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答应姐姐了(认真说应该是输给姐姐了),但林熙然到目前为止,仍然无法完全理解她。
“怎么现在学会了喝酒?”
自那晚之后过去了好几天,明井然繁忙的行程才告一段落,在进组之前,终于有了时间和她好好聊聊。不过她刚回来看到的景象,便是林熙然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她早就准备好的醒酒器和红酒杯。
林熙然觑着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倒没怎么感到意外。但是她跟姐姐可不一样。那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冲击,说成几乎颠覆了她的世界也不为过。
再次见面时,她没有办法像明井然一样又回到平常心,只有喝点酒,让自己进入到微醺甚至醉酒的状态,她才有信心和明井然这种不太像正常人的人进行对话。
“在那边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总是少不了喝一点,慢慢地就习惯了。”她只能这样回答。
“哦。”明井然没有深究,她发现她桌上只摆了一只酒杯,便转身去玻璃柜里又取了一只出来,“那我也陪你喝点。”
“不是……”在她倒酒之时,林熙然赶忙用手挡住了她的酒杯,“姐姐你不用喝。”要是她再喝醉了,她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明井然推开她的手嘿嘿一笑:“放心,我酒量很好的。刚好明天没工作,我少喝一点点。”说着她就将那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倒入了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
林熙然盯着那逐渐超过杯体圆肚二分之一的水平面,随后不忍直视地闭上了双眼,用握成拳的左手锤了锤自己脑门。
“等等,冰箱里还有火腿和奶酪,我再做个下酒菜。”明井然兴高采烈地去了厨房,不多时,带着一份满满当当的拼盘回到了餐桌前。
当两只红酒杯碰撞到一起发出“叮”的一声的时候,气氛简直惬意到了极点,仿佛前几天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幻觉,这才是林熙然从英国回来的第一晚,她们俩就该在这个夜晚小酌一杯,顺便聊些久别重逢姐妹情深的话题。
以至于她们自然而然地谈论起迟衍时,林熙然一点也没觉得奇怪。
“不是,说真的,那之后我应该怎么做?”她甚至轻松地开起了玩笑,“难道要我们再给迟衍制造一次车祸,让她再失一次忆?”
她用水果充当代表人物的棋子,在托盘里排列组合。
依次是黑莓-黑莓-树莓。
假设迟衍第一次吃就喜欢上的水果是黑莓,但是后来她忘记了自己吃的那个水果叫什么名字,然后她找了蓝莓、桑葚……等等等等,一一尝试过后,她发现那些都不是她最初喜欢的水果。
然后,中间经历过什么不必多说,反正她要找的黑莓总算出现在了她眼前。再然后,到了黑莓不得不退场的时候,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喜欢上这时登场的树莓。
林熙然能想到的办法真的只有,一,让迟衍再失忆一次。她看见听到玩笑话后明井然阴森恐怖的脸色,好吧,这个提议应该绝无实施的可能。
那么,二,迟衍那边会有将对黑莓的喜欢,转移到树莓身上的可能性吗?
说实话,这种因为移情别恋达成的结局,她自己都不太能接受。不止是她,姐姐本人也无法接受吧。不然的话,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是都是一场笑话。
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是姐姐去世之后,伤心欲绝的迟衍找她作为替身,以聊解相思之苦,这种“移情”似乎能令人容易接受一些。
但那一晚,明井然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这一点。
其实这种层次已经是她对明井然共情的极点了。假如她是姐姐,这种希望自己离开之后,爱人有人照顾陪伴,且一看到这人就会想到自己,以达成爱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效果——这种事,她是乐于见得的。
可明井然似乎并不想要这种结局,这之后她的所思所想,已经是林熙然无法理解的地步了。
毕竟每个人追求的感情都不一样。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理解另一个人。
林熙然不得不举手投降:“我再想不出别的解法了。我试试直接走到她面前,寄希望于医生给我的这张脸,直接告诉她,我才是‘我姐’,你看她信不信?”
如果她真是一颗树莓倒还挺好乔装的,把自己漆成深紫色就好了。可她是人,即便她的脸整得和明井然再像,也做不到欺骗另一个人的眼睛。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明井然却突然肯定道:“对啊,你就这么说。”
林熙然猜她是不是喝多了,惊疑道:“说什么啊?说——‘嫂子开门,我是我姐’?”
明井然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噗——”林熙然喷酒了,她撑起身越过餐桌,摸了摸明井然额头,笑道,“没事吧姐,你是上头了吗?”
明井然甩开她的手,严肃地板着脸道:“有哪里有问题吗?”
问题不是明摆在眼前吗?原来她姐不是疯了而是傻了。林熙然感到不可思议:“难不成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对,”明井然再次匪夷所思地肯定道,“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让你一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会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你。”
林熙然愈发地一头雾水,但她明白明井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询问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要怎么做?”
明井然先摆弄起她排列的水果。她先把排在第一位的黑莓撤走了,换成了一粒树莓。
“既然她根本就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那么从最开始,她遇到的人,何必要假定是我呢?”
林熙然好像有点头绪了,“可是这样的话,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察觉不出来吗?”她用手指着第二个位置上的黑莓。
接着,明井然将那粒黑莓也移走了,换成了一粒蓝莓,微微一笑:“如果我也不是‘她’,这样就行了吧?”
林熙然一时语塞,可是仔细一想,又隐隐约约觉得这方法似乎行得通。
她一直以为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最后那一粒树莓,但是像明井然这样,把问题转化为前面两步,最后一步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那么要怎么样让她相信我就是‘那个人’,而你不是‘那个人’呢?”林熙然问。
明井然叉起一块火腿蜜瓜卷,一口塞进嘴里,不以为意地摊开手,道:“你自己不都将答案说出来了吗?”
见林熙然仍一头雾水的表情,她接着补充道:“去掉那些复杂的,简单来说,不就是让她相信你,而不相信我。再简单一点,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好了,你只需要在最后,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林熙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比起绞尽脑汁地想要某个人相信某个事物,摧毁她的信任,可就简单得多了吧?”明井然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一副讨论的事只是小菜一碟的样子,“《伊索寓言》里有个《狼来了》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林熙然很长一段时间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最后当她终于抬起头来时,似乎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姐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她?”
明井然将酒杯里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舒心地长叹了一声,紧接着站起身,似乎在得到她心满意足的答案后便要结束这场谈话。
“这个要不了多长时间的,我们可以把它放在最后,”她顿了顿,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同样十分艰难,“等医生开始给我倒计时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开始了。”
“晚安,熙然。”
可是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后,林熙然从那天起再也没能安眠。
她每天都隐隐地感到害怕,害怕姐姐哪一天会突然告诉她,“熙然,我要去见她了”。
让她等待着姐姐和迟衍开始见面的那一天,无异于就是让她等待着,姐姐可以和她见面次数的倒计时。
终于,在第二年的夏至,明井然结束了这种对她无形之中的折磨。
那天深夜,林熙然收到了来自明井然的一条简讯。
信息里只有读不出情绪的一句话。
她说:【熙然,我今天和她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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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已经很晚了,明井然没想到她发出去的消息立刻就收到了回信。
林熙然迫不及待地询问她心情如何、有什么感受。
明井然看着她字里行间藏不住的担忧有些好笑,回道:【当然是很开心啊。】
放下手机后她也有些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从卧室出来,来到了衣帽间。
今天穿的那双白色高跟鞋被她珍贵地收进了鞋柜里,此刻在射灯的照耀下,一尘不染得宛若商场展柜上的新品。
迟衍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鞋面上的水痕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在那个当下,她绝不容许自己错过令她魂牵梦萦的重逢的每一个瞬间。所以,从迟衍悸动的失神,再到她陷落的失态,从她们相遇的第一秒起,那个人的所有反应都落入了她眼里,又被她刻骨铭心地记进了心里。
她们真正的第一次相遇时记忆,在明井然心里已经有些褪色,那时候她也没怎么注意迟衍的第一反应,甚至对这个人的冒然出现感到有些讨厌。
有多少人能捕捉到对方对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一瞬间?明井然以前不知道,但她这次有好好看到。
这种难得的经历,怎么能不叫她开心呢?
这之后的发展亦如她计划中的顺利。明井然找人砸了她的店,设计让她当当了自己的助理。她看着她对自己的喜欢飞速失控,同时开始亲手埋下日后离间两人的种子。
迟衍的两个亲姐是她的第一软肋,恋人的忠贞是她的第二软肋。明井然便找人拍下了迟弈迟妍的亲密照片,又让程尹知趁虚而入;同时周牧、导演齐煜、罗婕甚至还有梁绮雯和章鹤,这些不知情的人,都成了她算计迟衍中推波助澜的一环。
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她开启这一段感情的目的便是分手。她扮演的角色是那个放羊的小孩,她已经喊完了两次“狼来了”,迟衍虚惊一场后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可是她看得出来,她和她的爱人之间信任的桥梁已经摇摇欲坠。
不过,虽然事物发展的大致轨迹如她设想般运行,但总有那么一两次意外,险些便让她功亏一篑。
一次是她们刚刚过了百天,迟衍录完半场音乐节目,眼看着她的音乐事业必定逐渐走向繁华,明井然却在那天的复诊后,得知自己的病情急转直下。
一切可能都来不及了,她可能没办法等到林熙然出场,好好地从她手中接过陪迟衍走下去的使命。她差点都决定放弃这个计划了,不如就停在这里,和迟衍happy ending。
她准备了玫瑰、戒指和婚纱,一场局促又幼稚的,担心以后会来不及开口,所以匆匆补上的告白。
第二次意外,是陈纪东的出现。她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个人竟然还会找上门,还误伤了迟衍。
明井然没有办法,只有向迟甯千求助。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让他彻底消失的手段,只能求助于迟甯千。以及到了这个地步,迟弈很有可能顺势挖出她过去的一切,所以她干脆让林熙然的出现也一齐提前。
最后一次,她自导自演地喊出“狼来了”,这一次,将她和迟衍残存的信任彻底吞噬的那匹巨兽,也真的出现了。
她们分手了。
如她所愿。
因为计划的被迫提前,所以明井然不得不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得知了迟衍和林熙然在一起的全部细节。
林熙然每天都事无巨细地向她交代她和迟衍的恋情进展,明井然则成了一具拼命捂住耳朵,只敢缩在家里的行尸走肉。
她开始恨迟衍。
她恨她以前在迟甯千和自己之中,一次又一次都选择偏向她的母亲。
她恨她独独忘记了自己,也许她就是在车祸后听到迟甯千的那番话,所以讨厌她到选择遗忘她。
她好恨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选择和林熙然在一起。
明井然讨厌在一起的这两个人,更嫉妒从今往后可以一直在一起的这两个人。
所以在迟弈生日宴的那天晚上,明井然悄悄换上了林熙然的衣服,爬上了迟衍的床。
以前她们每一次□□的时候,明井然都表现得极近克制。
她努力在床上装作一个正常的、温柔的、害羞的恋人,不想叫迟衍发现她脑子里那些疯狂的想法。
她在冒着和血亲姐妹打破禁忌的风险,她在用身体向她作最后的道别。一直以来她都对迟衍隐瞒着一切,暗自品尝着孤独的痛苦,但是唯有这个时候,她能感受到比迟衍翻倍的快感。
那一晚,当迟衍醉眼迷离地拉住她的手,在把她当做林熙然的情况下对她说出“不要走”的时候,明井然唯一一次没有克制住自己。
她用力地拥抱她、亲吻她,恨不能让她窒息;每一次动作的力度都大得像是想要撕碎她;她还咬牙切齿地啃她咬她,想就这样将她的血肉吞进自己身体里。
她没想到自己走的时候一点都不快乐,不洒脱,甚至想带着她一起毁灭。
但是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天快亮的时候,明井然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飞往国外的私人飞机上,明井然度过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生日。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生日?”明井然问。
迟甯千替她在蛋糕上插上蜡烛,说:“最后一次了,得有点仪式感。来,许个愿吧。”
明井然盯着那微弱的一点火光,心想这个时候也许应该祈祷国外首创的那套手术方案能够成功。
不过这应该很难实现吧,反正都是虚无缥缈的愿望,她干脆许得更贪心一点。
明井然交握着双手抵在胸前,闭上眼,许愿道:「我希望迟衍能像我爱她一样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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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