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告辞,卫素瑶看着小铁棍,“你先回,我还有点事。”
小铁棍厚着脸皮,“素瑶,多个人多分力气,带上我!”
“就知道你是来监视我的。”卫素瑶嗤了一声,当下也不理他,直往延禧宫去。
回到延禧宫小厨房,卫素瑶回想曹寅的指示,一会儿觉得有点道理,很另辟蹊径,一会儿又觉得真离谱,送窝窝头去,会被神威将军炸死吧。
“郭师傅,曹大人的话你怎么看?”
“以我认识他多年的经验看,曹寅很靠得住。”郭师傅打包票。
卫素瑶决定相信郭师傅。不过窝窝头宫里头没有,和面做起来时间紧张,卫素瑶想,大体遵循曹寅的思路就行,实施起来得结合现场食材。她在小厨房里猫着腰转了半天,挑出三只形状相似的胖圆红薯。
郭师傅傻眼,“丫头,你给皇上煮红薯?”
“对啊。”
“不妥吧?”郭师傅想不通,红薯雕出花来也是红薯。
“妥极,让皇上苦百姓之苦,乐百姓之乐。”
安排完食材,她回屋歇息,因着使命在身,惠嫔不让她干活。她是个经常加班的人,这几天闲下来,感到无所事事。两天没见沫兰,不知道她的病怎么样,在辛者库日子如何,可是她去哪都有人跟着,很难独自出行。
再试试。
她先是抱臂闲逛,“银枝,这儿的叶子你没扫。”“金杏,后殿的门太脏了,不住人?不住人你也得擦啊。”
招致不少白眼后,无人待见她,看见她接近,他们就走开。卫素瑶慢慢踱近延禧宫门口,环顾四周,便要开门,刚伸手,后领被人拽住,差点没把她勒死。她抓领子咳起来,领口有白胖爪子,还能是谁,小冬瓜呗。
这白馒头手力气大,不去拔河可惜了。
“你偷跑!”小冬瓜刚正不阿的磁性嗓音在她后脑炸开。
卫素瑶后退两步,“我不能出去逛逛?”
“当然不能!没有主儿吩咐,你不能出延禧宫半步!”
“她可没跟我说。”卫素瑶本就恨小冬瓜用麻绳绑她,今天还拽她衣领,无礼又变态,更讨厌了。
小冬瓜却很高兴,“她没跟你说?哈哈哈,因为我是主儿的心腹!她最信任小冬瓜了!这是她交给我的任务,你自然不知道。”
卫素瑶再次刷新认知,为什么这么大个人还自称名字啊?好傻叉。
她极力挣脱,小冬瓜似乎使出了吃奶力气,脸憋得通红,咬牙卖力。
“放手,我不出去。”
小冬瓜手没松,卫素瑶掰他手指,小冬瓜用另一手抓她袖子,“撕拉”一声,江绸衣料本就薄,这一撕,卫素瑶整条胳膊露出来。
卫素瑶瞪眼愣两秒,一拳打上小冬瓜脑门,“疯狗!有病!回精神病院去吧你!”
小冬瓜不服,“谁叫你私自出逃,怪上我了!”
卫素瑶气呼呼去找惠嫔告状,惠嫔正在接受小铁棍的肩背按摩spa,伏在长榻上,乌浓长发披在一侧。
“娘娘,你给我评评理啊!”她揉红眼睛。
小冬瓜也跟来,嘹亮道:“主儿!她想逃被奴才发现了!奴才就知道她不老实,一刻不停守在门口,果然被奴才逮着!”
“放屁!我想去御膳房借糖霜,耽误皇上的宵夜,你担待得起吗?”
惠嫔被吵得头痛,半合着眼,指了指太阳穴,小铁棍便蹲在她身前为她按头。
“素瑶,你让郭师傅去。”
卫素瑶的心沉下去,还真是,惠嫔不准她出延禧宫。她委屈地举起光着的手臂,“娘娘,他把我的新衣撕坏了,整个袖子都撕破了!我还想晚上穿去给皇上看的!”
惠嫔闭上眼,“让秋兴去库房给你再挑几件,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娘娘,这不光是衣服的事,我的人格受到了疯狗的践踏!”
“你骂谁疯狗?主儿她骂小冬瓜!她骂小冬瓜!”小冬瓜急叫起来,红了眼睛,卫素瑶赶忙往旁避开。
惠嫔掀开眼皮懒懒瞟了眼小冬瓜,闪过嫌弃和怨怪之色,“小冬瓜,以后做事别这么急躁。”
小冬瓜倒竖的粗眉回落,薄唇一弯,得意道:“奴才知道了!”
“知道知道,下回别又忘了,要记心里。”
“奴才牢牢记在心里!”
惠嫔又向卫素瑶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的点心做完了么?曹寅怎么说的?”
卫素瑶哼一声,心里不服,她一现代灵魂尚感到侮辱,何况在这里,女子光着胳膊就和被人看光全身一样,惠嫔居然轻轻带过。太可笑了,就因走狗十分忠心十分好用吗?
多说无益,卫素瑶起身就走,忽然步子顿住,瞅准小冬瓜的胳膊狠命拧去,赭色衣料裹着肥厚的肉被拧成个漩涡。
小冬瓜痛叫,“主儿!她拧我!好痛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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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素瑶泡在小厨房里和红薯较劲。
真是受够延禧宫受够惠嫔了,她想要自由出入的权利,她想要去辛者库找沫兰,她想要获得力量。
她现在态度大变,只想给康熙多做点吃的,讨好康熙,就有力量。
所以要更用心,要更别出心裁,她把这次宵夜当成一次考试,动用所有脑细胞。先用其余红薯做试点,有一次火候不够,酪子干了,红薯没熟,有一次蒸得糊烂没形,有一次太甜腻,有一次盐放多了味道很怪。试了几次,半筐红薯消耗完,她和郭师傅的晚餐就顺便靠样品解决掉了,最终慢慢调整出她想要的口味,没错,其实就是芝士焗红薯,只不过造型略有不同。
红薯蒸六分熟,用小刀扎进去划开中间的肉,肉里多划几道缝,四壁留厚度,往洞里缝里注入咸酪子和些微白糖,三只红薯里又分别塞核桃碎、杏仁碎、蜜柑粒,继续烤,让红薯泥软烂,奶酪流溢红薯肉间,直到香气四散,便差不多了。
小厨房里释放一下午奶香和红薯香,惹得人食欲大增。
惠嫔循着味来,“这是在做什么?”
卫素瑶当惠嫔是空气,郭师傅替她向惠嫔答了。
惠嫔疑惑做出来会是什么味道,“一会给本宫也做个尝尝。”
卫素瑶板着脸,眼睛都不抬。
惠嫔走到她跟前,吼道:“你跟谁甩脸子?啊?谁是延禧宫的主子!卫素瑶,你才给皇上送一次吃食就把自己当根葱了?”
卫素瑶“哐”地扔掉手里的盘子,“那我不去了。”
惠嫔气得咬牙切齿,嘴唇发抖,小铁棍硬着头皮哄惠嫔。郭师傅则去门口把卫素瑶喊回来,“你和娘娘堵什么气,下午不还好好的么?丫头,你消消气,皇上还在等你呢。”
“关我屁事。”
惠嫔肩膀颤抖,阴着脸忍了许久,才沉声道:“素瑶,本宫是个讲义气不讲道理的人,小冬瓜为本宫赤胆忠心做事,你呢?你为本宫付出多少?你现在没有资格要求本宫偏帮你。”
原来你不讲道理啊,那我有什么好说的呢。卫素瑶耸耸肩,回到灶台前继续洗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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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挂在黄瓦上,一排金光射在小厨房的灶台上。屋中热气蒸腾,锅碗瓢盆边缘金光如刃,闪人眼。
很快,金光转红,人间暗了。
清朝讲究少食,宫里的正餐只有早上和下午两顿,到了晚间,人肚子都会饿,主子们就会适量进晚点填肚子,或是挨延到更晚吃宵夜。
天一黑卫素瑶就去乾清宫,惠嫔不放心,又叫小铁棍陪她去。
看到小铁棍,卫素瑶就来气,但有小冬瓜做对比,谁都变可爱了。也是,小铁棍和小冬瓜有本质区别,小铁棍是正常人。
她眼珠子一转,“时间还早,你陪我去别处逛逛,来宫里这么些日子,路都不熟悉,不像话。”
小铁棍微笑道:“顺路走可以,绕去别处不行。”
“就附近随便逛逛,有你在还怕我丢了?”
小铁棍狐疑盯着卫素瑶,“你不会想去辛者库吧?”
卫素瑶惊讶,小铁棍指着她一挑眉道:“诓我陪你去,没门!主儿早叫我防你这出。”
卫素瑶道:“你不说娘娘怎么知道?我去看望我的朋友有何不对?哦,你没朋友,你没珍视之人,你是地道奴才,只听主子话办事,不知真情可贵,也情有可原。”
小铁棍脸色难看如蜡,最后一句如锥划在他心上,他张了张嘴,犹豫片刻,终是不服地说:“谁说我没有珍视的人!”
“你既有家人,该当明白我此刻的心。”
“没有家人。”
卫素瑶一愣。
小铁棍说:“进宫前全死了。”
小铁棍走在后面,卫素瑶回眸瞧他,两侧石灯照耀下,小铁棍俊朗的浓眉大眼积蓄两团阴影,显得面目神伤,和他素日的机灵形象很割裂。卫素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故作轻松,“哎,那你不是在诓我吗?你整天就延禧宫一亩三分地,你珍视个鬼啊。”
“素瑶,”小铁棍在后面很认真地说,“我珍视的人就在延禧宫,不可以吗?”
他语气非常古怪,卫素瑶不知道是不是听错,觉得他声音激动得发抖,好似心中尘封之事找着口子发泄出来的颤栗,也像洞穴中的人因重见天日而眼球刺激流泪。
“惠嫔吗?所以说你是只知效忠主子的奴才!”卫素瑶故意笑话小铁棍,其实她已经感到被浓重情感包围的不适了,“算了,不跟你啰嗦,去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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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坐在外头的是哈哈珠子赵昌,嘴里叼了根草杆子,草杆子头上有一簇白花穗子,沾点灯光,清夜里如火星子般抖动。
梁九功今天不值夜,本可在下钥前回住所,但作为乾清宫总管,事业如日中天,他不敢懈怠,日常多歇在值房,以备皇帝有急事。他此刻有闲,在各屋子里转,检查宫人白天的活计,哪处灰没擦净,哪处东西摆错位置,一一记下,明早要提醒他们,免得犯同样的错。
卫素瑶来到阶下,赵昌嘴里的草杆子一折,“哪个宫的,来做什么?”
“小公公,我是延禧宫惠主子手下的,给皇上送宵夜,劳烦通传。”
赵昌眼睛往东暖阁门上瞟去,“皇上在议事,不便打扰,你在此处等等,一有人出来,我便进去通传。”
一时无话,唯有虫鸣唧唧。
赵昌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问:“你送的什么吃的?”
卫素瑶一一作答,赵昌听到粥、红薯、山药饼,傻眼了,“你真敢送,是惠主儿的意思?”
卫素瑶点头,心想,总不能告诉你是曹大人的指示。
赵昌笑道:“我可真好奇你被皇上赶出来的样子!”
赵昌的反应让卫素瑶心里特别没底,她越等越忐忑,都想溜回去叫郭师傅再做一碟精致糕点了。
她问赵昌:“皇上平日宵夜都吃什么?”
赵昌说:“皇上一般不用宵夜。”
这回答让人很没辙,卫素瑶点头发呆,过了一会又问:“你和曹寅曹大人熟吗?”
“算熟,”赵昌想起什么,笑呵呵指着台阶上的超长坐垫,“喏,那是曹大人传下来的值夜宝贝,自从我用了,屁股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卫素瑶莞尔一笑,心里增加几分自信,喃喃道:“那他还挺靠谱的。”
越是入夜,紫禁城就越静,都能听见暖阁内传来闷闷人声,还能分辨出年轻和老成。
卫素瑶问赵昌:“皇上这个点经常议事吗?”
“天不亮上朝听政,下午听经筵日讲,完了就是批奏折议事。”
“几天一休沐呢?”
赵昌怪笑道:“皇上哪有休沐!一休,书案上的奏折就堆不下,也就年节里几日能松快,他老人家忙,我们也跟着累,批本处的折子光是分门别类就得用六个太监!”他竖起手指头。
“比996还可怕。”
赵昌不屑道:“你舅舅干什么的,他怎能跟皇上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工作强度,忽见正前方门口,梁九功引几人而来。
他身后跟了三个戴红缨帽的男子,其中两个年轻的穿浅赭色侍卫服,腰后配刀,一律宽肩窄腰,看着很神勇;另一个年纪稍长,穿深蓝补服,个子不高,凉帽下露出两撇小胡子。
赵昌目光一凝,对卫素瑶道:“你去茶房避避。”
后宫女子不便与前廷的打照面,卫素瑶依言跟赵昌绕去廊下另一侧,才走两步,东暖阁门大开,里面出来个儒雅的中年大官,留一副美髯,面含微笑步出阁外,瞧见梁九功引着三人过来,便迎上去。
卫素瑶走着走着,就听见背后一串“明相”“曹大人”“徐大人”“阿玛”之类的寒暄。
她脑中轰然炸响,激动回望,那个中年大官,难不成是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