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慢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日料店, 但其实她并不喜欢吃日料。
为什么将地点定在这,是因为徐慢想起了一件往事。
上一世,她第一次请江廷吃饭也是在一家日式餐厅, 不过是在津城。
那时候,她拿着兼职两周赚来的五百块钱想请他吃饭。
那家人均两百的餐厅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那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一家餐厅。如果不是为了请江廷吃一顿好的,她可能永远不会踏入那里的大门。
其实她那会对江廷有多少钱还没什么概念, 对一个穷人来说,一亿和十亿百亿是没差别的。只是她认为像江廷那样的大人物, 就应该去一些高级点的场所。
她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拉着他去吃路边摊烧烤店, 她想正式地请他吃一顿饭, 再正式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喜欢江廷的心情, 是带着些自卑的。
所以困窘的一面,她都想藏起来,洗得发旧的帆布鞋,起球的毛衣, 这些都不能在他面前出现,尤其是在今天。
都说贫穷和咳嗽都是藏不住的, 确实如此。
因为江廷一进来就点了一份刺身拼盘, 358元, 徐慢至今都还记得它的价格。
紧接着,他又点了一份甜虾,一份鸭胸鹅肝卷,一份水果沙拉。
然后, 他把菜单递给自己,问她:“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徐慢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她捏着手里的钱包瑟瑟发抖。
江廷不明白她的窘迫, 仍问她:“要不要吃寿喜锅?”
“都可以,你喜欢就行。”
徐慢一边点头应和,一边给周筱婷发微信,让她给自己转五百块钱急用。
菜全部上齐,徐慢默默计算着价格,最后得出来的数字让她如坐针毡,以至于她原想和江廷告白的事情,也有些说不出口。
直到江廷主动问起:“你不是有话和我说?”
徐慢低头喝了口茶,想要掩饰自己尴尬的情绪。
“我……嗯,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要不下次再说吧。”
组织好的话语全都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是想说你喜欢我,是吗?”江廷云淡风轻地提起,金丝眼镜下锐利的目光瞥向她,“是想说这件事?”
徐慢捏紧了手,背包的链条几乎都要被她刮出划痕。
她的反应已经相当明显,江廷轻笑了声,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顿了顿又说:“我的助理应该和你说过大致的情况,一是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二是我并不喜欢你。今天,就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徐慢的人生里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尴尬难堪的场面。
所以当时,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丢脸,她又扭过头看向窗户,背对着江廷擦了擦眼泪。
实在太难过了,徐慢半捂着脸:“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
不知道在厕所里哭了多久,徐慢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出门,她原以为江廷早就已经离开,却没想到他还在。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这下她觉得自己更加丢人。
江廷见到她果然愣了愣,他嘴角动了动,薄唇抿成一条线:“学校里应该很多小男生都喜欢你,你不需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
这番话大概是在和她解释他拒绝自己的原因。
“嗯,好的,我知道了。”徐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你陪我吃完这顿饭,行么?”
“好。”
就这样,徐慢一边抽泣一边吃完了这顿超出预算两倍的饭。
徐慢刚整理完思绪,就听到包厢的门被拉开的声音。
江廷长得高,走进来时差点碰到门框,服务员小声提醒了句,他稍稍弯下腰来,低头的瞬间恰好对上徐慢的视线。
对视的这一秒,江廷的心跳得很快。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江廷在徐慢对面坐下,包厢内重新变得安静。
徐慢收回视线,将菜单推到他面前,略显生硬地问他:“看看想吃什么?”
果然,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因为江廷第一眼看中的仍然是刺身拼盘。
如出一辙。
不过这次的价格不是358,而是530。
这个联想让徐慢禁不住笑了笑。
在安静的包厢里,她的笑声确实显得有些突兀。
许是太久没见到徐慢的笑容,江廷一时有些心神荡漾,呆愣地看了几秒。
徐慢的笑容立刻凝固在唇边,当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点完菜,徐慢转过头对服务生说:“就这些,麻烦你。”
穿着和服的女孩甜甜一笑,弯腰走出去,临走前还说了句日语,徐慢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怎么想来吃日料,不是不喜欢吃生的。”江廷主动帮徐慢倒了杯茶,但他不惯常做这样的事情,因此显得并不怎么熟练。
“是不怎么喜欢,”徐慢并不否认这个事实,顿了顿,她又故意说,“但你不是喜欢吃么?”
江廷喉结动了动,有某种念头重新冒了出来。
他声音有些干哑:“你还记得。”
“嗯,当然记得。”
徐慢弯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这顿饭对她来说,也是有某种仪式感的。
她想,就当是给上一世的自己一个交代吧。
上一世分手后,徐慢很多次回想起那一次在日料店的见面,如果当时的他们,真的做到自那一次就再也不见,或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她不会重活一次,江廷也仍旧是那个傲慢矜贵的江廷。
菜很快就上齐,但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动筷。
江廷先开口:“今天的事…对不起。”
似是没料到他会道歉,徐慢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愿意承担他所有医药费和其他一切损失,今天早上是我太冲动了。”
徐慢为自己轻易的心软而羞愧,想起沈斯远脸上的伤,她目光也变得锐利:“你应该去向他道歉,而不是和我说这些。”
“我会去向他道歉。我知道早上他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在气我,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动手。”
江廷在来的路上反复想了想,既然沈斯远耍那些腌臜手段博取徐慢的同情,那他也不介意陪他演好这场戏,他愿意为了徐慢而低头。
只要徐慢还愿意主动见他,那就说明一切都还有转机。
但下一秒,徐慢就戳破了他的想象。
“我今天见你,是有话想和你说。”徐慢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她直视江廷的双眼,“江廷,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徐慢已经很久没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他,但一开口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话。
江廷听见有什么在心里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他艰难地问出口,“为什么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我想开始新的生活了。”徐慢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件稀松普通的事,“我恨过你,你也恨过我,我们现在扯平了。以前那些事情,我们都忘了吧。”
“忘了?”江廷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能不让自己失控,“徐慢,你告诉我,怎么忘?”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领带,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身上穿的衣服,”江廷说着说着记起了一件更可笑的事情,“你还记得你那天找不到的身份证,其实是我藏了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在我们的家里再待久一点……”
锦府,他一直都把那里当成他和徐慢的家,从没变过。
他找了徐慢三年,而在重逢的第一天,她说让他忘了。
“徐慢,如果我能选择的话,三年前我就该忘了。”
江廷这番话要说徐慢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在他走进门的那一刻,徐慢就认了出来,他还系着当初她送给他的领带,那套衣服她也很熟悉,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
但那又如何,这一切必须就此划上句号,她的人生不能再浪费在江廷身上了。
她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而不是继续再和过往纠缠不清。
在来之前,徐慢就想好了措辞:“江廷,你喜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你忘不了的那个人也不是我,我和她只是有着一样的脸,你喜欢的那个徐慢,早就不存在了。”
这些话语江廷不以为然,前些日子他结识了一位大导演,如他所说,哪怕是最顶级的演员,都无法完全扮演另一个人,而不付出真心。
他不相信那些日子徐慢从未展露过真实的性情,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可是,徐慢还在继续往下说,和江廷在一起的这些年,她最知道怎样让江廷死心:“还有,你以为我送你这条领带是真的喜欢你吗,它只是一个我用来实现目的的工具,只有你才会认为有多珍贵。
还记得被我卖掉的情侣手镯吗,我之所以会把它卖掉,是因为它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纪念价值,它和商店展柜里放着的没有任何不同。”徐慢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否认了后半句,“不对,你送我的好像更贵一些,所以我卖了个好价钱。”
果然,她这番话刚说完,江廷脸色就变了,额头的青筋都在跳动,太阳穴嗡嗡作响。
“徐慢,你到底有多恨我,才会笑着说出这些话?”
徐慢别过脸,她不想看到江廷此刻的表情,哪怕是一秒,她都不希望自己心软。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年都没有答案。”
他去查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所有和徐慢有关的人,他都调查了一遍,甚至是徐慢的父母。
他生怕是以前他哪些不经意的举动让徐慢受到了伤害,又或是他的公司开除了些什么人,造成了徐慢家庭的变故。
但都不是。
徐慢对他的恨,像是无由来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她。
“不用去查了,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徐慢唇线紧抿,额头渗出了薄汗,“那些事情,我决定都忘了。我这次来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聊聊的。我们都放过彼此吧,我想和沈斯远有新的生活,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你说什么?”
这句话对江廷来说才是真的重击,他能接受徐慢以前没有喜欢过他,但接受不了她喜欢上别人。过去所有亲密的瞬间,在日后她也会对另一个人如此,甚至是那些他和徐慢没有完成的事,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她也会和那个男人一起完成。
单是想到这,江廷就感觉头痛欲裂。
“徐慢,你敢?”
徐慢笑了:“我有什么不敢。”
“你毁了我的生活,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开始新的生活,凭什么?”江廷不再伪装绅士,“我说过,我和你之间只能有两种结局,要么折磨到死,要么厮守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