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注视,原本往前走的季漆转头,当看见她的时候,原本一副精英模样的他微微挑眉,露出些许吊儿啷当的样子,有些过去的过去的影子,但又莫名的让她觉得陌生。
但宁凝本来就是想来做个了断的,于是她抿唇,最后也是还是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我想找你聊聊。”
“没有什么可聊的,虽然是无意的,但当初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就算没听到,现在你看见我也应该知道了吧。”季漆的声音十分随意,不像是对待交往过的女友,而像陌生人。
宁凝觉得心中一痛,但还是坚定的说道“我想要有个决断。”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抬手,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下时间:“这是你自己需要解决的事。”
季漆的声音,完全没有恋爱时候的柔情蜜意,甚至连半点情分都不给。
宁凝握紧了手中的手机,语气十分诚恳:“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会把你当初追求我聊天记录,还有甜言语蜜,以及合照,打出来,四处发送给公司的员工。”
既然不想让她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她不信对方不在意这些事。
很明显,因为拒绝聊天,而让一些羞耻记录四处发送十分不值得,于是他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说道:“那行吧,找个地方聊聊。”
聊聊这个词适用程度很高,
路上随便遇见一个人可以算聊聊,
办正事的时候,和别人约一个餐厅正式的谈话也可以算聊聊。
而现在,他们的谈话介于两者之间,只不过双方气氛,十分剑拔虏张,男人歪头盯着外面的风景,女人表情不善的盯着对方,似乎似乎下一刻就会咬死对方。
咖啡厅的服务员也感受紧张的气氛,战战兢兢的端上咖啡和小蛋糕,随后飞速逃离现场,生怕打起来的时候,咖啡和蛋糕渣溅到她身上。
咖啡上好之后,原本遥瞻窗外风景的季漆,才懒散的转回视线,盯着咖啡,一只手捏着茶匙加了点糖后缓慢搅拌,随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十分傲慢的语气。
符合他这身西装。
她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些许过往的痕迹,然而除去相似的眉眼,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她甚至怀疑,真的有过那么一段吗?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苦,但让她冷静了下来。
此刻来这里,是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有多离谱。
于是她犹豫片刻,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季漆,抛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什么时候想分手的。”
虽然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在心里诅咒了对方无数次,但再次相遇,她第一反应提出的问题还是这个。
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开的。
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季漆发现,她对对方的想法完全不了解,虽然曾经朝夕相处,对彼此的皮囊格外都熟悉,然而彼此内心却间隔得十分遥远。
季漆低头盯着咖啡,慢悠悠的搅拌,视线避开了宁凝微红的眼眶,冷淡的,没有什么感情的说道:”也没多久,突然腻了,想分手就分手了。“
态度随意,且漫不经心,像是玩腻一个小玩具。
对方这样的态度,让她有点想夺门逃跑,又有点想流泪,但一想到逃跑之后,这段恋情会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治愈的一条伤痕,需要花无数时间,纠结、徘徊,宁凝又忍住了。
她抿了一下唇,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缓了一会,看着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爱过我吗?”
这是困扰她最深,也是她曾经翻来覆去,一次次询问自己,甚至成为心魔的问题,在被分手后的无数个午夜梦回,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停的思考这个问题。
她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
学校里面的同学,嫌弃她每天穿的脏兮兮,又是孤儿,孤儿院里的孩子,觉得她每天都在看书学习,装清高,就算学好了,又怎么样,学费付得起吗?
因此,在打工和学习之间那少得可怜的间隙之中,她唯一的爱好是去图书馆看书,各种各样的书翻下来,最后被恋爱故事所吸引了。
在那无数故事里面,有着很多很多的爱,痛苦的,快乐的,让人难以割舍的,但无论哪种爱,都十分漂亮,闪闪发光。
在这个爱的幻象之中,大家克服了所有的困难,最后奔向,圆满的大结局,所有的痛苦不堪,都被抚平。
因此她从小就觉得,爱是一件美好的事,因此她希望自己爱人,也希望自己被爱,然而她从没想过,爱居然可能会是一把刺伤自己的利刃,是穿肠毒药。
痛得她撕心裂肺,前所未有。
她无法明白,爱居然是这么痛苦的事吗?
如果是这么痛苦的事,为什么大家都闭口不谈啊?
于是分手后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社交网络,围观别人的爱情故事,现实的爱情和小说不同,是沉默且苦涩的,是怀揣着爱意被灌溉出来的歪瓜裂枣,一个个长得乱七八糟的。
结婚后发现男方借钱当彩礼的,因此不得不和男方一起还债务的。
又比如婚前恋爱好好的,结果婚后一生孩子,就瞬间翻脸不认账的,天天不着家,让她丧偶带娃的。
甚至有为爱嫁去偏远地区,结果被打得嗷嗷叫,甚至因为生了三个孩子没办法摆脱的。
甚至很少看见什么幸福的部分,即便有,也十分索然寡味,不过是一件又一件的普通的乏味的小事,经由本人施加的梦幻泡沫,因此描述出来之后显得闪闪发光罢了。
因为她们描述的只是一件又一件,可有可无的小说,也并非事实本身,而是幻想之中的甜蜜泡沫罢了。
而那些她曾今看过的小说,只不过是在那众多梦幻泡沫之中,由女人们,用自己的爱,合力编制出来,专供给女人们食用的,汁水充沛的甜蜜果实罢了。
她无法区分,如果不吞下这个果实的话,会不会被季漆充满谎言的爱所迷惑。
因为除了这些以外,世面上仅有的就是以男人为主的故事,女人成为花瓶和边角料,魅惑的妖女,或者圣洁的爱人,她不确定自己看那些,在遇见季漆之前,可能就听从社会的共识,把自己急急忙忙的,把塞进不知道对方是谁框架之中。
她无法判断这样好或者不好,对或者不对。
但此刻,陷入这段感情的她,现在只想知道的是,在过去无数次的相处之下,在那些若有若无的爱意,到底是真是假。
季漆依旧在往咖啡里面加糖,加了太多糖,咖啡都快要满溢出来,依旧不停搅拌,搅拌。
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甚语言轻佻,甚至半笑出声:”就玩玩而已啰,我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和自己厌恶的人在一起,不过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反正你长得不错,我也不吃亏。“
他低低的笑道:”谈什么爱不爱的,听起来挺下贱的。“
宁凝用力闭上眼睛,手捏着杯子,努力克制不要把这杯咖啡泼到他身上,这种行为是不理智的,她想,不正确,不客观,除了给自己添加麻烦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更何况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问他,她抬起头,将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最后站起来问道:”为什么是我。“
就算是之前,那种装成那种穷男人的样子,但是凭借这张脸,也能吸引到不少女人,更别说,他本身还有钱,如果真的想找女人的话,无论什么样的都有,什么是她。
季漆停下了搅拌的动作,在这场对话之中,第一次抬起头,歪头看向她。
他和她相处的时候,就是一个不怎么规矩的人,喜欢歪七扭八的坐在,抱着她的抱枕,坐在沙发上扭头看她,他本身有一张纯良的脸,显得年纪很小,又有一双可爱的狗狗眼,注视着你的时候,看着你笑的时候,真的像一条全心全意看着主人的大狗狗。
这个时候,她会假装没看见对方的视线,在房间里面假装拿东西,这这逛一下,那边逛一下,等走到对方附近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下,亲一亲对方的脸颊。
他会顺势抱住她,将自己的另一半脸颊送过去,冲着她撒娇。
然而现在,他做出这个熟悉动作的时候,脸上只有她所不熟悉的冷漠,讥笑,像是一条展示自己獠牙的恶犬:“当然只是随即找个人玩玩而已,冲着钱来的多没意思,要玩就是要玩有感情的。
而且你也不是很喜欢这种人设吗?热烈、单纯,只爱你一个人的犬系男友?这段时间,你也不是很开心吗?这样不就行了吗?我买了开心,你获得了幻想。”
宁凝的身体僵硬住了,她没有说话,而是双肩微微抖动,他清晰的看见,有水珠滴答滴答,落在桌子上。
于是,他推开咖啡,站起身,准备离开。
毕竟看对方现在这样子,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想必对方现在应该没有心情谈别的。
他脚步微快的离开,似乎对这种场景觉得厌烦,然而刚走几步,就看见几步之遥的服务员脸上,出现惊恐的表情,她下意识回头,耳旁传来呼啸的风声,和一张泪流满面,但神奇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但嘴里正说着和这张脸截然不同的话语:“开心你爹!今天姑奶奶就叫你脑袋开花!”
并且正端着花瓶,跳起来,往他头上砸下。
哐当一下,男人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