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宁被她拽到一楼的洗手间洗手。叶深很自然地握着白归宁手腕把她衣袖撸到手臂上。然后打开水龙头手伸在下面打湿,刚打湿双手似乎想到什么,她把双手往白归宁面前一伸,说:“帮我撸下袖子。”
神色自然,心无杂念。这是面上的。
鬼知道这人怀里揣着什么心思。
白归宁也没多想,握着叶深手腕帮她把衣袖撸上去。
白归宁在水龙头下冲两下,关了水龙头就要走,被叶深一个侧身拦住。叶深对她朝水池方向歪歪头,下巴一抬,示意她涂洗手液。
白归宁看眼说:“不用了。”
叶深拦着不让她走,坚持说:“不然手上全是炭火那烟味。”
白归宁白她一眼,不情不愿按两下洗手液,打开水龙头重新清洗,嘴里嘟嘟哝哝地说:“也没见你抽烟嫌味道大。”
叶深从镜子里看低头洗手的白归宁,脸上还挂着不爽表情,粉嫩嫩的小嘴撅着。她突然就觉得心情特别好,好到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如同盛放的花儿一样都不自知。
白归宁洗完手关上水龙头,一抬眼正对上叶深镜子里的目光,和那张笑得跟花一样灿烂的笑脸。突然,没来由的心间一颤。
但面上她仍是满脸不爽,没好气地问叶深:“傻乐什么?”
叶深没回答,洗完手关上水龙头,双手放在一旁甩两下,甩掉细碎的水珠。她上半身靠近白归宁,低下头在白归宁颈间轻轻一嗅瞬间离开,嘴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声音轻快地说:“嗯,没烟味了。”
虽只是一瞬,温热的鼻息还是留在白归宁颈侧,那点捉摸不到的温度慢慢在皮肤上蔓延开来,像被灼伤一样,红了一大片。
白归宁抽出墙上的擦手纸,胡乱擦两下扔进纸篓,小声咕哝句:“什么毛病。”逃似的快步走出洗手间。
叶深小跑两步追上来,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她倒退着跑到白归宁身边,和她拉开一步的距离,这样两个人正好可以面对面。白归宁快速往前走懒得看她,叶深倒退着小跑和她始终保持面对面。
叶深的笑一直挂在嘴边,乐呵呵地,她好像又犯了高中时爱在白归宁面前耍赖皮的小性子,乐呵呵地问:“文委,文委,你怎么这么香呢。”
白归宁终于抬眼看她,一幅气冲冲的模样,没好气回句:“天生的!”
她俩都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一个永远乐呵呵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总是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让白归宁气到原地爆炸。一个始终气呼呼短发剪到耳尖处的少女,看着那张充满朝气的笑脸就没来由的烦躁。
两个人总是一前一后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追逐。
时光的手指轻轻拨弄,穿过厚重年岁拨弄两人心弦,只是不知这段还没开始就仓促终结的青春能不能再次被弹响。
两人回到院子里,程小九已经麻利的张罗出一大桌子食物。锡纸烤豆腐,锡纸烤金针菇,牛羊肉串,烤生蚝,烤扇贝,烤虾...看着就让人觉得肚子饿了,食欲大开。
白归宁找个空位坐下,看程小九还站在烤炉旁忙活着。叶深为她用开水烫好餐具放在她面前之后,在她旁边顺势坐下。
同学们边吃烤肉边喝酒,还不忘感谢辛勤烤肉的大厨。
白归宁依然吃得很少,人似乎比中午安静,就像上满发条的玩具转动到了最后时刻。有人敬酒便安静回应小酌几口,叶深夹菜便礼貌咬上一口就放回碗里。
大多数时候,她都望着黑沉的夜空发呆。
山间的夜空似乎特别黑,衬托的几点星光特别亮。偶尔山林里吹来的风,完全不同于城市霓虹下的风,清冷又甘甜,悠远而悲伤。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直到无数个不同声音吵闹地呼喊她的名字,她才从神游中醒转过来,发现身旁的叶深已经不知道替她挡掉多少杯别人敬过来的酒。
她看见叶深白皙脸庞上飞起两抹粉红,特别生动特别好看。叶深看她的眼神在酒精作用下也灼灼发着光,如同墨色夜空里最亮的星光。
白归宁忍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叶深粉色面颊,刚一触及,对方脸上的温度烫到她刹那缩手。叶深刚想伸手去抓,却抓到一片虚空。
叶深垂下眼睫,拿起酒杯饮尽。如一场无声又走心的对手戏,彼此表面波澜不惊,暗里翻天覆地波涛汹涌。
“喝多了么?脸那么烫。”白归宁终是选择用平静言语化解暗里波澜。
叶深没有回答,也没看她,只是低垂眼眸摇摇头,额前碎发散落在眼尾眉间,竟透露几分好看的悲凉。
白归宁不忍细看,右手端起酒杯回敬同学,左手轻轻放在叶深手背上拍了拍。叶深却突然反手抓住她的手,握住,冰凉指尖贪婪吸收白归宁手上的温度。白归宁没有抽回左手,任由她抓住,握紧,汲取温暖。
许是中午众人喝得太猛,晚餐反倒显得平和友好。刚过九点众人便烧烤结束,三两结对散去。几个男生结伴打桌球,几个女生说要去踏月色赏夜景。
等到桌上只剩下叶深和白归宁,白归宁第三遍询问叶深是打桌球,还是散步,还是回房休息时,叶深仍是死死握着白归宁的手,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白归宁看着早已不见人影的一众同学,带着些许无奈正想求助鸡蛋黄时,发现这只不要脸爱吃流水席的肥狗,已经躺在隔壁桌小姐姐怀里,无比谄媚的等着对方把筷子上的牛排送到它嘴里。
她极度鄙视的朝天翻了个白眼,试图抽回自己的左手,刚一抽手,发现叶深握得更用力。她只好借力握紧对方的手,把她拉离饭桌。
“走,回房间睡觉了。”
话音刚落,叶深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双眼定定看着白归宁,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嘴里说着:“不大好吧。”
有病!白归宁心想。
白归宁一手牵着死不肯撒手的叶深,一手扛着死不肯撒肉的鸡蛋黄,让令人声源过敏的老板娘帮忙刷开了房门。道完谢之后抬脚踢上房门,把鸡蛋黄往床边沙发上一扔,忍不住逗逗叶深:“叶老板,酒量不怎么样嘛。”
叶深正碎碎念着:“要不再问问老板娘有没有空房了,要不我睡地板吧。”听见白归宁的话,仿佛受了挑衅,酒醉的人不能激,一激就钻牛角尖。坐在床边的叶深蹭一下就站直了,一本正经地说:“我酒量特别好,我们店头牌。”
白归宁噗嗤笑出声来,看着一本正经的酒鬼,继续逗她:“那我下次还是换个点吧。”
叶深急了,往前跨一大步逼近白归宁,只说两个字:“不准!”
白归宁随口问句:“为什么?”
叶深应该是喝多了,晚上童乐馋老板娘自己泡的杨梅酒,要了几盅。叶深酒量不差,但不能混酒,一混必醉,醉得无声无息。
她一双眼睛瞪老大,认真想半天为什么不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愣愣地说:“就是不准!”
白归宁看她那副醉样,知道不能和醉鬼掰扯,便纵着她道:“好,不准。”
叶深听见白归宁的回答,瞬间就乐了,嘴角上扬扯出个灿烂的弧度,对着白归宁笑得可甜了。原先瞪大的双眼也微微眯起来,眼底似有水光流转,衬得那琥珀色的眼眸就像被打磨淬炼过的宝石。
忽然,她弯下上半身,脑袋凑近白归宁,额头在白归宁白皙的脖颈处轻轻蹭几下,还配合着她欢快的笑声。就像一只在阳光在晒饱太阳的小猫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对着主人打滚撒娇。
白归宁在她蹭过来的瞬间整个人僵住,叶深蹭她的时候上半身绷得笔直,脖子扬的高高的,扬起一个不知所措,但旁人看来像是宠着叶深蹭的角度。
还好,叶深蹭几下就嚷着“晕,头晕。”坐在了床边。
白归宁有点气恼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她几不可闻地叹声气,调整好自己的声调和状态,平静地对叶深说:“洗个澡去睡觉。”
叶深摇晃着脑袋,声音憨憨奶奶地说:“不要。”晃脑袋的时候又把自己晃晕了,莫名就自己噘个嘴生起闷气。
白归宁觉得挺有意思,这人喝了酒怎么跟个小傻子似的,也不像面对她时那副无赖样,更没有传说中的高冷。就像只小猫,一会自己乐呵,一会不高兴了想伸爪子挠下人,伸出来的也是软乎乎的肉垫。弄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她抬手在叶深脑袋上拍一下,说:“那我去洗了。”
白归宁洗澡时安和电话打过来,叶深晕乎乎的四处找声音源,最后在窗边的小圆桌上找到。她拿起电话晕乎乎就想给白归宁送过去,残存的清醒告诉她人在洗澡,不可以随便进。
于是她拿着白归宁的手机,缓缓移动到卫生间门口,抬手在门上敲敲问:“你有电话,接么?”
洗手间里水声已经停了,白归宁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不接。”
“哦。”叶深准备把手机放回圆桌,忍不住好奇偷偷看了眼,007。又是这龟孙子,特么谁呀!
白归宁洗完澡换好睡衣出来,看见叶深大马金刀的靠在窗边椅子上,右手支着额头,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夜晚山间湿凉的风吹进来,吹得白归宁一个哆嗦。她张嘴想让叶深把窗户关上,看她那造型似乎睡着了。只好自己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小跑过去关窗。
窗户刚关上,听见叶深问:“007是谁?”估计是刚吹了风,先前甜甜糯糯的醉鬼样没了,声音有点沙哑。她抬头看着白归宁。
“哦,我男朋友。”白归宁看似漫不经心扫了叶深一眼,自然地回道。
山间的夜晚没有城市霓虹和车水马龙,安静极了。偶尔传来几声不知道品种的鸟叫,在空旷的山林间低低回响。房间里也安静极了,叶深问一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白归宁后来询问她要不要去洗澡,叶深摇摇头没出声。白归宁便自顾自爬进被窝了。
不知过去多久,白归宁捧着本书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叶深的声音在如水的夜色里响起,不再甜糯,也不沙哑。反而带着种别样的清冽,如同山间叮咚的山泉。
叶深说:“文委,你什么时候分手。”
啊?啥?什么玩意?
一上来问人什么时候分手?还用的不是问句。
白归宁瞌睡立马散了,她靠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叶深,叶深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目光灼灼地回看她。
彼此无声,相视无言,心间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