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所有身处穹奚山之人都聚在营地两侧,在锣鼓声中看着武昭帝拉弓射出第一支箭,随着空中展翅的雄鹰坠落,掌声四起,太子带头庆贺,一时之间众人皆举臂高呼。
很快,众人又在高呼声中迎来了第二支箭,第二支箭是太子射出的,到底是东宫之主,又是一只雄鹰落下。
乔行砚看着士兵放出笼中第三只鹰,雄鹰高飞,他随之仰头望向天空,一望无际,第三支箭射出,堪堪穿过雄鹰的翅膀,雄鹰挣扎着展翅,最终失败,从高空坠下。
乔行砚寻声望去,只见射第三箭之人极其面生,他似乎从未见过对方的画像,可看穿着打扮,却俨然是世子模样。
乔行砚往乔瑄身边凑,轻声问道:“兄长,这是何人?”
乔瑄看向射第三箭之人,同样偏过头轻声道:“此人乃先皇后之子,当朝九殿下。”
乔行砚微微蹙眉,先皇后之子,那岂不就是陆恒口中的——他又环视一圈周围,终于在国师秦觎身后找到了他那位许久未见的好友,结果就见陆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将弓收起的九殿下。
“临舟。”
出神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张恒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来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胞弟张策。
乔行砚颔首以示打招呼,随即便听张恒又道:“待会儿围猎,我们一道儿?”
“我们?”乔行砚反问道。
“对,除了我们仨,还有刘文来,只不过他现在跟在他父亲身边,还抽不出身,待会儿比赛开始便可以一起去找他。”张恒面上满是期待愉悦的模样,显然是盼今日很久了。
乔行砚自知若不跟着张恒,便得同乔瑄一起走,若当真同他兄长待一路,那怕是如何都不能脱身去寻三殿下的,是以他颔首应了下来,随后同乔瑄道:“兄长……”
“嗯,去吧。”没等乔行砚把话说完,在一旁听完全程的乔瑄就点头答应了。
乔行砚以为兄长是想要他同张恒他们一起好好玩上一番,却不曾想彼时兄弟二人各怀鬼胎,都在想着同对方分开去寻旁人。
不远处,沈昱同样将视线定在乔氏两位公子身上,于小公子,他前几日听完裴归渡的转述后想了很多,最后只是发自内心地评价了一句小公子能说会道,于长公子,他现下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了。
三支开场箭射完,武昭帝又说了些庆贺的吉利话,此次春猎便算正式开始了。
依武昭帝所言,单日射猎数量最多的,得御赐珠宝,此次围猎总数最多的,得御赐弓箭,加之珠宝玉器。而比赛期间,允许最多两方成绩合并,数量累计作为一方最终成绩。
“我倒是无所谓奖赏,只是想图个乐呵。”听完规则后张恒说道,“是以这成绩便算作乔氏的吧。”
乔行砚也不关心成绩和奖赏如何,是以对方这么一说,他便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看向张策,道:“风华,你想要奖赏么?”
“倒也没有特别想。”张策腼腆道。
乔行砚闻言笑了笑,压低嗓音道:“那我们便试着,多捕些猎物。”
“嗯。”张策忽而眼睛亮了起来,拿起一旁的弓箭就要递给对方。
乔行砚看着对方递来的弓箭,有些好笑,没有接,只无奈道:“给你兄长即可,不用给我。”
张策疑惑,但还是将弓箭递给了张恒。
张恒接过弓箭,见状不以为意道:“哦,风华,忘了同你说,你临舟哥哥不善骑射。”
“啊?”
张策有一瞬语塞,他疑惑地看着对方,不善骑射?那为何要参加春猎?为何说努力多捕些猎物?
但张策并没有说出口,于他而言,这是极其无礼的话语,是以他只是变得蔫蔫的,跟上了两位兄长的步伐,一场只能玩乐的射猎赛就算开始了。
穹奚山山道蜿蜒,数十烈马纵横驰骋在山道上掀起阵阵黄沙,马蹄声此起彼伏,空中鸟雀雄鹰展翅盘旋,参加围猎的世家公子拉满弓箭,在马匹跨出下一步前将箭射出,羽箭在空中划出的声响隐没在马蹄声中,空中鸟雀坠落,在场的人调侃起来。
郭弘用力一拉缰绳,玄色烈马缓步停下在原地踱步,他看也不看一旁已然勒马沉下脸色的李敬成,朝射下一只雀鸟的李均廷贺道:“想不到李二公子的骑射竟这般好,马匹跑得这么快还能将正在飞的雀鸟射下来。雀,爵,这可是好兆头,恭喜恭喜。”
李均廷闻言也没笑,反倒不堪与之揶揄,只颔首道谢,便又调转缰绳驾马而去了,身后跟着的家仆也捡起了自家公子射落的猎物,重新上马跟了上去。
郭弘见状暗骂一声,随即牵着缰绳行至李敬成身旁,两匹玄色烈马在接触到的一刻皆扭过头去,但不妨碍它们的主人说话,李敬成嘁一声,讥讽道:“郭兄今日是没吃药么?上赶着讨那死人的骂?”
郭弘反嘁一声,翻了个白眼,随即嗤道:“我道你今日怎这般不痛快,原来威风全叫那庶子抢了去。怎么,你父亲准许你来围猎,却连个收捡猎物的家仆都不派一个给你么?”
被戳到痛处的李敬成当即便黑了脸色,但看在周围仍有旁的世家在场的份上,最终还是忍住了脾气,转而笑道:“我本就是来玩的,未曾想过要争什么奖赏,有无家仆在后又有何区别?倒是郭兄,令尊不在,一个人很难熬吧?不过好在你有官职在身,不至于连个参加围猎的机会都没有。朝堂之事变幻莫测,还望郭兄仔细些脚下的路,莫要情急之下步了令尊的后尘,届时连人都寻不到,这可不太好了。”
郭弘闻言微怒,却也强行忍了下来,只咬牙道:“不劳李兄费心,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二十天,毕竟,身为长子,总不能真的落后于一介庶子吧?”
言罢,郭弘不等李敬成反应,牵着缰绳用力一甩便驾马而去了。
见郭弘走了,其余的世家子弟也陆陆续续地驾马继续往深处走,马蹄声在耳边渐行渐远,扬起一阵黄沙。再抬眼之际,李敬成便瞧见了不远处正在原地缓慢踱步的白马,而那白马之上,坐着的正是张氏的小公子。
“风华?”李敬成有些感到意外,正要驭马上前时,便见对方身后又缓步走来两匹白马,他下意识蹙了眉,竟是对方的兄长,和那位看着风吹就倒的乔氏小公子。
李敬成脑海中还回荡着郭弘说的话,见到乔行砚的一瞬忽而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回头望去,想必以郭弘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必定会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射猎。
李敬成重新看向对面那三人,只见除了张策像个小鸡仔似的往后躲,其余二人皆是一副仿若没见到他的模样,驾着马缓缓走来。
乔行砚牵着缰绳缓步前进,见本在最前方的张策突然落后了,便偏头问道:“风华,你怎么了?”
张策有些失神地应一声,随后抬头道:“哦,没什么,就是方才马跑太快,又一边拉弓,现下有些眼花。”
乔行砚没什么怀疑,他起初在马上拉弓射箭时也是这种感觉,马匹颠簸之下还要拉弓对准目标,费力又费神,尤其马跑太快的情况下还容易头晕眼花,是以他最初学的时候没少受罪。
“这附近的山道蜿蜒,还是等到开阔的平地再拉弓,不差这一时。”乔行砚道。
“嗯,知道了。”张策心不在焉地回复道。
三人马匹途经李敬成身侧,众人点头示意之后再无寒暄话语,正在张策胆战心惊地以为对方要伸手拦住他时,对方却只是偏头瞧了他一眼,不再有旁的动作。
李敬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张策松了一口气,握着缰绳的手指也松了些,正要开口问两位兄长是否提速时,便觉身边扬起一阵风。
“乔临舟!”
张策在一霎那瞪大了双眼,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回神之际便只见乔行砚的背影了。只见原本在自己身侧缓步前行的乔行砚的白马忽然狂奔了起来,耳边扬过一阵风,马蹄声忽而踏起,驰骋而去,又留下一阵风。
张策抬手挡住扬起的风沙,再放下时便见他的兄长也甩起缰绳驭马而去,与马蹄声一起的是对方丢下的带着焦急语气的话语:“风华快跟上!他不善骑术,得先把失控的马匹牵制住!”
张策闻言立马就要跟上,结果缰绳还未落下便被一旁伸过来的手强行夺了过去。
张策怒而看向对方,挣扎着想要抢回自己的缰绳,听到的却是对方带着怒意的呵斥,李敬成道:“跟什么跟?张风华,装瞎到这个地步未免过分了些?有你兄长跟着,你着急什么?”
张策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对方,质问道:“乔公子的马匹是你动的手脚?”
李敬成微微歪头,没有说话。
张策蹙眉沉声呵斥道:“他不善骑术,你怎么能这样!若出了事怎么办?”
李敬成嗤笑一声,语气微怒,道:“这条山道没有岔路,前面有一堆人拦着,身后还有你兄长紧跟着,能出什么事?最多不过从马上摔下来,死不了,你至于急成这副鬼样子?”
张策简直急得发疯,他本以为只是烈马难驯,想不到竟是因为他才让李敬成做出这种事情,是以此刻心中愧意满怀,却也因为对方拽着他的缰绳,令他无法跟上去查看情况。
张策急得就要哭出来了,他放低语气道:“李公子,算我求你了,乔公子是兄长的好友,他自幼身子便不好,若真摔着了……”
“摔不着。”李敬成怒而打断他的话,他偏过头去不看对方含泪的眼睛,只又将对方的缰绳往自己身边拽了些,道,“自有人会去管,用不着你来操这闲心。”
“李敬成!”张策见状更急了,直接便忘记了恐惧,喊了一声对方的大名,一边伸手去夺缰绳。
李敬成被对方一吼一抢弄得有些失了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夺了半边缰绳,反应过来之后又立马使劲将那缰绳往自己这边夺。
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放手,身下两匹马被迫在原地来回踱步打转,一黑一白交缠在一起。
本缓步而行的白马忽而暴起,乔行砚最初没反应过来,身子被带着往后仰险些摔下马背,好在多年的练习叫他立马抓住了缰绳,在马匹奔向前的一瞬伏在了马背上。
乔行砚握缰绳的手因猛的发力而暴起了青筋,他在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之后立马又直起身来猛拉缰绳。可不知身下这白马受了什么刺激,竟怎么也控制不住,无论他怎么拉缰绳,马匹都只是更加快速地往前奔。
马蹄声穿过蜿蜒的山道,身后隐约传来张恒的怒吼声,仿佛只用嘴就能叫发狂的烈马停下来一般。
马匹穿过山道旁的竹林时乔行砚正在拉着缰绳焦急地回想陆恒教过他的东西,是以待他反应过来之际,面前的竹叶已然划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划痕。
在马匹的剧烈颠簸之下,乔行砚手臂绷成一条线,衣袖内青筋暴起,十指紧紧勒着缰绳,他根本感觉不到脸上的那一点疼,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乔行砚听到身后渐行渐近的张恒的声音,但与此同时,渐近的还有远处已然冒出身形的五六位世家公子。
乔行砚蹙眉拽紧缰绳,心道不妙,可无论他如何焦急拽缰绳,都无法控制住失控的烈马。
烈马踏进泥潭中,溅起一点水花,再下一步时粘连走一点泥沙,乔行砚在身后张恒大喊的一声“拦住他”中瞧见了站在一旁的裴归渡。
裴归渡几乎是立马就跨上了马寻着他失控的马而去,刹那间,三匹马在众人面前快速跃过。
“什么情况?”有一世家公子惊恐道,转而看向姜从,“方才那马上的不是你家小舅子么?他的马失控了?”
姜从见状也是一惊,立刻上了马跟上去查看情况。
不知是出于看热闹的心理还是担忧的心理,其余的人也都一个接一个上了马,跟上前去查看情况。
“德远,你不去看看吗?”
身旁之人将郭弘的心思重新拉了回来,他这才恍惚着上了马。
郭弘耳边还是裴归渡所说的御史台案子的事宜,眼里瞧见的却是对方上马时的背影。他有些诧异,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跟着其他人一起追了上去,也不管身后家仆正在着急地捡着被他射下的猎物。
裴归渡与乔行砚几乎是并驾齐驱,二人于颠簸中对视一样,但都瞧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
裴归渡试探着往对方缰绳上伸手,却因突然的急转弯险些扑了空摔下。待马匹重新回到直路上,他又试着再次伸手,此次虽勉强拽到了缰绳,却碍于所隔甚远,不好发力而再次松开。
一黑一白两只马匹相互碰撞,汉月身上的铃铛在此刻叮当作响却不显悦耳,反而如催命符一般扰乱二人的心神。
裴归渡没办法等下去,他右脚踩在对方的马镫上,与此同时脚下发力旋身跨过马背跃至对方马上,坐下之际双手越过对方身侧去夺缰绳,朝后用力拉缰绳的同时借脚下踩着的马镫一起发力。失控的白马被迫仰头抬起前面两只马蹄,啼鸣一声再落地时终于停止狂奔,只在原地缓慢踱步。
马背上二人皆松了一口气,乔行砚一路颠簸,手中早已没了力,松开缰绳后下意识便倒在对方怀里,他感受到对方胸前的起伏。
裴归渡心有余悸,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些微颤,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乔行砚小声地换气,蹙眉仔细回想,最终道:“李敬成,他似乎往马身上扎了东西。”
裴归渡闻言冷下脸,踩着马镫便跨下了马,随后抬手将对方从马上抱下来。
张恒跟上时,手中牵着两匹马的缰绳,瞧见的便是一人将另一人抱下马的画面。
张恒瞧见二人没事,当即便放下缰绳跑了过来,他赶忙抓着乔行砚的双臂就是一阵转动观察,道:“怎么样?受伤了么?”
裴归渡见状瞥一眼,没说话。
乔行砚轻叹一口气,随即推开对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安抚道:“无碍,放心吧。”
张恒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朝正在马鞍边上翻找什么东西的裴归渡拱手道谢:“多谢小裴将军出手相助,今日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待日后必当宴之答谢此次恩情。”
倒是慷慨激昂的替人答谢,裴归渡分神瞥一眼对方,又看向乔行砚,却见后者佯装听不见,只看着他手里的动作,他道:“顺手而已,无妨。”
片刻后,裴归渡掀开白马身上的鬃毛,果真就见一个针眼,他用指腹按压针眼周边的皮肤,白马一挣,果然就从中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二人对视一样,皆是神色深沉。
“这么长的针?”张恒见状也是诧异,斥道,“怪不得这马突然发起狂来,究竟是谁,心思如此歹毒!”
乔行砚看一眼张恒,只作不知情的无奈状,随即便见不远处又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姜从领头的一众世家公子。
“这下热闹了。”乔行砚若有所思道。
裴归渡看一眼对方的背影,将银针藏进自己腰间,越过二人,在途经张恒身边时丢下一句“秘而不宣”便离开了,去牵自己那仍在原地踱步的汉月。
“什么意思?”张恒不解地回头问乔行砚。
乔行砚抿了抿唇,正色道:“银针的事情先不与他们说道,春猎第一日,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张恒思忖片刻,觉得对方所言极是,乔氏本就已然成为众矢之的,若此次意外为人为的事情被其他人知晓了,不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来,还是私下探查为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