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将想求助的心思暗自掩藏,听着二人吵的内容,大抵听懂了来龙去脉。
她插不上话,只好一把拉住江祈安的手,站到他前面,好声好气地劝许多乾,“钱爷,不吵了啊!”
江祈安手腕一热,立马闭了嘴,一瞬恍惚。
她横亘在二人中间,头顶刚到江祈安的下巴颏,身子微微后撤,身躯护着江祈安,江祈安也不得不跟着后撤。
两人分开了一段距离,气焰也瞬间消退。
千禧劝慰许多乾,“钱爷,我听懂了,听我说说成么?”
三人一起撤到宽大的石墩子旁,顾不得体统干净,大喇喇地坐下了。
千禧道,“钱爷,你多年的水工,我们定相信你的判断。”
“那不是废话嘛!我说不会淹就不会淹,这小子还不信我!”许多乾冷嗤一声。
“不是他不信你,他要是不信你,干嘛让你来督修河道啊!”
千禧也剥起了枇杷,顺手塞了一个给许多乾,“他那是怕的,不止他怕,我们整个岚县的人都害怕。”
“每年汛期,或多或少会死几个人,那河道下游,满满飘着尸体,实在是惨啊!有些人尸体都找不到,那些人家户,就永远消失在户籍册子里头,想想都瘆人。”
“他的父母就是被水冲走的,也没找到尸体,所以他担忧。他想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这些人的命,再谈修河道的事。”
“哎,莲花村的人都是外来的,他们一听说这岚县每年都要淹死人,心里更怕了。江祈安现在要是不作出反应,那莲花村的百姓会不会担心他是个狗官,骗他们来挖沟,把人往死使唤,那他们以后怎么信服岚县的官?”
许多乾一个接一个吃着千禧递过来的枇杷,边吐核儿边骂,“我知道你是帮他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
“任何工程都有工期,还有紧巴巴的款项,江祈安说了,工期不变,没有更多的钱,我还要让所有工事停摆,重新计划工事,怎么就不信我呢!我有自信让他们不遭灾!”
千禧觉得这也是个问题,但许多乾做过大工事,能改换地貌,他当然自信满满。
可对水患的恐惧,早就刻在岚县百姓的骨子里,有些人还因此搬到山上,可还是躲不过山体滑塌,房子又要重建,日子越过越艰难,水患留下的阴影越发深重。
千禧明白江祈安的决断,她依旧劝许多乾,“钱爷,先把人给转移出来,汛期过了,没被冲毁,那皆大欢喜啊!大家开开心心的去开辟荒地,也没在心里留下什么阴影,您说是不是?”
“可若是顶着汛期继续干,说不准要生民乱的,那时别说工事了,说不准整个岚县都要乱!”
许多乾还想骂人,千禧忙给了他一个枇杷,暂且塞住了他的嘴。
她转头问江祈安,“工期不变?钱也不给?当初没考虑到汛期的事儿?”
江祈安眼神无奈极了,斜斜瞥了一眼许多乾,“钱爷是总工,我并非全都懂,只能提提意见。但钱爷压根不把汛期当回事,所有的计划都没考虑过汛期。”
“管他汛不汛的,在我手里,我让水往哪儿流就往哪儿流!”许多乾不屑道。
千禧明白了此人的顽固,软人硬治,硬人软治,她选择软磨硬泡,“钱爷,你家都搬来了,以后是要在岚县过一辈子的,现在你是总工,要是出了一点点事情,人家可不止骂江祈安,还要说你的嘛!”
“要是谁在汛期出了点事,你名声不好听的,以后女儿外孙要被人骂的。”
“还不是你骗我来的!”许多乾道。
“是是是!我骗你来的,所以我们现在是一丘之貉,你挨骂,我也脱不了责任!所以钱爷你要为我考虑啊!我这一世英名都担在你身上了!”
许多乾嗤笑,“多大点年纪,还一世英名!”
“真的,钱爷,这事儿你还真得听江祈安的,他好歹是个状元嘛!人应该不傻的!”
“不傻才怪!”
千禧咯咯笑了,“有时候也傻!”
许多乾听到这句话,心里头也舒服了,他虽然自信他挖的临时沟渠可以防备洪涝,但江祈安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
许多乾习惯了事事掌控的感觉,蓦地被人指手画脚,还是让人不习惯。
江祈安这小子手段也尖锐,几乎是不容置疑,许多乾觉得自己跟他犟到一处去了,那就都犟,犟死在那儿算了!
千禧就这么说他一句不好,哪怕是随口说的,也让他心头有一瞬松懈。
许多乾呵呵笑着,“那可不是嘛!一根筋!就非得给我犟,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明事理!”
千禧忙附和,“对啊,江祈安,钱爷是长辈,你跟他好好说人家会懂的嘛!你一个小辈,犟什么犟!”
千禧朝她狂乱眨眼,江祈安叹了一口气,“是,是我不好,但这回听我的,行么,钱爷?”
“什么叫听你的!我还能跟你这个小辈计较?听我的,先转移村民,把营帐都到后面的山上,每天排着队去挖沟,汛期过了,再搬回去!”
许多乾语气强硬,但已然妥协。
千禧朝江祈安挑眉,一副要表扬的样子,江祈安忍俊不禁,二人相视一笑。
“得了,别眉来眼去的!算计我!”许多乾说着,最后一个枇杷已然下肚,一地都是果皮果核儿。
江祈安看着就生气,明明都是给千禧的,千禧才吃了两个,他一个都没舍得吃!被这顽固老头子全吃完了!
许多乾啧啧,“千禧丫头,这个人他好抠搜!”
千禧不明其意,“哪里抠搜?”
“就这包枇杷放在那营帐里,我顺手拿起来吃了两个,被这小子看见,一声不吭给我藏了,害我找多久!”
千禧听完推他一把,“你小子怎么那么抠搜,还不给咱钱爷吃了,钱爷多辛苦!吃你几个枇杷应该的!”
千禧还在对他挑眉,意思是要他哄着许多乾。
江祈安幽幽望着她,一声不吭,目光停留了好久,才妥协道,“行,钱爷想吃,以后给您备着。”
三人扯完,已是日落西斜。
江祈安跑去隔壁铺子借了扫帚,将果皮给扫了。
那铺子里的大婶刚才听稀稀拉拉听到他们的内容,知道了他们身份,这会儿见他扫地,满眼放光,“县令大人还亲自扫地啊!”
江祈安淡淡嗯了一声,他不扫就是千禧扫,反正许多乾肯定不会扫!
许多乾不仅不扫还催促着人快走了,念个不停,“快走了,啰啰嗦嗦的,你不是还要请将军吃饭嘛,让他出点兵蛋子帮忙来挖沟!谈不成我以后就不帮你了!”
扫完,江祈才放了扫帚,跟着人离去,脚步犹犹豫豫,“千禧,我得走了,你早些回家。”
千禧也有些不舍,她拽着江祈安在他耳边悄声问道,“那枇杷是不是在马儿洲摘的?”
江祈安点头。
那是他们俩发现的枇杷树,就那一棵树的果子又大又甜,外面根本买不到那么好的枇杷。
千禧心碎啊,她才吃了两个!
“还有吗?”千禧眉头紧皱,十分紧张。
“顶上还有点儿,我明天去给你摘。”
“说话算话啊!我好馋……”
她语气亲昵,江祈安听得眉梢扬起,“嗯。”
二人都没开口,气氛沉寂片刻后,江祈安道,“你早些回,快天黑了。”
千禧乖巧点头,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离开。
他好忙碌。
公爹以前在县衙任衙役时,常常谈起县衙的事情,他说,县令这个官有人当得清闲,甚至城里的百姓也会清闲。
也有人做得忙碌,这样的忙碌有时候也会被骂,说是劳民伤财,但是所有的举措,都得往后看,十年二十年许是能看出门道。
江祈安无疑是后者,锐意进取,千禧总听得有人骂他,但于百姓而言那很正常。
她是因为知晓得更多,才能去理解他,越是理解,就越不忍心。
每次见他,要不是病了,要不就跌进沟里了,总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今日穿得那么干净,裙摆上依旧有黄泥。
明明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讲,却再也不忍去依赖他。
竟生出一种弟弟长大了留不住的感怀……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街巷,房檐瓦当还有暖黄的阳光,巷子却骤然阴冷不少。
日头落得快,拐过街角便没了余晖,天快黑了。
巷子尾猛地蹿出一个人影,又重重拍在了千禧的肩上,这黏腻厚重的手感。
千禧嘴角微抽,不会是他吧……
一转头,正是周大顺那张脸,依旧是歪七扭八的发髻,黄焦焦的衣领,“千媒氏,这两日都找不见人,你什么时候给我说亲?”
千禧面容僵硬,“我不是让你整理内务吗?你衣裳怎么还没换?你家也不缺衣裳穿吧?还有你那头发,一绺一绺的,洗洗干净不好嘛!”
“我管你那么多,我爹说了,我都三十几了,金玉署必须给我找个媳妇儿!不然我就上县衙告你,我二叔是县衙的主簿!”
千禧嫌弃死了,小声嘀咕,“我弟还是县令呢……”
周大顺没听清,“什么县令?你说什么?”
“我说,你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我怎么给你说媳妇?你若屡教不改,我可以把你列为劣民!”
“你凭什么说我是劣民,分明就是你们金玉属的人偷懒!”
千禧不想与他多说,脚下加快了步子,冒着头往前走,“得了!你不收拾好自己,我不可能给你说媳妇!哪日收拾干净了再说!”
周大顺可不服气,一路缠着千禧,念个不停,说来说去也就只有那几句话,什么强制婚配,什么二叔是主簿,什么金玉署的人无能……
烦死人了!
周大顺见千禧不理他,竟开始动手动脚,一把揪住千禧的衣裳,拉拉扯扯,说什么也不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