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包含迟衍在内的几位试镜练习生的影像资料就被发到了艺人总监温嘉凡的邮箱。
温嘉凡吃完饭正在跟迟弈打斯诺克,收到邮件后便随手打开视频看了一眼。
比赛还在进行中,她本来只是打算随意看看,结果开头一个银发混血儿的表演就让她挪不开眼了,又反反复复地拖了好几次进度条观看。
迟弈一个人在那边打球,歘地一个球就从她球杆底下射出去,飞出桌外,把温嘉凡手里的平板砸得一抖。
温嘉凡吓得骂了句脏:“我不是在帮你公司处理工作,你还对我有这么大意见?”
迟弈无精打采地绕过去捡球,道:“抱歉,不是对你的,我失手了。”
光听这句话温嘉凡是不信的。迟弈是打台球业余里的一把好手,不仅脑子活,做的防守能让对手解不出球,而且准度高技术好,台子上几乎可以指哪儿打哪儿。
她说她是失手,还是失手到这个程度,就很让人怀疑。
但看到她那张黯然无神的脸,可信度便变高了。
温嘉凡把平板的保护套折起来,架到台球桌上立着。
“怎么这副脸,你姐又怎么你了?”
迟弈重新打了一杆,白球没打中目标球落了袋。
她迁怒地把球杆扔了,灌了一大口冰威士忌降火。
“不打了,”迟弈晃着手里的玻璃杯,冰球刮着杯壁旋转,不断制造出噪音,“我姐跟我没怎么,她这几天一门心思都扑在她那个刚回国的女朋友身上呢。”
哦,温嘉凡心中了然,就是跟你没怎么你才不乐意的吧。
她早就把迟弈看得透透的,跟个三十岁的小孩一样,姐姐抱一下就心情好,姐姐不理她就乱发脾气,吵死个人。
温嘉凡不动声色地把她手里的玻璃杯拿走,把平板推过去,说:“你来看看这个新人吧,我觉得很不错,感觉可以直接签了。”
“你拿主意就成,”迟弈不感兴趣地坐回沙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腿,“不过第一轮试镜不是还没结束吗,怎么这么早就有名单给你了?”
“这个人比较突出,试镜组长说怕人跑了。”温嘉凡重播了视频,并把音量调到最大。
“各位评审老师们好,我叫迟有序。”
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迟弈的眼皮骤然跳了两下。
接着这人清唱了一小段《后悔》。
后面的那段问答印象不是很好,温嘉凡赶忙把后半段掐了,问她:“好听吧?是个很有潜力的苗子,而且长得也特好看。”
迟弈深吸了口气,支着沙发的手揉了揉睛明穴,问:“有多好看?”
温嘉凡对着视频描述了下:“银发混血皮肤白,但五官挺像中国人的,啧,真好看……身材也好,比例跟模特似的,啧啧啧,这腿……”
迟弈笑了,一边笑一边闭着眼揉眼睛。
温嘉凡不开心地把平板拿过来,说:“你别不信,你睁开眼瞧瞧,我可一点儿都没夸张。”
迟弈看也不看地把她的手推开,说:“把她叫过来。”
温嘉凡:“什么?”
迟弈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就把她叫过来,叫到这里来。”
晚上五点起就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
迟衍出门的时候楼下又积了一洼水,这很难不让她想起第一次遇到明井然的那个晚上。
而吃晚饭时她看到明井然飞隆山的路透,她左边跟着罗婕,右边已经有了一个新助理。
还挺漂亮的。
迟衍吃饺子蘸了两碟醋。找助理有必要找这么好看的吗?她粉丝是一点都不怀疑她别有居心啊。
一阵风刮过,把她手里雨伞的伞面刮得翻了过来。
迟衍一瞬间变成落汤鸡。这天玺娱乐的总监也是有病,大晚上的还找人面什么试?看地点也像是心血来潮,不是正式组织的。
总之到达会所的时候,迟衍整个人怒气超级加倍。
她跟着侍者的指引进了房,首先见到的是一个阿姨辈的女人,留着一刀切的齐肩短发,穿衣风格和迟弈有点像,都是很飒爽干练的休闲套装。
“迟有序?”温嘉凡向她确认道,“李组长应该在电话里告诉你了吧,我是天玺娱乐的艺人总监温嘉凡。”
“温总您好。”迟衍跟她握了握手,并没有表现得太激动。
这个反应倒在温嘉凡的意料之外,不过她将之理解为有才华的年轻人的傲气。
“迟有序?”
迟衍听到又有人问了她一遍,但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温嘉凡回头看向发话的迟弈:你聋了?
迟弈从屏风后转出来,戏谑道:“这名字挺有意思的,谁给你取的?”
迟衍看到她脸色变了两变,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爹妈给的,我有什么办法。”
温嘉凡亲眼见到迟衍对她更加满意,又觉得迟弈是在为她姐的事乱发脾气,于是不满地小声冲迟弈道:“你有什么毛病?自己不爽就憋着,对人小姑娘名字品头论足做什么?”
迟弈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又道:“你爹妈是跟明井然她爹妈商量好的吧?是不是小时候还订过娃娃亲,出道后准备一起组CP啊?”
温嘉凡才想到这上面,问:“你这是真名吗?”
迟衍本来是想用个假名,也许能在确定选上练习生前混过去,顺利的话说不定迟弈到她出道都不会知道公司里有她这号人。
但没想到当晚就掉马了。
迟衍不说话,就定定地盯着迟弈的眼睛,那意思是“你要我曝真名吗,那要不要把我们俩的关系也曝出来”。
迟弈笑了笑:“无所谓,要签约的时候看身份证就知道了。在那之前,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签约的那个水平吧。”
她转身进了娱乐厅,坐到了正中的观众席。
K歌的大屏前立着一只麦克风,旁边还叫人事先准备了一把吉他。
温嘉凡说:“最终的考核都要看声乐、舞蹈和器乐,器乐不是要必会的,你要不会吉他,这里还有钢琴。”
“不用,”迟衍说,“吉他我会,直接弹唱吧,有指定曲目吗?”
温嘉凡坐到迟弈身边,说:“唱你会唱的。”
迟衍唱了美国某著名乡村音乐女歌手的歌曲,这首歌融合了乡村乐和摇滚乐,听起来让人心情莫名轻快,很适合用吉他弹唱。
在她开嗓的那一刻,甚至是仅仅听她在录像里清唱的那一段,迟弈就听出来她在演唱这一块的水准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作为练习生来说简直是绰绰有余。
而且她亲妹妹想进她公司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要是愿意跟迟甯千开口低个头,她妈都能给她开家唱片公司。
但温嘉凡刚刚说的那句话很对,她今天就是不爽,碰上迟衍不刺她两下她就浑身刺挠。
迟衍一首歌唱完,乖乖巧巧地站在舞台上等她们评价。
温嘉凡鼓掌:“好,唱得不错,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直接过了?
她暗示迟弈。
迟弈不为所动,问:“怎么净唱外文歌,中文歌会不会?”
迟衍把吉他放下:“会唱,但是没弹过,是清唱还是放伴奏?”
迟弈示意温嘉凡点歌:“就唱《青藏高原》吧。”
迟衍:“……”
迟弈一脸无奈地说:“那就唱《煎熬》吧。”
迟衍:“……”
迟弈惋惜道:“你怎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啊,这样的话声乐这项我可能没法给你过关。”
温嘉凡给她使眼色:你够了啊,别为难人。
迟衍垂下眸,不知想了会儿什么,再抬起头时眼神坚定地道:“就唱《煎熬》。”
这首歌音域跨度极广,不仅在高音和低音间的切换很有难度,而且高音要用真声唱上去,且那个音调基本上已经到了平常人尖叫都叫不出来的高度,对唱功和肺活量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温嘉凡正要出言阻拦她,迟弈抬了抬手,说:“让她唱吧。”
前奏响起,温嘉凡既期待又略紧张,以她将近二十年的职业眼光来看,这个“迟有序”真的是块璞玉,她就怕她出了个小错被迟弈抓着不放。迟弈也在一旁安静地侧耳倾听,就等着给迟衍挑几处错来。
一分半钟左右,歌曲的音调渐渐升了上去,进入第一段副歌。但这里用的还是弱声,迟衍顺利过关。
到了后面的副歌要用真声,温嘉凡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这里迟衍是唱不上去的。
她不属于唱高音天生就很厉害的那种嗓子,发声技巧也没有专业的老师教过她。现在能唱的音调,几乎触到她的天花板了。
为了保证演唱的完整性和相对较好的质量,迟衍把这段副歌降了调。
听她唱完,迟弈果不其然没放过她:“后面两段副歌你起码降了2key吧,水准是不是离得太远了些?”
她以为被她激怒的迟衍会像小狮子一样暴躁地跳起来,骂骂咧咧地摔了话筒不干了,没成想舞台上的那个女孩竟然不发一言低下头。
迟弈挑了挑眉,这是在憋个大的吗?
然后她就看见迟衍向她低下了她从没真正低过的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以后会继续努力的。”
温嘉凡挺感动,有实力、态度还这么好的女孩她不护着谁护着?
她直接拍了板,说:“虽然唱得有点瑕疵,但这首歌本来难度就较大,你的处理方式很不错,也不是一定要唱高音才能证明是好歌手。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怔了半分钟的迟弈这才回过神,蹙起眉厉声道:“行什么行?舞蹈还没看呢。”
“欸,我看她资料里写的不会跳舞,这个就过了吧,当练习生再练。而且我看她不一定要走成团的路子。”温嘉凡说完又小声冲迟弈道,“你好端端地别冲人乱发火,工作和私事的情绪能分开一点吗?”
“我自然拎得清。”迟弈先前倒是没怎么生气,但是现在看到迟衍这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才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她要是真是自己想进娱乐圈也就算了,但她顶着这样一个名字来参加选拔,是为了谁不言而喻。她和明井然那些纠纠葛葛的娱乐新闻她也不是没看到,是谁把脏水泼到她妹妹身上的她一目了然。
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变得都不像她自己了,这不叫态度好,叫窝囊。
她怎么能容忍她们迟家的人受这种气。
迟弈不近人情地说:“不管你能跳成什么样,先跳一段来看看。”
迟衍僵了两秒才给出反应:“好。”
对于不会跳舞的人来说,在一个有公司高层在的正式场合,以及在一个有意戏弄她的人跟前跳舞,着实是会感觉出丑。
但她想了想,既然决定了要当艺人,哪能害怕展现自己?于是走到麦克风前,活动了两下,抻了抻筋。
迟弈鄙夷道:“你不是要给我们打套拳吧?”
迟衍扬着下巴道:“您瞧好了。”
温嘉凡给她切了首DJ劲曲,说:“小迟你别有负担,随意一点,看看你肢体协调性就好。”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迟有序”这个姓和迟弈刚好一样,她倒是听说过和迟家有关的一个隐秘的传闻……不禁深深看了身边的迟弈一眼。
迟弈的五官带着英气,眉目俊朗,和她姐姐也算是两个类型的美人。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长了双矜贵的丹凤眼,两人斜着眼睛睨人时,眼尾挑起的弧度和凛冽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但她看迟弈和迟有序,两个人是长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正对比着,迟衍踩着拍子跟小旋风一样舞到了迟弈跟前。
温嘉凡想起来看正事。
然后她就看见迟衍以一个僵硬的wave,像拍到岩石上的海浪一样,砸进了迟弈怀里。
温嘉凡:“……”
迟衍还坐在迟弈大腿上摇了个手花。
温嘉凡:“…………”
迟衍像触电了一样晃着脖子扭着腰,问:“我跳得好看吗,总监姐和总裁姐?”
总裁姐不说话了,脸变得跟西伯利亚的冻土层一样冰冷梆硬。
总监姐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来:年轻人还想走捷径呢?!
就是挑了条断头路。
果不其然,迟弈像抓虱子似的把迟衍从她身上提溜下来,咆哮道:“谁要你往我身上跳的?!”
迟衍吊儿郎当地认了错:“对不起咯。”
温嘉凡怀疑自己眼花了,她竟然瞥到迟弈好像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迟弈只是觉得,迟衍这个样子看起来才算顺眼。
不过还是不想遂她的愿。
“唱、唱不行,跳、跳也不行,你自己说你这算过关了吗?”迟弈问。
迟衍咬牙瞪着她不说话。
她本以为迟弈找她来只是想看她出糗,没想到是存心不想让她进她的公司。
迟衍转身就走:“当下的娱乐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
“欸——!”温嘉凡不知道迟弈怎么就直接把人拒绝了。
迟弈端起酒杯往回走,说:“别拦她,她想走就走。”
但这是一句只有迟衍才听得出来的挽留:不想走就留下。
完全是她这种倨傲的人特有的说话方式。
迟弈回到球台,心情仿佛恢复了几分似的,重新拿起球杆打了一球。
黑球悠悠进袋。
接着又被人取出来摆回原来的置球点。
迟衍攥着点数最高的那粒黑球说:“就用这剩下的球来一局,赢了你就必须签我。”
迟弈问:“我凭什么给你这个机会?怎么,你赢了是要公司送你去打斯诺克吗?”
温嘉凡才是最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她打圆场道:“好好好,这个机会算是我给的。”
迟弈跟迟衍大眼瞪大眼,最后松了口,嗤笑道:“好,要是你能赢的话。”
温嘉凡脑子蓦地转回弯来,这机会是有了,但在迟弈面前,迟有序那不是稳输的吗?
迟衍抽了根新杆出来,用巧粉擦了擦杆头,说:“我先来?”
本来就是残局了,迟弈不介意让让她。
球桌上还剩三粒红球和彩球。
迟衍率先打的第一杆,很符合温嘉凡对新手的刻板印象,简简单单用五个字概括,就是大力出奇迹。
这一球她的运气不错,但是温嘉凡仍然对她不报期望,除非她能一如既往地保持这份好运气。
接下来几杆都是一库勾球,四球轻松进袋。
桌上的三粒红球已经清空,温嘉凡这才反应过来,迟衍最初的那一杆,是在扮猪吃虎。
她抬头觑了眼迟弈的神色,现在看来,她很可能难有上场的机会了。
但迟弈并不着急,还有六颗彩球,即便迟衍只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有乘胜追击的可能。
斯诺克的魅力就在于此——给对手制造障碍和解开障碍,而不单单是进球那么简单。
迟衍伏在球桌上架好杆,宛如一只伺机而动、充满爆发力的雪狼。温嘉凡不由得屏息凝神地望着。
她先瞄准的是粉球。
潇洒利落的一挥杆,白球精准地撞击到粉球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粉球高速旋转着按照笔直的路径朝左侧顶袋而去。
又是一……球?在温嘉凡充满期待的目光中,那颗粉球就在偏离洞口一厘米的地方撞到了库边。
球歪了。
自从打出那一杆后,迟衍就毫不在意地扎起了头发,看也不看球。
温嘉凡安慰她:“没事,再来。”
但她心里知道,只要迟弈上场,这局胜负就定了。
迟弈在撞头上涂抹着巧粉,她已经在场边等了太久,这会儿也忍不住技痒了。
“欸,等等等等。”迟衍咬着橡皮筋含混不清地说,“我的球还没进呢。”
温嘉凡重新看向那粒在台球桌边缘不断碰撞改变着行进轨迹的粉球,她最终越滚越慢,几乎是以蜗牛的速度滚动着……最后落入了方向完全相反的那侧底袋。
“好了,还是该我。”迟衍把头发扎好,利落的高马尾扬在脑后。
这后面她才真的要认真了,看迟弈那架势就知道,她决不能给她可乘之机。
温嘉凡看着本该朝着右下角洞口进袋的蓝球再次以神奇的路线和角度打入了对角线的球袋,不禁瞠目结舌。
迟衍能连续打出两杆多库翻袋,就证明她的实力不在迟弈之下。
迟衍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哈哈,今天运气还不错。”
温嘉凡:我信你个鬼.jpg。
剩下的四球也毫无悬念。
这一场所有球竟然被她一杆清台!迟弈技术再好又有什么用?她从头至尾连台球桌都没机会上。
迟衍把发圈解开,套在指尖上挑衅地冲迟弈转了转:“迟总,愿赌服输。”
迟弈又把球杆扔了转身离开,“哼。”
温嘉凡喜滋滋地送迟衍出门:“明天上午十一点前来天玺娱乐十七楼艺人总监办公室找我。”
送完人她又回去找可能在生闷气的迟弈,怎么说也是老板,还是要哄一哄的。
温嘉凡假装替她说话道:“哎,那个小迟只是今天运气好罢了。”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迟弈的心情并不像迟衍走之前表现的那么低气压。
她嘴边云淡风轻地噙着笑,说:“不是运气,是遗传。”
温嘉凡傻了眼:“遗……什么传?”
迟弈说:“她叫迟衍,跟我一个迟,衍盈的衍。”
温嘉凡:“……”
许久之后,她才半吞半吐地问道:“迟弈,你是不是有可能,还有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