
回房发现杜广已经差人备好热水,他随便冲洗了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再去寻她。
一路向侍女打听,得知她在花房。
贺元琳蹲在地上,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昨夜她们这一行人无一幸免。还好东西并不在自己身上,本以为贺孤玄不会疑心她,没想到她一样逃不过。
手上捧了泥往花盆里填,这一天的时间太难熬,她必须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阿绿蹲下一起帮忙,连她都嫌弃泥土脏污,也不知道公主怎么下的去手。
“这里不用你,我心中实在不安,你再去看看她来了没。”
“李大人今日已经在翰林,既然圣上能让她出宫定是没被发现,公主不用担心。”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静不下心,心不在焉的拍着手上泥尘,慢慢起身:“你去门口迎她。”她要第一时间见到人。
阿绿知道不见到人,公主都不会安心,她也不再劝,应了声好,正要离去,一转身,傅长离就在花房门口站着。
“傅公子,”阿绿脸上变幻莫测,不知道自己跟公主的对话他听到多少。
傅长离肩头微湿,明显刚沐浴过,一双眸子看过来时温柔又多情,跟从前冷硬如铁判若两人,她手上还沾着土,呆呆看着,一时忘了反应。
傅长离更确定她有事瞒着自己:“这么急着找李兄弟有什么事?”
贺元琳移开目光,吩咐:“你先去。”
阿绿看了两人一眼,花房里气氛古怪,她巴不得赶快出去。
其实贺元琳见到他还是有些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冷着一张脸淡淡道:“没什么,昨日在宫里碰到她,宫中谈话不便,约了今日叙旧。”
有什么话宫里不能说,还特意约在公主府?这段时间她跟从前判若两人,言行举止越发怪异,说起昨日就更怪了,昨日是傅氏族祭他本来要去祖宅祭祀。这些年他不在,一直是贺元琳替他张罗,前些日子才修葺的旧宅,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偏偏还是昨日,贺元琳让他去郊外庄子上给镖局里留下的老弱妇孺送东西。
一边是她吩咐,一边是他自己也想去看看他们近况,傅长离没有拒绝,想着晚些再去傅宅就是。
结果等他回来时却被告知贺元琳已经替他前往,让他不用再麻烦了。
这种事怎么能称之为麻烦,他心中疑窦丛生,本想赶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府中护卫劝阻,他等到天黑也没能把人等回来,一打听才知道竟是跟圣上去了宫中。
更离谱的是自己不在,反倒约了李书昱一起去傅氏祖宅祭拜。
“琳琳。”他心中柔肠百结没顾的上她手上脏污,上前一步握住,“不管什么事,你总该让我知道!”
“你先松手,”她没净手。
“事情是不是跟我有关,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贺元琳垂下眼帘不看他,心中百感交集,让你知道?知道我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的父亲,伯父杀了她外祖陆氏满门,而我的弟弟每日还在杀着你的族人,你的父亲可能被关在某处正经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而你,一旦让他知道身份将必死无疑!
她试着抽回手,傅长离像是没看到她手上的泥垢,十指紧扣,跟她纠缠在一处。
她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可是圣上不会这样认为,他已经开始怀疑,并在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早晚有一天会发现真相,长安早就没有傅长离容身之处。
再开口,她声音微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给彼此留些脸面不好吗。”
“我要知道。”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比爱人离心,猜疑隐瞒来的好。
贺元琳知道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不可能会走,目光四处游离终于落到他脸上,语速略快:“其实没什么,只是我突然觉得厌倦,没得到时心心念念,现在发觉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是厌倦了我?”他不敢置信这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贺元琳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眼神空洞又茫然:“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发觉你这人无趣至极,从前等的太久,错把不甘心当成了爱慕。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才想着远远把你支走,或许时间久了你会跟我有一样的感觉。”
“我不会。”他说的坚定无比,不相信她已经厌倦,今日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傅长离目不转睛的盯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贺元琳坦坦荡荡,事关生死,两人那点感情微不足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他举起两人紧扣的双手,“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她并不抗拒他的接近。
“我已经告诉你了,不信也没办法,”贺元琳似乎懒得再跟他纠缠,用力甩开手上束缚,转身就走。傅长离手上落空,眼见她就要离去,他想也没想欺身而上,从身后牢牢扣住她腰肢,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这么多时日的煎熬,忍到现在已经是他极限:“反正我不信,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我。”他迫不及待把她转过来,急切去寻她的唇想要证明些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是你自己要知道,告诉你又不相信...”贺元琳挣扎推桑,双手反被他向后扣在一处,怎么都躲不开他的唇舌,“你是疯了不成...唔...”
傅长离亲够了把她整个人嵌进怀里,贺元琳面色潮红,知道她再不说点什么,之前的一切前功尽弃,忍着不舍:“虽然我不喜欢你了,也仍当你是亲人,公主府你要是喜欢可以一直住着,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我不介意。”他答的飞快,喜不喜欢他能感受的到。
贺元琳:...
几乎咬牙切齿:“若是我带别的男子回来你也不介意?”
“不介意,”他倒要看看谁敢来。
李书颜远远见到花房里叠在一起的身影,轻咳了声,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明日再来。”她背过身去。
“为何?公主从宫里回来一直念叨着大人,”阿绿不明白哪里不是时候,正想再说点什么,扭头看清花房里的情形,双眼瞪的滚圆。
生怕李书颜跑了,赶紧上手扯住她衣袖,接着一阵猛咳。
李书颜想去捂嘴已经来不及,远处两人听到动静立马分开。
隔着琉璃花房,八目相对,连空气都静止了。
阿绿扯着嗓门,大煞风景道:“公主,李大人来了。”
什么时候阿绿这么没有眼色了,李书颜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东看西看,直到傅长离先招呼了一声,李书的目光才落到他脸上。
那条横贯半张脸的伤疤已经不见,伤口平整光滑,伤痕也比原先缩小了许多,走近了还能看出跟周围肤色的差距。
他面不改色笑道:“李兄弟,你的伤好了吗!”
他只在年前去李家探望过,后来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没想到能恢复成这样,李书颜面露惊喜:“刚才远远走来,已经看不出太大差别。”
跟他寒暄的同时不忘给贺元琳一个安心的眼神。
贺元琳脸上热度退去,开口已经恢复如常:“你来了。”
李书颜点头:“裴姑娘的手真巧。”
谁说不是,他脸上的伤一日淡过一日,贺元琳心里也是十分高兴:“我跟她认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竟如此了得。”
你自然不知道,李书颜在心中暗忖,那是上辈子的手艺。
傅长离在铜镜里看过,效果超出心里预期:“裴姑娘妙手回春。”
提起裴语棠李书颜倒是想起一事,她送给自己的去疤膏药效果显著,她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疤痕。若是让贺元琳去向裴语棠讨些来,他脸上的疤痕应该能再淡些。
李不移试着复原,可惜配出来的药,不光味道不对,连颜色也相去甚远,他猜想应该是裴家秘方之类。
她把裴语棠送药的事跟两人一说,贺元琳说:“等我碰上她就向她讨药。”
果然来的不是时候,宫里那事暂时没出纰漏,李书颜自觉打扰到两人,准备告辞。
贺元琳立马看了过来:“怎么要走,我们许久不见,去叙叙旧。”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傅长离一眼,拉着她就走。
就这么走掉不合适吧,李书颜一步三回头尬笑:“好不容易来趟,傅大哥...”她想叫上傅长离一起。
贺元琳疯狂给她使眼色,并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李书颜瞬间噤声。
傅长离杵在原地目送两人拉拉扯扯远去,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