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全程的袁柔柔一直站在角落不敢走近。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江廷动手打人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把另一个人打得满脸是血。
这不像是她所认识的江廷。
与江廷短暂见过的几面,她对他的印象都是冷静理智,从容淡然, 他有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做什么都张弛有度,不疾不徐,也正因如此, 才更加让人难以靠近。
刚才那一幕带给她的反差太大。
原来他的冷漠和理智是留给像她这样的陌生人的,而他的失控和嫉妒只在那个女人面前展现。
原来江廷也会为了一个女人风度尽失。
袁柔柔想起此前听过的一个传闻, 她甚至自己辟谣过这个传闻。
他们说, 三年前江廷被一个女人玩弄了感情, 却仍旧念念不忘。
当时袁柔柔觉得这怎么可能, 像江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耽于情爱,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犹豫了一阵,她走到江廷身旁, 扯了扯他的衣角,语气尽量温柔:
“江先生, 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先下去吧。”
江廷沉默, 像没听到她说的话。
袁柔柔看着眼前那张冷峻到极点的脸,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在神佛前虔诚祈愿,而现在,他好像一下没有了任何期盼的事物, 眼神空洞无一物。
袁柔柔不会安慰人,但她想说些什么来缓和现在的气氛,于是她装作轻松地说了句:“江先生, 没事的,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也被前男友甩过,哭了半个月之后,就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了。我总是和自己说,告别旧爱才能有新欢嘛,没什么好难过的。”
她这么掏心窝子地找话题,她以为江廷至少会给予她一点点回应,熟料他看也没看她一眼,独自往台阶下走。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袁柔柔看到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但是江廷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只能听到后半句江廷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他说:“他的资料,全部给我找出来。”
——
徐慢带沈斯远去了离晋华寺最近的医院。
虽然他一再推脱,但徐慢于心有愧,始终坚持要去医院看看才能放心。
但最终也没能放心下来,因为检查报告出来,鼻骨轻微骨折,下颚出血,脸部多处软组织受伤。
足见刚才江廷下手有多狠。
想起刚才那一幕,徐慢的心脏再次揪紧。
这几年,沈斯远帮了她多少忙,徐慢心里一直清楚。
她刚到国外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都是沈斯远一点一点教会她。他帮她介绍兼职的餐馆,帮她引荐给当地的展馆负责人。她原以为这是沈斯远之前就结识的人脉。
其实不是,他当时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哪有什么门路去认识那些人。法国街头那么多餐馆和展馆他一家一家去找去问,等所有都安排妥帖后才告诉她。
所以,她才能毫不费力就获得了这些工作机会和学习机会。
如果不是那天聚餐,沈斯远的朋友告诉她这些,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在法国,沈斯远在英国,每逢节假日,沈斯远都会坐渡轮来法国找她,因此在陌生的国度,徐慢却没有感到孤独。
冬至他们在公寓里一起吃汤圆,包饺子,春节沈斯远拿出攒了许久的钱请她去看音乐剧,她也回请他吃了一顿大餐。圣诞节,他们一起去看电影院看新上映的电影,有些俚语徐慢不懂,全靠沈斯远帮她翻译。
那时他们都没什么钱,却过得很快乐,很充实。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家庭状况相仿,他们的消费观和生活方式都很一致,绝不会浪费钱去做一些无用的事。他们知道什么时间点去超市能买到最划算的水果,知道用什么渠道能买到最便宜的电影票,知道哪个地方有免费的观光景点……
这些江廷绝不会花费时间去想的事情,徐慢却觉得很有成就感。沈斯远也是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过着苦日子长大的人。
在徐慢安顿下来的第二年,沈斯远终于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往下走,命运为他写好的剧本开始了。
他去了那个商界名流齐聚的经济论坛,遇到了那位赏识他的国际金融大鳄,徐慢看着他越来越成功,却没觉得他变过。
他穿上了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戴上了名贵的腕表,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周身萦绕着高级香水的味道,但在徐慢眼里,他还是以前那个愿意和她一起去买打折水果吃路边摊的男孩。
就像昨天,她只说想买个同心锁送给公司一位刚恋爱的同事,他就去排了半小时的队,让她在阴凉处等他。
“怎么这副表情,”沈斯远皱了皱眉,将那份检查报告收了起来,“怎么好像又要哭了。”
徐慢摇摇头,缓缓呼了一口气:“哪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眼看着徐慢的眼泪又要掉下来,沈斯远忽而有些愧疚,那些皮外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时的疼痛,总会有好起来的那天。
但他这样卑鄙地利用徐慢的同情心,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耻。
说起来,他仍是对自己不够自信,他好像没有办法在那个男人面前自信起来,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领着贫困助学金的沈斯远,却仍然无法在他面前淡定自如。
先开口道歉的是徐慢:“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提议去晋华寺的,都怪我。”
“是我自己要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沈斯远想伸手去摸徐慢的头,又突兀地顿在中间,“过两天就好了,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徐慢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明天的财经采访,你这样还能去么?”
沈斯远说得云淡风轻:“我安排就好,你不用担心。”
“……刚才,你为什么不还手?”
徐慢心里不解,如果他当时用手防卫一下,都不会伤得这样严重。
那一刻他甚至没有闪躲,就那么任由江廷的拳头砸上来,让人心惊肉跳。
沈斯远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他喉结动了动说:“我不习惯和别人打架。”
这话一出,徐慢的内疚感更重,她丝毫不怀疑沈斯远话语里的真实性,因为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
拿笔的一双手,又怎么会用来打架?
徐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刹那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和江廷这件事上,她一直都在逃避,三年前的不告而别,回国后避而不见,甚至她不敢回到津城定居。
就是担心会碰到他。
但现在她发现很多事情不能一味地逃避,除了让事情恶化外起不到任何作用,更不能让别人挡在自己面前,让别人替自己承担。
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就应该无所顾虑,独立地去面对这一切。
晚上回到酒店,徐慢帮沈斯远上完药,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坐电梯下楼。
在酒店外,徐慢倚在路灯下抽了一根烟,香烟燃到一半,徐慢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都不需要认真回想,她就能准确无误地在键盘上按出那十一个数字。
这十一个数字,她想,哪怕到了下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好一阵,那边才接通电话。
“喂。”男人的声音冷漠且不耐。
徐慢看着外面车流如织,食指掸了掸烟灰,说:“是我,徐慢。”
电话那头不知怎么,沉默了许久。
异常安静,几乎没有一丝声响,以至于徐慢怀疑江廷根本没在听,于是她继续往下说:“你待会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嗯。”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些干涩,“聊什么?”
“那九点,淮丰路的日料店见。”徐慢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把香烟摁灭,扔进垃圾桶里,又补充了句,“301包厢。”
“好。”
听到应答后,徐慢立刻挂断了电话,干脆利落。
而此刻身处云峰酒店的江廷,他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在窗边,还握着手机没放开。
沉寂了一天的心情,好像突然见到了光亮。
站在不远处的周晁隐约看到江廷嘴角露出了笑容,连他都愣了一瞬。
“周晁。”
听到江廷突然喊自己的名字,周晁绷直了后背:“怎么了,江先生。”
“帮我看看那条棕褐色的领带,有没有带过来?”
周晁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声。
直到他在衣帽间里看到那条熟悉的领带,他终于想了起来,很久以前,江总曾向他炫耀过,这是徐慢送他的。
周晁还记得那时,自己刚谈了一个女朋友,她送给自己一条亲手织的围巾,他不经意地在同事间提起,说起时其实没有炫耀的意味,但听到一众男同事都是艳羡之声,让他有些飘飘然。
那时恰巧江总路过,他那天心情似乎不错,笑着对他和其他同事说了句:“我也有。”他指了指自己颈间系的领带,“徐慢送的。”
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周晁有些恍惚,那应该江总最平易近人的一段时光。
江廷准时去到日料店。
他自己开了车过来,没让周晁送他。
下车前,他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今晚,他特意穿上了第一次和徐慢见面的那套西服,这么多年,他都没舍得把它扔掉。
他也系上了徐慢送他的领带,喷上雪松味的香水,一切都如往昔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
好像徐慢还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