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秘密, 在这个平淡的下午,徐慢终于全都说了出来。
她曾经以为这个秘密会跟随她一辈子,直到她暮年老去死去。
她想象过那个场景, 可能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镇里,她躺在病床上,在意识尚还清醒时和照顾她的护士絮絮叨叨地说起她这一生,又或是在安慰前来探望她的朋友时, 无所谓地提起几十年前她奇幻的经历,她一定会告诉她们“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掉眼泪, 说不定我一睁开眼, 又重生到了几十年前呢……”
而这个下午, 在秘密说出口的这瞬间,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压在心里千斤重的石头,突然被人移开,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这是徐慢重生后过得最释然的一天。
晚上睡觉前, 她还能记起白天江廷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那样绝望无奈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握住她的手也渐渐松开, 报复的快意在她心里淌过。
在梦里, 她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徐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事,不过心情愉悦带来的正面效应也反应在了工作上,接下来的一个月里, 她的工作进展都异常顺利,提案没有一次被毙全都顺利通过。
简直诡异得吓人。
连Niki都戏称,她的电脑最近是不是开过光, 逢战必胜。
沈斯远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带着好酒好菜帮她庆祝,三两杯下肚,徐慢就上了头,身上还穿着睡衣就在阳台上瞎嚷嚷,连“I'm the king of the world”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沈斯远一边无奈地笑,又担心被邻居投诉,连忙把她从阳台拉了回来。
就在这时,沈斯远在楼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拉着徐慢的手一顿,目光紧紧胶在楼下的某处,牵着徐慢的时候握得更紧了一些。
等安顿好徐慢,沈斯远才从公寓里走出来。
已是晚上十一点,路灯昏暗,小区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行人走路的声音,以及住户家里电视机的声响。
本是一个很美好的晚上,如果刚才没有发生那个小插曲的话。
想到这,沈斯远的步伐变得沉重,经过拐角,他闻见空气里传来香烟燃烧的味道,还有男士高级香水的味道,多年前,他就在某人身上闻到过。
似乎知道是谁在等着自己,沈斯远一点都不意外。
夜色如水,沈斯远转身看着站在路边的男人,他也缓缓点燃了一根香烟,打火机划破这无边的黑暗,窜起的火舌将夜晚烫出了一个洞。
两个高大的身影面对面站立,谁也没有开口,就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终究是沈斯远先败下阵来,他开口:“江先生这样跟踪尾随他人,会不会不太礼貌?”
江廷看了他一眼:“你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对我说这句话。”
顿了顿,江廷又说,“不知你当初等着我和徐慢分手时,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沈斯远笑了笑,吐了一口烟:“江先生似乎很喜欢翻旧账。”
江廷掐灭了烟头,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他的目光望向那盏亮着的灯时都有了重影。
“徐慢今天为什么喝酒?”他问出心中的疑惑。
“当然是因为开心。”沈斯远再次提醒他,“你不在的日子,徐慢都过得很开心。”
江廷笑得苦涩,声音低落了几分:“是吗?”
他相信沈斯远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心痛的感觉是那样真实,江廷想,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你不是都找人调查过了吗,你应该知道我和徐慢在国外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希望你以后能离徐慢远一点,”徐慢不在,沈斯远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会照顾好她的。”
话音刚落,他看到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脸色冷了下来,拳头紧攥,沈斯远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的拳头会再次挥向自己,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
他说:“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知道徐慢可以没有我,可我不能没有她。”
就像以前沈斯远在等他们分手一样,
现在,他也在等徐慢和他分手。
—
翌日,徐慢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馆约了人,是津城市博物馆商务合作的负责人。
只是对方貌似对合作案不感兴趣,喝完咖啡就先离开,虽然徐慢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还是颇受打击。
电脑尚未合上,她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没想到居然就遇到了傅心夏。
她大概是来喝下午茶的,穿着一身chanel套装,背着铂金包,贵气逼人,她一看到徐慢就停下了脚步,和她朋友说了几句什么,朝她走了过来。
徐慢立刻将电脑合上,装进背包里准备离开,但对方比她快一步,她已经在对面坐下。
傅心夏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她招手喊来服务员,撤掉了桌上的餐盘。
“早就听说你已经回津城了,原来还真的是。”
徐慢不是很想搭理她,敷衍地回答:“嗯,是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你应该知道吧,你走的这几年,江廷一直在找你。”
徐慢真的烦透了,每个人见到她都一定要提起这件事,好像她的人生自此就要和江廷绑定了一样。
她不耐烦地说:“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似乎没料到徐慢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傅心夏脸上表情有些怪异,不知想到什么,她声音里有些落寞:“徐慢,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我以前和江廷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对我这么上心过,我和他恋爱两年,我们打电话的时长从未没有超过五分钟,每次见面客套生疏得像是在商业洽谈。”
徐慢没说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傅心夏会突然和她说这些。
“你知道我和他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吗,”傅心夏想到这,笑了笑,“有一次他出国超过一周没有联系我,我当时有些作,我只是提了一句分手的话,他当下立刻就答应了。你看,他就是这么心狠的一个人,我一直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原来也有例外。”
徐慢想,如果傅心夏知道上一世江廷做的那些事,恐怕她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份福气给她,她估计也不会要。
“傅小姐你不用羡慕我,你和江廷一定会白头偕老的,我非常真诚地祝福你们。”
傅心夏看向窗外的车流,手指在餐桌上轻点,忽然开口:“江廷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准备要结婚了。”
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某根紧绷的弦乍得断裂。
徐慢手里的咖啡洒得到底都是,可是她却没有理会。
“我就知道,你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江廷的。”傅心夏轻轻笑了声,脸上是恶作剧成功的促狭,“你放心吧,我的结婚对象不是他。”
徐慢愣了好一阵,掌心都渗出了冷汗:“怎么会?”
“等了那么多年,我早就累了,如果没有见过他在你面前的样子,我还能骗自己,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但现在,我没办法自欺欺人。”
傅心夏永远也无法忘记多年前,在泳池边,江廷为了徐慢吃醋生气的模样,他也会哄人,也会对一个女人千依百顺,所有的目光都只注视着她。
“徐慢,就算我不想承认,但只有在你面前,他才像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
—
沈斯远在津海大学成立了贫困生助学基金。
一行人在学校行政楼前合影,徐慢也站在台阶下拍了几张照片作为留念。上一世,她是在新闻网站上看到的消息,而现在,她就站在这,成为了这段新闻的见证者。
她有种见证了历史的感觉,很奇妙。
上个星期沈斯远在班群上也发了同学聚会的邀请,因此好些同学天南地北都赶了回来,行政楼前围得水泄不通,毕业后,徐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同学,场面一度很轰动。
不过徐慢也能理解,谁能想到曾经坐在你旁边的同学,现在会有这么大的成就。
那个曾经靠学校助学金过活的学生,如今轻易就能捐献巨额数字,帮助那些像他当年一样贫困的学生。
当年那个背着破旧书包,穿着发旧的牛仔裤的男孩,现在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俨然是成功人士的模样。
周筱婷在一旁啧啧感叹:“徐慢,我就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果然是没错的。”
徐慢一边拍照,一边揶揄:“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她还记得周筱婷曾经说,在现在的社会,学习好不一定将来就有出息,说不定沈斯远以后连津城郊区的一套房子都买不起。
周筱婷似乎也记起了以前自己说过的话,脸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我就说我这个人看人很不准的,不然也不至于遇到那么多渣男。”
在走去教学楼的路上,周筱婷问她:“所以,你和沈斯远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周筱婷继续八卦:“你和他在一起没?”
徐慢摇头:“没有。”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呢。”周筱婷叹了叹气,勾着徐慢的手臂小声说,“其实,这是刚才咱们学习委员托我来问的,你也知道她一直对沈斯远有意思,如果你和他没在一起的话,她说她想试试。”
徐慢瞬间明了,笑着点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要是真的能成,那也是好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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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感谢沈斯远的捐赠,校长在附近的一家酒店设宴,学校里重要的领导都在里面落了座。
沈斯远邀请徐慢一起出席,但徐慢内心十万个拒绝,她最受不了这种场合,校长、系主任们都在,她估计会被吓得一口饭都吃不下。
而且吃完饭估计还要合影什么的,她在里面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沈斯远听出了徐慢话里的拒绝,笑了笑,也只能由着她。
徐慢:“你放心吧,我和班上其他同学就在隔壁包厢里吃饭,大家等你结束再去续摊。”
“好。”
沈斯远应下。
他们还没说完,就看到系主任笑得满面春风,他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还没走近,徐慢就认了出来,眉头紧皱。
徐慢怎么也没想到江廷竟然会出现在这。
系主任热络地介绍,脸上堆着笑:“斯远,这是江盛集团的江总,他今天正好也来学校谈捐赠图书馆的事宜,也是赶巧,你们正好也可以认识认识。”
沈斯远脸色并不是太好,他一边留意着徐慢的表情,礼貌地回答:“谢谢吴主任,不过我和江总前几日才刚见过。”
江廷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主动向沈斯远伸出手:“又见面了,沈先生。”
吴主任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脑袋,抬头看着江廷:“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一起进去吃个便饭吧。”
江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徐慢,勾了勾唇角:“吴主任你和沈先生先进去吧,我有些话想和徐慢说。”
吴主任好奇,仔细观察着徐慢的表情:“江总,你、你和徐慢也认识?”
江廷往前走了两步,在徐慢身边停下,语气亲昵:“嗯,我们以前是恋人关系。”
吴主任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脸色像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十分精彩。
“那、那不打扰你们了,斯远,我和你先进去吧。”
“吴主任,你先进去吧,”沈斯远站在原地没动,眼底阴翳,“我也想听听江先生有什么话想对徐慢说。”
“……”
这一番对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吴主任嘴角的笑凝在脸上,目光在三人之间流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讪讪地摆手:“啊,这样啊,那你们先好好聊聊,我先进去看看菜上齐了没。”
走进门时,还好奇地回头看了好几回。
门刚合上,徐慢就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和江廷的距离,话语生疏:“你来这做什么?”
“我想刚才吴主任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徐慢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语气仍旧没有缓和:“这又不是你的母校,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要新建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沈斯远的视线也落在对面男人的脸上,他知道江廷此行就是来示威的。
一时周遭安静得像处在真空世界,听不到任何声响。
半晌,徐慢听到江廷开口:“徐慢,我想为自己赎罪。”
心中被触动了一秒,很快徐慢又面色如常:“哦,那你赎吧。”
徐慢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正想离开,忽然江廷喊住了她。
“徐慢,刚才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
江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斯远,缓缓开口:“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没有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