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崖抿了一口茶,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响:“太子看热闹似的站在边上,只是目光偶尔落到崔家姑娘身上,若是与他毫无纠缠也就罢了,太子身份尊贵深不可测,你与崔姑娘交好,多注意注意。”
宋观岚趴在桌子上,忧愁地叹了口气:“我怎么没劝过,可是陷入爱情中的人呐——”
她拉长声调长叹,宋观崖看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失笑:“怎么说得你像个老手——我看柏公子也拦着你,若不是你与他在国子监有过来往,他会出来帮你?”
提到柏里,宋观岚脑子忽然激灵一下,她抬起头,眼神乱瞟,就是不敢与宋观崖对视:“我与他坐得近,偶尔会聊两句而已。”
宋观崖看着她,只是喝茶微笑不言语。
但尚书和将军家的子女在宫里打了起来,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结束。
宋家兄妹在屋子里聊天时,宋极温露就接到消息,让去宫里一趟。
徐尚书跪在御书房,头发半白的年纪捶胸捣地,像是受了滔天的委屈:“皇上,陛下!您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两人进来后,温露先是斜睨此人一眼,然后才与宋极一起向皇帝行礼。
徐尚书蓦地与温露锐利的目光对上,吓得胡子都抖了抖,马上扭过头不看她。
“宋爱卿,徐尚书告状告到朕这来了,你和他聊吧。”皇帝一手撑头,语气倦怠,想必也是受了不短的折磨。
宋极向皇帝行礼后,转头看向地上的徐尚书:“不知徐尚书有何冤情。”
徐尚书一双眼睛骨碌碌在宋极温露两人间转了两圈,然后清清嗓:“你家姑娘在国子监,在所有学生面前,把我的儿子打到下不来床!这事你们要给个说法。”
“ 小女回家后已被我罚过,如今被关在闺房中思过,徐尚书若觉得不够,可以去我府上亲自教训。”宋极一边说,一边侧身让了条路。
徐尚书被噎住,转而将目光投向看上去好说话些的女子。
“温夫人,您知道我这把年纪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孩子受伤,你做母亲的比我更懂得心疼啊——”
温露见他眼泪泣涕,不禁冷笑:“听说令郎似乎对将军府的姑娘有所觊觎,小女伸张正义,不劳尚书挂心,还是好好管管令郎那双眼睛!”
温露出自丞相府,自幼跟着父母,什么花言巧语威逼利诱没听过,徐尚书想打动她,怕是门都没有。
徐尚书没想到二人这么刀枪不入,转头一看,皇帝也是低头不想管的样子。
真相被戳破,徐尚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骨碌爬起来,大喊道:“谁说是我儿觊觎,怎么不说是那小婢女成心勾搭!”
“父皇。”
外面走进来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徐尚书顿时看呆了眼,听清过来此人叫的什么后,顿时弯腰向他行礼。
堂溪衡呈着一沓奏帖:“这是下面官员上奏的情况,南方水灾已缓,灾民也已安置妥当。”
皇帝总算找到件事情,让堂溪衡放在桌上后,自己埋头看了起来。
徐尚书低着头,正想着九皇子怎么会接手南方赈灾之事,堂溪衡就已经开口了。
“徐尚书说是将军府的婢女蓄意。”
其他人皆惊讶堂溪衡突如其来的话语,纷纷抬头看他。
堂溪衡负手而立,微笑看着徐尚书道:“可我当时怎么看见,是徐公子带人围住了婢女?”
这件事就这么潦草结束,徐尚书灰溜溜地逃了,其余三人也在皇帝的示意后退下。
官道上,宋极温露向堂溪衡行礼:“多谢九皇子相助。”
堂溪衡扶起二人:“宋姑娘行侠仗义,将军与夫人教导有方,我只是说出看到的事实而已。”
宋极道:“这本是徐尚书与臣的私事,臣担心会给九皇子招致麻烦。”
堂溪衡笑了笑:“我都不担心,将军与夫人就放心吧,宋姑娘既与我同窗,二位若在我面前行臣子之礼,日后让我如何与宋姑娘相处?”
宋极与温露对视一眼,再向堂溪衡行礼道谢后才离开。
二人走远后,堂溪衡身后的随从才小声道:“当时太子也在,这忙殿下揽下了,恐怕会让太子记恨。”
堂溪衡冷笑一声:“他站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若指望他,只怕将军府这些天都不得安宁。”
他想起从来张牙舞爪阳光明媚的宋观岚,若是被这些糟心事缠上,恐怕成天笑呵呵的脸都会覆上愁容。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堂溪衡“啧”了一声,心里就有些别扭。
随从以为是自己多嘴惹了主子不痛快,顿时噤声不提。
宫廷斗殴这件事大了下狱,往小了办,也就这么过去。
徐瑞被亲爹揪去将军府赔礼道歉,宋观岚躲在大人背后,偷偷朝他作鬼脸,气得徐瑞差点忍不住发作,但被徐尚书按了下去。
这两个月国子监他是去不了了,连带着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是对宋观岚敬而远之。
那些人常年吵吵闹闹,宋观岚舒舒服服趴在桌子上,像关进笼子的鸡鸭心想周围终于能消停些了。
玲琅又来给她涂药,宋观岚不喜欢,老是左右动头。
玲琅劝道:“小姐,这淤青老是不消,多不好看啊,小姐就忍忍吧。”
宋观岚龇牙咧嘴喊疼,一旁的柏里拿出一盒药膏:“这是我小时候就经常涂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宋姑娘试试?”
玲琅不敢接,宋观岚则一把拿过来,现在鼻子下闻了闻,确实有股清新的味道。
她自己抹了一堆在脸上,下手没轻没重的,又是一阵痛呼。
玲琅哭笑不得,柏里则侧身对着宋观岚,笑眼盈盈与她说话。
这一切都落在了刚进来的堂溪衡眼里。
他身后的随从马上感觉到了他忽然紧绷的身体。
“殿下?”随从小声询问。
堂溪衡冷眉冷眼盯着那边,复又正常地走了过去,重重一声落座。
宋观岚自然听到动静,她往那边瞟了一眼,见堂溪衡拧眉嘴角绷直的侧脸,心想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堂溪朗紧跟着崔嘉宜走了进来,宋观岚刚扬起笑脸想与崔嘉宜打招呼,又想起哥哥说的话,最后也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
这一切也落在柏里眼中,下了学,他与宋观岚一同走在宫道时,不禁问了出来:“你今天好像对太子有些情绪?”
“也说不上情绪。”宋观岚皱眉道,“他是太子,宫廷诡谲,其中的人也城府颇深,我担心他会伤害嘉宜。”
柏里低头抿唇,等了一会儿后才道:“崔姑娘冰雪聪明,她会知道如何处理的。”
宋观岚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两人在中途告别,宋观岚往宫门走时,忽然听见身后轻扬的脚步声。
玲琅率先回头行了个礼:“拜见九皇子。”
堂溪衡带着他的随从,脚步轻盈跟了上来:“今天心情不错?”
宋观岚嘴角一阵抽搐,爱答不理似的回:“九皇子不用去练武场吗?”
堂溪衡背着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今日不用去,宋将军相邀,说有本兵书想和我一起看看。”
宋观岚有气无力应付了一声“哦”,反应过来后惊讶道:“你怎么又要去我家?”
堂溪衡扭头,皱眉道:“什么叫又,明明是宋将军邀请。”他话头忽然一转,语气调侃般:“你不会觉得我是想去见你才去的吧?”
宋观岚简直要气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自信,我巴不得你离我越远越好。”
堂溪衡听了这话,脸上的好心情顿时覆满乌云:“谁想见你。”
“你最好是。”
后面的玲琅胆战心惊看着二人在宫道上旁若无人地斗嘴。
自家小姐是惯坏了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对待皇子。
玲琅瞥了一眼堂溪衡,心想还好九皇子并没有要责罚小姐的意思。
堂溪衡忿忿道:“同为国子监学子,怎么你从来不对柏里言语如此恶劣?”
宋观岚冷笑:“柏公子帮了我许多,他也不会像你一样张口就是找我吵架。”
堂溪衡胸口剧烈起伏一下:“他帮了你许多,我就没帮你吗?徐尚书他——”
堂溪衡突然住口,宋观岚得意洋洋追问:“徐尚书怎么了?你说啊?”
两人一路吵到宫门口,堂溪衡瞥见宫门侍卫,又像是被宋观岚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干脆一挥袖,大踏步向前走。
宋观岚心里也没有胜利后的痛快感,她看着堂溪衡的背影,想起他没说完的话。
“玲琅,徐瑞那件事难道还有隐情吗?”宋观岚想起那天爹娘从宫里回来后,闭口不谈发生的事,就算皇帝不谈,她也绝对不相信徐瑞那个爹不会闹到皇帝面前。
玲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两人回到将军府时,堂溪衡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宋观岚回院子时,就看见堂溪衡和爹站在池塘边赏鱼。
宋极见女儿回来,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宋观岚回应他时,看见堂溪衡目光动了动,然后又扭过去了。
宋观岚不高兴地撅嘴,自己拎起裙子大步往前走。
宋极一看自己女儿竟然敢对皇子如此无理,又急又怕,又要安抚一旁明显不怎么高兴的堂溪衡:“九皇子莫怪,小女太过娇纵,臣稍后定会责罚她。”
堂溪衡往水里洒了点鱼食,静静看着池中锦鲤争先恐后跳来跳去。
正当宋极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堂溪衡开口道:“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