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的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成功入住了寺庙的禅房,只是今日祈福的香客似乎很多,客住的禅房只剩了一间,还是胡玉捐了一锭银子做香火钱才有的。
夜深,烛火已被吹灭。
胡玉今夜没再伏在桌上睡着,床榻够大,两人规规矩矩的和衣而卧,各守一边。
繁星点点、蝉鸣阵阵,夏日的夜晚烦闷的令沈青莲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猝不及防对上胡玉那张恬淡的睡颜。
她体贴人意,会包扎会熬药会煮饭,生得也极好,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狐狸眼眯着,灵气得很,若不是丧了夫,或许接回去做个妾养在王府里也是好的。
想起她提及亡夫时的神情,沈青莲胸口忽地有些刺痛。
她的亡夫当真那么值得她惦念吗?
沈青莲心底弥漫上一种莫名的情绪,脸色难看了几分。光风霁月的瑾王世子怎么可能对一个嫁过人的小寡妇动心,他当真是被这救命之恩冲昏头了,转过身不在对着胡玉那张脸,可她身上好闻的胭脂气还是会绕过来萦绕在他周身。
栀子花香实在浓郁极了,沈青莲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第二日启程,沈青莲困倦得很,坐在慢悠悠的毛驴上更是昏昏欲睡。
胡玉见状牵过毛驴,把绳套的末端紧紧攥在手里,慢下速度和他并排走着,享受进入桃花村前的沿途风光。
风中已经能闻到属于桃花的气息了,胡玉心情大好,在进入桃花村之前提醒了沈青莲,“沈公子,出入桃花村的路口就这一个,你记好了。”
不等沈青莲搭话,胡玉又拿出一根红色发带替沈青莲绑好了头发,嘱咐道:“待会儿进去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弟弟。”
他愣愣地看着胡玉凑过来的侧脸,刚刚瞌睡后的水雾蕴在眼里,看不真切她的人。
“什么人?”
村口的大黄配合起大爷的询问,汪汪汪的叫着。
“小女的弟弟身子骨自小不好,听说这处福地风水养人,这才千里迢迢赶来养病。”她翻身下马,拿出一份地契和一吊钱,凑过去商量道:“老人家,你领我们去这房子,这点心意你也不要推辞收下了吧。”
老人打量着胡玉不像坏人,又看她身后毛驴上坐着的公子确实一副病弱之姿,表情缓和了不少。
“我老头子也不是来收过路费的,这钱你拿回去,我带你们过去就是。”
“那可真是多谢您了。”
胡玉笑意盈盈地把钱揣了回去。
这桃花村民风果然淳朴,人心善良啊——来自胡玉不用花上钱后的赞叹。
桃花下,小溪边,白马毛驴,一对壁人。
老大爷看着他俩也是感慨上了,“瞧着你俩不像姐弟,倒像夫妻。”
夫妻吗……
胡玉这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给两人编一个凄惨的身世,沈青莲那边却轻笑出声,“老人家说笑了。”他顿了几秒迎上二人的目光,面容和煦、灿若晨云,“我被阿姐捡来养大,虽非血脉牵绊,但胜过世间许多亲缘。”
老大爷听完这番话也很是赞叹:“不说亲缘血缘,你明白这份恩情是大过天的,姐弟俩都是个好孩子啊!”
沈青莲点点头,“待我好起来后自然会报答阿姐的,一诺千金。”
那当然了,重金酬谢呢!
胡玉赞许地对沈青莲点点头,连带着收拾屋子的时候也眉开眼笑的,说不出来的欢喜。
他看着她在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进进出出,回想起大爷的那句“不像姐弟倒像夫妻”,脸上也多了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瑾王世子十二岁就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他父王意图生下的意图犯上的私生子。
庶弟他可以忍让,但私生为贱,何况是羞辱他母亲的狗崽子,即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所以他命皇伯伯派给他的暗卫抓住了那外室所出的私生子,亲手拿剑捅进了狗崽子的心脏。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的世子之位是踩着亲缘的血换来的。
当今圣上最重尊卑礼法,正室所出的嫡子才配得上大楚的王位,皇帝在得知他的做法后没有丝毫斥责,反而替瑾王立了世子,保下他和母亲在王府中的荣华富贵。
比起自己的庶弟们,他和皇伯伯的太子更像亲兄弟一些。
亲缘吗?自然是寡淡无味的。
若是夫妻,同心同德、举案齐眉,倒也不错。
“胡姑娘。”
胡玉没停下手中泡茶的动作,头也不抬的道:“怎么了?”
她答应的自然,沈青莲也笑了起来,虽然还是那样的矜贵气度,但莫名让人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多了几分真心吧。
“等我好起来之后,你随我走吧。”
“不好。”
胡玉摇头,将泡好的药茶推到他手边,拒绝的直白。
被拂了面子的沈青莲也不急,端起茶盏抿了口热气腾腾的茶,药香在唇齿间蔓延开,到喉间仍有余甘。
“本公子总不会亏了你。”
胡玉喝茶的动作一顿,眨眼间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公子身份贵重,寻常人家的女子倒也罢,偏我心里总是舍不下我那先夫……”
“胡玉。”
这是沈青莲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名。
“你认为本公子比你那亡夫,如何?”
胡玉此时腾地变了脸色,站起身斥他,“我知你不是寻常的贵公子,但你也不必拿身份压我,我胡玉不是协恩图报之人,也不想入你们那样的高门大户。我虽爱财,可我也只是爱财而已,更何况我是亡过夫君的寡妇,请沈公子自重。“
她原本以为她说完这些话后沈青莲会气恼,可他没有。
他只是淡淡听她说完那些话,放下茶水后露出一抹熟悉的微笑,“沈某不过随口一问,胡姑娘何必如此冷言冷语。我想世道艰难,在外漂泊无依总归凄苦,既然你不愿意,沈某也不会勉强。”
安抚的意味很明显,他这样做倒显得胡玉太过神经质了。
也是。
胡玉在心底将自己骂了一遍,脸上露出歉意,赔过礼之后就恹恹地转身回屋了。
这些年来,她听不得有关张思的话。
透过小窗,一袭青衣的沈青莲坐在桃花树下,还是在喝着药茶,神色不改,仿佛他们刚才并未发生争执。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或许是她狭隘了。