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好一阵, 徐慢终于缓缓开口:“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和你折磨到死。”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 有某中温柔的假象,然而温柔的表面潜藏着最残忍的事实。
在折磨到死和厮守终生这两者里,她选择了前者。
一顿饭,注定是无法再吃下去。摆满了整个餐桌的菜肴, 最后只能沦为摆设。
走出门前,徐慢回头望向他, 眼神异常平静:“江廷, 在很多年前, 我就想和你在日料店里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 但是每次都没做到。可能很多事情,重来一次,结局还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她爱他, 他不爱她,
现在, 她不爱他了, 他却演着深情的戏码。
方才的愤怒已经消退了不少, 江廷现在更多的是无力感。
他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没有什么是求不得的,很多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努力就能获得许多他想要的事物,但偏偏在徐慢这件事上, 他发现努力也没有用。
这些年来,他总想着只要找到徐慢,他们就能和以前一样, 他是靠着这样的想法一天天过来的,但现在他发现再次遇到她,才是痛苦的开始。
他已经过够了没有徐慢的日子,而接下来,他还要看着她和别人一起成双入对,幸福生活。
他成为了徐慢的局外人。
不知想到什么,江廷忽然从坐垫上站了起来:“我会找到你恨我的原因。”他走到徐慢面前,阴影将她笼罩,“但是,你和沈斯远之间,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这四个字让徐慢眉头皱得更深。
徐慢厌倦他此刻的语气,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没有他的允许就不能和别人来往,就像上一世,即使他不爱她,也不允许别人爱她。
上一世在分手后,他也不允许别人向她示好,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对她说“徐慢,你不是说永远只爱我吗,为什么说变就变。”
徐慢当时惊讶于他的脸皮之厚:“江廷,你都要结婚了,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而此时的江廷是一样的不讲道理,他站在门口中央挡住了她的去路,徐慢抬头,声音清冽且坚定:“江廷,如果我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谁也阻止不了我。”
说完这一句,徐慢用力地推开他走出门。
徐慢离开的背影很潇洒利落,但其实,她口中所说的新生活,她也不知道在哪。她刚才所说的和沈斯远之间的事情,全是骗他的。
她的新生活和沈斯远的新生活,并不是重叠的。
徐慢怀疑,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胡思乱想了一阵,徐慢走到路边正想打车,忽然发现沈斯远就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她心里一惊,因为他脸上还带着伤,现在看来仍然让人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
“结束了?”沈斯远朝她走了过来。
“结束”这个词语在此时的语境里似乎是一语双关。
徐慢愣了一秒,点头,她望了望四周,在马路对面发现了他的车,接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她记得她从没向他透露过她要来这里。
“下午,我听见你打电话预约餐厅,”沈斯远怕徐慢误会自己,多解释了句,“我担心他会欺负你,他早上看起来情绪不是很稳定。”
而此刻他口中情绪不稳定的江廷正站在身后,听到这番对话,情绪更加不稳定了。
江廷从来没有那么厌恶过一个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这个穿着破旧球鞋的男孩怀有敌意,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出自直觉。
沈斯远也发现了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瞬时变得幽深,当下他思考了几秒,对徐慢说:“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嗯,那我来开车吧。”
“好。”
看着他们走到马路对面,上了车离开,江廷又泛起了浓烈的烟瘾,他右手探进口袋,这才发现自己没带香烟出门。
拐了个弯,他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劣质的味道涌入鼻腔,心情似乎更为烦躁。
在这一天内,他看见徐慢和那个叫沈斯远的男人,在他眼前离开了两次。
—
因为沈斯远脸上的伤,徐慢陪着他在云城呆了一个星期。
拍摄完财经杂志当天晚上,有个商业晚宴,沈斯远邀请徐慢和他一起出席,顺便也为她介绍云城一些知名的设计师。
一直持续到十点半才结束,徐慢不太习惯出席这样的场合,笑得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一整个晚上她谨言慎行,总担心自己哪里表现不好,丢了沈斯远的脸。
意外的收获是,在宴会上,她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顾铭锡。
他见到自己,惊讶得瞳孔都放大了无数倍,他朝自己走了过来,张口便是确认身份:“徐小姐?”
“是我。”徐慢礼貌点了点头,她和他碰了碰手中的香槟,“好久不见,顾先生。”
眼看着顾铭锡似乎要拿出手机,徐慢立刻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说:“不用给他打电话,我和江廷已经见过了。”
顾铭锡更加不解,因为徐慢脸上的表情实在过于冷静。
他说:“江廷找了你三年。”
“哦。”
“哦,这就是你的反应?”顾铭锡冷笑了声,又问,“你可能并不知道,因为你突然的离开,江廷几乎把整个津城翻了个底朝天,徐小姐,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徐慢抿了口香槟,忽然起了某中捉弄的心思,以前在他们面前装得太累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撕破那层假面,徐慢靠近了他一些,轻声在他耳边说:
“我的感想就是——躲得可真他妈累。”
她很满意看到顾铭锡瞬间变了脸色,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再也无法维持绅士儒雅。
回去的路上,徐慢想起这件事,仍然禁不住弯起嘴角,因此她并没有留意到路线的变化,直到车停下来,她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在酒店门口,而是路边的一家烧烤店。
“嗯?怎么停在这里?”徐慢转过头看着驾驶座的沈斯远,有些疑惑。
“我看你刚才没怎么吃东西,”沈斯远指着前面闪着霓虹灯的烧烤店面,“要不要再吃点?”
“可是,你现在应该不能吃吧。”徐慢看着他嘴角的伤,有些担忧。
“没事,都好得差不多了。”沈斯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刚才也没吃饱。”
噗嗤,徐慢禁不住笑了出声。
其实她今晚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看到烧烤架子上炸至金黄的鸡翅和鸡腿,一下就饿了。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路过烧烤店而不入,徐慢相信没有人能拥有这么坚强的意志力。
徐慢下车后,大大咧咧地在塑料矮凳上坐下,只是当沈斯远要坐下时,她忽而阻止了他的动作:“等一下。”
“嗯?”
徐慢从桌面随手扯了张纸巾,把凳子上的油渍擦了一遍,她心疼沈斯远这身死贵的西装,万一沾上油就直接报废了。
或许是因为徐慢以前足够穷,所以许多事情她都习惯和钱挂钩,就像现在,她想到的是,沈斯远身上这套西装,都差不多可以买下半个烧烤摊了。
擦干净后,徐慢对沈斯远说:“现在好了。”
沈斯远不知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没事,我没那么多讲究,脏了洗干净就是。”
他和江廷那样含着金汤钥匙出生的人不同,他习惯了贫穷困苦的生活,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色,他从小就领着补助金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有什么就穿什么,有什么就用什么。一张沾了污渍的凳子在他眼里其实算不上什么。
徐慢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但也能感觉到沈斯远的情绪在顷刻间冷了半截。
热气腾腾的烧烤端了上来,徐慢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又叫了两瓶啤酒,她知道沈斯远不大能喝酒,所以特意和他说:“你喝半瓶,我可以喝一瓶半。”
沈斯远被徐慢豪迈的语气和作风逗得笑了笑,他问:“怎么突然想喝酒?”
在国外这几年,徐慢主动要求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细想起来,每一次喝酒似乎都不是为了庆祝什么,就像现在,徐慢的脸上明明挂着笑容,沈斯远却觉得她像是在掩饰。
徐慢刚想回答他的问题,酒就端了上来。
其实她想说,她喝酒,是为了今晚能好好地睡一觉。
好像从那天见到江廷起,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那个噩梦,在重生的第一年她也曾梦到过。
在梦里,有一只凶猛的狼狗在身后追赶自己,她吓得大惊失色,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为了跑得更快,她把背包扔了,鞋子扔了,到最后连手机也扔了,但还是无济于事。
眼看着那个呲牙咧嘴的狼狗离她越来越近,她把当初江廷送给她的手镯摘了下来,往它身上一扔,然后身后就没了动静,她试探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狼狗倒在血泊里,眼里泪汪汪地看着她,它发出低微的呜咽声,好像在说,我没想伤害你。
她犹豫好半天,战战兢兢地走到狼狗身边,才发现他嘴里叼着一枚戒指,只是表面那颗钻石沾上的全是血。
这个怪异的梦每次都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徐慢醒来总是一身的汗,再也无法入睡。
一瓶啤酒下肚,徐慢好像有些醉了,情绪显而易见地变得亢奋起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一筐一筐地往外倒,小时候被人偷了一个橡皮擦,英语考试考了59分,中考体育不及格,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说得仔仔细细。
沈斯远听着倒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始终泛着笑。
他喜欢徐慢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心的时刻,不是戴着面具的,不是用对所有人一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徐慢和他的距离没那么远。
在彻底喝醉前,徐慢和沈斯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天和江廷把话都说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看到他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徐慢就被打脸了。
彼时,徐慢和沈斯远走到酒店一楼用餐,她刚走出电梯,就看到江廷在他们酒店大厅里等着,他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
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见到他们,江廷笑着走了过来,礼貌绅士地向沈斯远伸出手:“你好,沈先生,我是来向你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